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圈养

    残烛的火光越来越微弱, 似乎已经燃到了尽头。

    这个时间点里,没有人会特意来给她添一支新烛,因为没有人会知道:原来, 她也曾惧怕过黑暗。

    微音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再次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两盏红灯笼似的蛇眼, 离得很远的蛇眼正中,一道火红的印记正灼灼闪着,它朝她“咝咝”地吐着信子,继而又飞快扭动着蛇身袭来。

    她心中一动,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下,然而就在这时, 她发现周边环境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从沉沉梦境中醒来,脑海里全充斥着翼火蛇的血瞳, 这令她无措又迷茫,也使她一时没有办法脱离出去。所以,她才忽视了外界的大多数事物,也来不及去感知。

    可是,方才她哆嗦的时候, 手也跟着一抖,就在这一瞬间,她被恐惧裹挟着, 似乎清醒了些,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能清楚地感知到, 她的那只靠近床沿的手,正在被人握着。

    说握也不太准确,因为对方的力道不算重,反倒像是怕惊醒她似的,小心翼翼地将手心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五指张开,抵着她的指间。

    微音仔细想了想,觉得有胆子在她昏过去时干这种事的,似乎只有春一。

    可是春一为何会一直陪着她?她犹记得先前有一次,春一在她床前哭得稀里哗啦,扬言要陪着她,却被她撵了出去,将春一撵走后,她便又是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了。

    倒不是因为她冷漠到了孤僻的地步,而是因为,在受伤虚弱的时候,她没有太多的力气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亦无法将无所畏惧毫无瑕玼地展现出来。伤痛会袭击她的感官,使她不能及时迅速地作出反应。她不想向别人展露出自己的软弱无能,哪怕是自己亲近的人,这么做,都会令她感到羞耻。

    她亦不想麻烦旁人,徒给旁人增添烦恼。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有人会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那是她自己的事,她应该自己解决,而不是麻烦他人。

    况且,她这人最受不得别人的好了,旁人待她好,她定然是要还回去的,且不是加倍奉还,最不济,也是十倍还回去。

    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怨不得她总是在做亏本买卖了。

    其实用手背来进一步感受到什么,也不太现实。毕竟她的触觉灵敏处布在指尖上,而不是手背。

    但是依着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还有那似有若无的柔腻肤质,微音想,是春一无疑了。

    只是春一多年练剑,手倒是比她大了,手指也变长了,竟然能将她的手牢牢包住。

    但是这样的姿势,未免太过亲密,令她无所适从。

    但既然是春一,她便无所畏惧了。

    于是,微音动了动手指,手腕同时用力,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她的手朝外挪了挪,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床沿边似乎起了动静,继而,她即将抽出来的手被人按住了。依旧是五指相抵的姿势,只不过这一次,那人指尖轻轻松松地落在她的指间,交叉相扣,无比紧实。

    微音突然间有些慌乱,这种慌乱不是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的慌乱,而是感官直袭脑袋,在脑海中炸开来的慌乱。因为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在懵了一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转头,看到在烛光的印照下,墙面上有个影子被拉得很长。

    烛焰微微晃动,她听到有人用沙哑的嗓音,低低地问了句:“师父,你醒了么?”

    他的手指加重了力道,正缓缓扣紧她的。

    跳跃的明黄烛火为他的声音添上一层暖意。

    在这样的夜晚里,她的五感还不甚敏锐,或者说,只能算是迟钝,可她偏偏认出了这声音,略带沙哑的,悦耳的,像钩子似的带着撩人心弦的语调,无形地诱惑着人。

    微音大脑在一瞬间放空,像是四肢百骸都被抽去了力气,被他的声音包围着,她甚至忘了收回自己的手。

    这不是春一,而是,浮修珩……

    许是错觉,她竟在他声音中听到了关心与……小心翼翼。

    他原来就处在她身边,可她看着烛火,满脑子都是翼火蛇的眼睛,再加上他不出动静,她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他……一直呆在她这里么?

