069
没几日, 朝堂上见了血。
世家抛出弃子试探宁国公, 宁国公也无意让他们失望,将人拖出去斩了。
他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犯上作乱者死。
一时间风向陡变, 拧成一股绳的世家内部开始出现裂痕。
之后便是小家族倒戈和大家族几次出手, 汴梁城乱了一阵子, 听说宁国公府夜里少有安稳的时候。
刺客没有断过。
菜市口的血也没有断过。
皇宫早已围得铁桶一般。阮将军每日绷紧神经,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阿娘从庙里回来, 不知怎么开始信佛, 每日都替家里人念经。
阮宁见她忧心忡忡, 由她去了。
她每日听着朝堂上发生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宁国公每日上朝,起码身体是没问题的,伤口应该好了。她并不是担心,只是不想有牵扯。
她以为这事会按着宁国公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世家不得不妥协,胜利终究属于强者。
那之后大梁历史便会踏入新的一页,百姓会过得更好。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却将她平静的心湖打乱,原先埋在心底的怀疑犹如滔天巨浪, 给了她猝不及防迎头一击。
即使在梦里,她也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冷得如同一具尸体。
这次的梦接着她上次做的梦。
她头七这天, 主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管家的声音。
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引过去, 见到了谢九玄。
那副样子的谢九玄她从没有见过。
倚在床头的男人半阖着双眼,眉目依然出色,身上穿了孝服,只是浑身没有一丝活人气息,脸色惨白而平静,嘴唇干裂,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好像只是睡着了。
阮宁浑身一颤,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主子啊”管家捂着心口老泪纵横。
一时间,房中安静下来。阮宁觉得脚似乎麻了,不然怎么每走一步都跟走在刀尖上一般
她的手抖得无法控制,颤颤巍巍放到谢九玄胸膛,一丝动静都没有。
“哐当”
她脚下一软跌了下去,一个人影冲进来,直接从她身上穿过去。
是九幽。
九幽似乎也不相信,他甚至顾不得尊卑,去诊谢九玄脉象,只是无论怎么诊,那里都是悄无声息。
他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惨白一片,挥掌将屋中轰得碎木横飞。
阮宁觉得荒唐,心里却冰冷一片,她淡淡地想,谢九玄会死
不可能。
这是梦。
她不由得抬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谢九玄半垂着的眸子。
无法言喻的悲伤蔓延着,她无意识地盯着那双眸子,丝毫不觉得它属于死人。
那双眼睛里只有平静。
她的心蓦地抽疼起来。
“你是怎么看着他的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九幽掐着管家的脖子,两个人眼睛里都是无法宣泄的悲哀。
管家没有丝毫力气,他无意识喃喃“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活着就是折磨自己。”
九幽气急,将人扔了出去,撞倒一地东西。
“这么多年,他没有替自己活过啊。大小姐走了,把小徽留给主子,那就是他活着的希望;小徽走了,还有夫人在,如今夫人都走了”管家瞬间老了几十岁,“夫人走了,主子大概心死了,他活得太累了。”
九幽一拳打在柱子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啊”
阮宁仿佛被人当胸一剑击穿,视线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谢九玄手上。
那双手本该修长如玉,如今却布满伤痕,其中一只手里握着一株药草,握得很紧。
“主子算好了时间的,我们都已经采到药了老天爷太不公平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他见到,老天对他何其残忍”
阮宁醒来时头疼欲裂,她恍恍惚惚起身,听见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
“大事不好了,宁国公昨晚遇刺了”
她脚下不稳,摔在地上,“砰”地一声。
“小姐”丫鬟摔了盆,大惊失色,忙将人扶到床上。
阮宁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脑子里一圈一圈震荡着,等那股晕眩消失,床前早已围了许多人。
阿娘握着她的手满脸泪水“宁宁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阿娘。”
阮宁眨了眨眼睛“阿娘。”
阮夫人抱着她嚎啕大哭“坏丫头你吓死阿娘了”
阮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息困难。
“宁国公怎么了”她恍惚中听见了什么。
丫头看了阮夫人一眼,不敢多嘴。
阮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神色平静下来“宁国公怎么了他能有什么事,那么多高手暗中保护呢。”
不知为何,阮宁有些心神不宁。
她喝了口水“阿娘,我没事了,昨晚做了个噩梦,魇着了。”
大夫上前把脉,开了方子,证实没有大碍,只说受了惊吓,喝一剂药,休息休息就会好。
阮夫人打发人送走大夫,摸了摸阮宁的头“什么梦能把人魇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昏过去的时候嘴里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清,总算醒了,菩萨保佑。”
