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看起来观布子市这次的雨季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明明是冬天，为何却一直频繁的下着雨呢？本就冰冷的温度再加上吸热的水分，简直比下雪的天气还要寒峭。
宛若覆着冰的天空是苍白的，连带着栗秋朝上望去的金眸内也盖上了一层光。那是涌动、不断挣扎的异样情感，却终究被冻起似的金色冰封。只剩表面如湖面般的平静。
她挨个挨个踩碎街道上的水洼、向前跃去。不知道那因此飞扬起些许的外套内裸露出了有多少红发与双腿。
一旦下起了雨，也代表了她需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了。
但是对于没有固定住所与基本生活用品的栗秋来说，这完全是一个看运气的举动了。
于是栗秋也逐渐的、习惯起落雨的触觉来。
或大或小的雨水从天空上落下，被外套与布料允吸殆尽。而后沿着她的肌肤滑下，连同润色与温度一起带走。
栗秋至今都没有生病，可能也是运气好了。
在粗粝的黑布下、瘦弱的双手缓缓扶上同样苍白的双臂，再慢慢握紧，指尖拉过皮肤而带来些许痛觉。
这个时候，也只有疼痛能战胜寒冷了。
余韵未过的痛觉在她的皮肤上攀爬，带来些许生的实感。
栗秋也开始逐渐的在夜晚的街道上走动，不再是那种为了寻找今夜住所的急匆。而是漫无目的的晃荡，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与各种各样的形色路人擦肩走过。控制着宛如累赘的咒力屏障、配合着行人变换形态，以免接触到他人。
她应该是在寻找些什么，应该是在找着些什么。
栗秋遇到了一个穿着修道学生服的女孩，她也同样没有撑着伞。低垂的脑袋上落下湿漉漉的紫发，看不清她的面孔。但那种孤独的疼痛感、栗秋却不知为何能感受的非常切身。
哪怕她与她只是隔着有两拳左右的距离走过，栗秋还是本能的停下脚步回头去望向她了。
“………………好痛。”
那个女孩似乎在喃喃着些什么。
“……………………好痛…………好痛啊……”
她此刻微弱的声音无比清晰的透过了雨声，传到了栗秋的耳朵里。
女孩子似乎是肚子不太舒服…………她几乎是捂着腹部再扶着旁边的墙在往前挪动了。这个步伐的不稳，就算是下一秒摔倒也不奇怪。
她没注意到栗秋，也现在可能是太疼了些，以至于隔绝了一切其他的感受。
只是栗秋一直都站在原地，以目光注视着越发离她远去的女孩子。再前方，是依旧通明的观布子市高楼与横跨湖面的大桥。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走去。
只是用指甲轻扯着自己的手背，而后让肆意淋下的雨水淌过那些泛着疼痛的抓痕。
02
雨好像持续了有好几天，以至于在外面水泥地上走的每一步都能激起水花。若是雨停了，那整条整条的十字街道都会泛起如湖面一般的平静天空吧。
栗秋身上的衣服好像几乎没怎么干过。在路过了约有三条街的商店屋蓬后，她抱着试试的心态跑进了前方不远处的光亮。
播放着音乐拉开的自动门，以及泛着甜香的关东煮气味。这是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她弓着腰小跑进去，从角落绕道了边缘落地窗旁的座位上。栗秋的身高并不高，所以理论上来说她也不怎么会引起路人的好奇。只是她现在穿着的黑袍子在通体色调为白的便利店里来说是有些显眼了点，这样的黑色、倒和外面黑漆漆的无人街道相性比较好点。
不过她跑的还算快，一路上基本上也只碰到了几个便利店内的客人。所幸还没有觉得她奇怪的人跳出来说话。
栗秋藉此抓紧时间来休息。
甚至、在她触碰到的感受下，连便利店的白面桌子与凳子都是泛着淡淡温暖的。一时的舒适甚至让她稍稍眯起眼来，蜷着上半身稍磕着桌子小息。
逐渐朦胧起的视线内似乎隐隐约约的透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沙色与暗红色，是十分熟悉的颜色。
……………………！？！
栗秋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
那个人甚至还在打着电话，
“找打工的地方的确是个问题啊…………不过，虽说是洗白期的四年，打工什么的应该不要紧吧。”
“如果你少吃点蟹肉罐头的话，我们也不用这么快就开始找兼职了…………”
白面桌子的对面，坐着的人的确是织田作之助没错。只是栗秋刚才跑过来的太着急了些，就没发现。而织田作之助也在望着拉满斜雨的打电话，也没察觉到就着短短的几分钟内对面就又坐了个人。
许久未见，但栗秋却是丝毫不敢让他认出自己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斗篷下的那些小玻璃珠还能维持多久。
要不悄悄的，一会儿再偷偷跑走吧。织田作之助的电话也还没有打完的样子。
如果只是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到观布子市来的话，那她还能猜测是工作的缘故。但是连织田作之助也到这里来了，难道是恰巧路过吗？
那莫非，太宰治也到这里来了…………？毕竟他当时是和织田作之助一起离开Port Mafia的。
“……………………啊……”
但是这个时候，他又突然打完了电话。发呆似的慢慢把目光从玻璃上挪回来，然后转向了他桌子对面的人。
似是有些惊讶的样子，他也没想到自己对面会又突然多了一个人。瞳孔在最初的震惊而微微睁大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栗秋就算此刻想跑，也只能悄悄而不易察觉的把已经歪出去的双腿给磨蹭了回来。
“你一个人吗？”
织田作之助朝她说到。
在他的眼里栗秋可能只是一个偷偷跑出家门的小孩子，没有伞又被淋了个湿透，就来便利店躲雨了。或许也可能是个贫穷而落魄的流浪孩子，毕竟栗秋的身高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是有些矮了。
不过，她好像也还没长多大。
栗秋都快忘了她今年是多少岁了，15…………？还是……16？
记不得了。
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脑袋上遮下的黑布还在滴着些许水珠，但是至少能把她的脸遮去。栗秋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下脑袋。