    这又让她很不习惯了,可也不知是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没有骂他。

    她没有力气了。

    他的手还在牢牢扣着她的,语气却轻得很。

    他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呢?终归她犯头疾这事,不是他干的。

    她很茫然,自她醒来时,她就从未完全逃离出茫然。

    在她茫然之中,竟然奇迹般地没有让他滚,只是道了句:“是你啊……”她的话语气不明,像是在问他,又像仅是单纯叹了一声。

    对方静默不语,良久,她听到他闷声道:“是我。”

    这之后,又是一片静默。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何种心情,她本该愤怒地站起来,指着他骂,可是因为这场头疾,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抽走了,她聚不起力气,也聚不起任何一种情绪了。

    她忽而轻声道:“你走吧。”

    语气中没有厌恶,没有气愤,无悲无喜,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是一片被雾气笼罩的原野,除了苍茫的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感知。

    她好像不是在对他说话,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她让他走,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出于习惯。在遇到她无法掩饰自己的苍白无力时,她总会撵人走。

    掌门师叔、春一、方文、豫屠……万尘派大大小小的仙师,都被她撵过。

    这种适合一个人默默消化的时候,不需要旁人在场。

    她不知道他今夜来她这里的目的,他可能是想趁她昏迷时来杀她的,也可能并不是。虽然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却偏偏生了这种念头。

    纵然知道这不可能,可她却魔怔了。莫非是犯头疾伤到了脑子?

    是了,她现在脑子的确不大清醒,应当是留下后遗症了。

    这可不行,她还有仇没报,不能让浮修珩白白得了便宜。

    但是现在动手她也没力气,于是她只得暂且这么说,将这事往后推。

    ……

    翼火蛇之所以名为翼火蛇,是因为它的头上有火焰印痕,且此蛇能在天地间肆意遨游,穿梭云海,若有双翼。

    此蛇罕见,极为忠诚,论地位,不让于角木蛟。且虽为高阶魔物,却不会生出自主意识,只能说是通灵性罢了。因着这一点,后世的修士皆以圈养此物为荣,以供攀比之用,直至今日,修真界也都认为养它作宠物,再好不过。

    这种做法无异于是在公开嘲讽魔族,就相当于将脚踩在魔族脸上,并对他们说:“你们看,你们的高阶魔物像狗一样听话,你们魔族,是不是个个都是这样的货色?”

    这种公然挑衅的行为至今犹为盛行,毕竟,现今魔族早已没落,没有办法同他们对抗,稍强者只得咬牙切齿地干瞪眼,弱者就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而世人又有偏爱落井下石的劣根性,人云亦云地跟着上去踩一脚,即便是修士,也不能完全摆脱。

    他们认为这样是在显示仙门的了不起,殊不知,仙门也在日渐走下坡路,因为没有魔族在后面紧逼,亦没有仙人下凡指点迷津,修士们的注意力不再集中于枯燥乏味,静心禁丨欲的漫长修仙之路,而是想着法子找捷径。

    譬如,圈养魔物。

    罕见的魔物往往被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但是常见且弱小的魔物却会受尽欺辱。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世界的法则,从始至终,都是这么残忍又简单。

    魔族已经被逼得躲到了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却还是躲不过人们想要展示自己拥有强大能力的心。

    但是他们常常将自己的行为标榜为“痛打落水狗”,将之称为正义行为,搞得好像打狗有多了不起似的。

    弱者总是想从更弱者身上获取自信心,于是他们不断打压更弱者,以期让人们看到他们的强大。却不知,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显示了他们的卑怯。

    翼火蛇这种算是温和的高阶魔兽,就成了重点打击对象。

    打击的方法,无外乎圈养。

    可怕的是,因攀比而被训练的翼火蛇,明明被视为家畜,却受人追捧--为了面子。修士不追求飞升,反倒养蛇游戏人间,不可谓不讽刺。

    或许这些人已经意识到,天道抛弃了他们,因为现世和平,没有什么大事可以供他们发挥,所以他们才少了斗志。

    因为翼火蛇少有,追捕它需要耗费巨大的劳力物力,养了它就是在无声地表明自己门派的力量。更有甚者,半个门派的地区都在养翼火蛇。

    而这中间最突出的一个门派,便是翼火教,也是含月瑶在入万尘派之前的门派。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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