阮宁视线扫过窗外,太阳竟然西斜了。
她蹙了蹙眉“阿娘,我没事了,你歇着去吧。”
阮夫人提心吊胆一整天,这会放下心来,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她交待丫头守着阮宁,让人扶着回去歇息了。
阮宁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梦里的景象。
她喃喃“只是做梦而已。”
但是,真的只是梦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几世的记忆纠葛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谢九玄那双半垂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好像有什么未说的话。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半睡半醒,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暗,四下越来越静,不知什么时候,她猛然惊醒。
床边立着一道人影。
她挥出劲气,那人闪身躲过。
阮宁看见那张脸,吃了一惊“九幽”
九幽面色沉沉“请阮姑娘跟我去趟宁国公府。”
阮宁心里一颤,脸色不太好看“去做什么”
“去了便知。”九幽虽隐忍,但是阮宁发现他似乎有些着急,额头上浸了汗水,眼睛不时催促。
如果换了其他时候,阮宁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
偏偏此刻心里乱得找不到源头,她说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心口始终沉甸甸的。
待到她醒过神来,已经到了宁国公府。
她想起早上醒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宁国公出事了”她说得艰难。
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想过谢九玄会死。
上辈子不甘心的时候想过他有朝一日后悔,最难过的时候想过他要比自己还难过但她从没想过谢九玄会死。
九幽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密室。
非常隐蔽,若非九幽带着,她决计找不到。
她的心沉了下去。
九幽推开门,管家似乎一直在等,看见阮宁,他脸上悲喜交加,眼眶湿润“阮姑娘,你随我来。”他走得踉踉跄跄,整个人笼着一层悲伤。
这股气息让她想起那个梦,梦里管家也是这样悲伤。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
“这边。”
密室修得富丽堂皇,细致讲究,脚下是金丝羊毛毯,脚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阮宁越走越慢,仿佛尽头有什么吃人的猛兽,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恐惧。
“到了。”
管家推开门的瞬间,阮宁心口一颤。
她竟然在害怕。
害怕跟梦里一样,见到一具尸体。
“阮姑娘”
阮宁缓缓抬眸,谢九玄的身影撞进了她的眼睛。
他悄无声息躺在白色茵褥上,脸色苍白,眼睑轻垂,睫毛安静地垂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阮宁浑身一软,梦境和现实交织,她一手撑墙才没有软下去。
九幽似乎发现她身体不适,扶着她走了进去。
或者说,他以为阮宁要走,不让人离开。
“阮姑娘,老头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然也不会违背主子命令去找你。”
阮宁手在发抖,看着管家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声音。
“阮姑娘”
阮宁一个激灵。
“你”管家发觉阮宁有些不对,眼睛里有些担心,刚要上前,却见阮宁闪身到了宁国公身边。
他一惊,阮宁已经将两根手指放在宁国公手腕上。
显然是在诊脉。
九幽将剑收了回去。
管家松了口气。将阮宁请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阮宁只是突然清醒过来。
一个梦而已,她怎么能把梦当真。
她看到这具身体胸膛轻微起伏了,他是个活人。
阮宁垂眸听着脉象,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她重复了上次的动作,将谢九玄胸口衣襟分开,露出那道伤口。
果然,伤口溃烂,更加严重了。
管家和九幽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没想到,宁国公平静的表象下,伤口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两人显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阮宁目光复杂,心情沉重,
她面色冰冷“拿药来。”
管家忙将一瓶药给她。
又将热水端给她。
她拿刀将腐肉剜干净,清洗伤口周围,然后将药敷了上去。
期间谢九玄除了疼得厉害的时候蹙了眉毛,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可见是隐忍惯的。
“怎么回事”处理完伤口,阮宁又发现谢九玄双手掌心、手臂上同样布满了伤口。
这人身体虚弱至极,不是一日之功,长年累月消耗过度,再加上伤口,这才昏迷不醒。
管家擦了把汗“主子不让人近身,谁也靠近不得,不得已,这才找了姑娘来。”
他没有说的是,宁国公睡着了谁也叫不醒,就好像是不愿意醒了。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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