而后在短暂的片刻内织田作之助也不再说话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时间点、又在这样的天气、只身湿透还裹着能遮去全身的黑斗篷的孩子是有着什么样的经历了。
在Port Mafia，那一般是非常不堪入目的过去。
“你吃晚饭了吗？”她听到他接着问到。
“……………………”
在犹豫了数秒后，栗秋还是点了点头。
她还不能被认出来，而且，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咒力就会突然不受控。
那太危险了，对他，对他们。
织田作之助却突然看着她噗嗤了出来，像是莞尔一笑的释然，他抓了下自己的脑袋，面上的表情是有些无奈的样子。
“你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栗秋稍许的抬起了点头，露出一点白皙的下颚来。在模糊不清的黑色纤维内看向织田作之助。
依稀可辨的他再次看向了窗外，似是在回忆的模样。
“她和你也差不多大，如果还能见到她的话……那她今年差不多快…………16了吧。去年刚过的话正好是15。”
“是和你很像的一个女孩子。”织田作之助突然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突然和你讲这些好像有点奇怪。”
“……………………”栗秋突然也开口接道。她摇了摇头，声音和却和以往相比还要淡上些许，“没关系，那……那个女孩子…………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这次织田作之助注视着她的时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久上一点。栗秋僵着骨头不敢动，她总觉得好像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看穿了一般。
平放在膝盖之上黑布之下的手指缩起来了点。
…………要被认出来了吗？还是……………………
“那个女孩子，长着的头发是十分漂亮的红色。眸子又是少见的金瞳，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只是被拜托照看她而已。”他又开始说了下去，像是刚才放在栗秋身上的目光只是发呆了一会儿。
“她一开始是非常胆怯的，这么比喻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感觉她像是从一个别的完全不同的世界突然迷路到了这里，所以对于见到的一切都非常害怕。”
“她有着非常独特的才能，她也用这个才能救了我非常重要的人。”
“………………”
栗秋一直都在静静的听着织田作之助的话。只是他每一句说完后，她总会有些莫名的忍不住想加大一些指甲扣着皮肤的力道。
她是想……压抑些什么感情吗？她还未了解这些情感，只是连带着她的唇也抿到了一起。
“不过所幸最后，她也变得能笑了。只是我离开那边的时候太过于仓促，没能和她再道个别了。”
织田作之助又开始笑了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的，不过……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栗秋朝他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若是不仔细听，甚至会轻易的被外面的雨声盖去。
“我也这么希望。”
织田作之助的眸子内倒映着她此刻的身影，而后他突然站起身，大概两分钟后，他带着一碗关东煮回来。而后将关东煮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肯定没吃晚饭吧。就当是你听了我讲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的谢礼了。”
“…………那个女孩子，真的帮了我很多啊。”
“如今想来，我能那么轻易的从那边离开，怎么思考都不太可能。”
栗秋朝上望去的视线的突然有些酸涩的苦楚，直到她听到下一句，
“————谢谢你。”
她再次将视线放回低处，只是用一根手指触了下那碗关东煮，泛起的温暖从指尖上晕染开来。
“……………我相信，其实她并不后悔。”
“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嗯……对不起。”
栗秋突然站起身朝着门口冲出外面，她没有带走织田作之助送给她的关东煮。只是蒙着脑袋一直在黑暗中狂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能再在那边待下去了。
栗秋在无数条黑不见影的偏僻小巷内跑着，身体的温度再度被雨水带走。她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只是一直到心中的疼痛麻痹了些许，她开始缓下脚步来。
从那些漂浮的玻璃珠开始，栗秋周边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扭曲变形了起来。可怖的纹路像是冤魂痛苦的鬼脸，自她的脚底一直扩散至整个死胡同。
她不适合光明的地方。
她的咒力已经完全失控了。
麻痹的情感也不止再在内心，而将温度与疼痛也一同夺去。
03
便利店内。
织田作之助还在讶异对面的孩子为什么突然跑掉了，那副样子，就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吓到那个孩子了？
只是…………她……真的不是栗秋么？
有好几个瞬间，他差点就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了。
他还没好好和她道谢呢。
被放在桌子对面的关东煮，连带着它的丸子与纸外壳一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破了一角，而后扭曲角度有些奇怪的丸子与散发着热气的汤汁开始慢慢的弥漫在桌面上。
当天夜晚，观布子市的那座跨海大桥便不明原因的被扭断坍塌了。在连绵不断的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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