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轻云的语气里充满了邀功似的兴奋, 这给微音一种既熟悉又新奇的感觉,毕竟以她如今的声名, 断不会有人对她这般狗腿。而距离众人试图奉承她的巅峰时候, 已经过了八百多年。
这真真是件辛酸的事。
然而微音对旁人的奉承大多是无感的。尽管年少轻狂时听了溢美之词,少不得嘚瑟一番,然而听多了阿谀之语, 她甚至能从这中间总结出一番套路来, 在日后的生活中, 她偶尔还活学活用地将这套路运用在生气的同门身上,效果显而易见得好。
或许是那些同门们让着她,亦或许是他们心胸宽广,所以才不同她计较,这其中不乏铁板一样的人,在她蹩脚的吹捧下, 脸色愈发的黑。
譬如方文师兄。
每每当她试图巧言以溜时,方文的神情便更冷了,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一个不听话的孩童, 眉头蹙紧,紧接着便用冷冷的口气朝她道:“你总是这样!”
这句话中似含控诉,方文的脸色冷得掉碴,由此可见,方文师兄并不吃她这一套,由此亦可见, 她同方文师兄是极不对付的,毕竟,若是论她爹对弟子们的评价,她是不及方文的。
她同方文,简直就是一正一反两个例子,她无论怎样做都不可能像自己爹那样板正严肃,她有时候走着走着甚至还能蹦跶起来,可是,方文就行。
一丝不苟,雷厉风行,自任仙主以来,她就没见他笑过。说实在的,她做不到他这地步。
她一天不说话就能憋死,遑论不带笑的。
她明明是修仙者,可却活得不像是个仙,这或许也是天道抛弃她的原因。
一个不像仙的修仙者,留着又有何用?
天道是精明的,它不会选择无力捍卫它的人。
微音起先还是有些难过的,后来一想,既无力飞升,便可以不用成天提心吊胆拼命练习,担心渡劫失败了,因为她已经失败了……
更何况这八百年来天道都不曾降下雷劫,她的同门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些天雷,即便是万尘派的弟子,渡劫的也大有人在。可是这天雷一道又一道地降下来,却没有一道是击向她的,久而久之,微音一听到天雷之声,便十分悠哉地从屋内搬出小板凳,边嗑瓜子边欣赏那威风凛凛的天雷。终归劈不到她头上!
混吃等死的日子极为舒坦,倘若哪一天雷劫降下,她决计不会去抵抗了。在她看来,她能渡劫才有鬼。上一世掌门忧喜掺半地告诉她,据星象所示,她的雷劫将至,于是乎,她颇有些欣喜地跑去闭关修炼了,结果直到她在狱中自尽,也未等到雷劫。
她倒希望天道降雷给她,说不定来不及反应就死过去了,好歹还能死个痛快,总比自己亲手了结自己要好。
在受了断魂鞭后又自断经脉,至今想起来,微音都觉得自己是个狠人。
但被魔族抓住关在牢里,这事想想便十分丢脸,她的自信心膨胀到一半,便漏了气……
也罢,她报仇的机会终归还是来了,待她去将后山的擒魔阵完善完善,明日,她便可以一雪前耻了。
简直是想想就热血上头,激情澎湃啊!
思及此,微音瞅了瞅面前的韩轻云,发现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她不知他这是何意,说他只是单纯因为赶走浮修珩而骄傲无比吧,看起来又很不像。若说他是有别的什么心思吧,微音又看不大明白。
但她对这个送上门的弟子没啥好感,她总觉得此人看上去便有邪佞之相,生怕自己又教出第二个浮修珩来,便准备在解决完手头上的事后将他退遣回去。
她注意到韩轻云正在缓缓靠近她,她与他不熟,搞不懂为什么他一上来便离她这么近,或许这便是他奉承人的办法吧。只是这个办法未免有些拙劣,与微音有的一拼。
她有些不适地朝后退了退,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道:“太辰真人没有教你该怎样同师父相处么?”
韩轻云闻言,目光中带着疑惑。
微音笑了笑,接着道:“看来是没有教你了,所以你套近乎的技巧才如此拙劣。”
韩轻云面色一变,似窘迫又似恼怒。
微音竟还有心情安慰他,只是安慰的话被她这么一说,便变了味道,显得更像是嘲讽。
她笑道:“没事,我拍马屁的工夫也很烂,但你比起我,还是长了些水平的。”
此言一出,韩轻云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讪讪地顿住脚步,模样有些囧。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继续摆出了笑,简直狗腿至极。
微音心道,师徒关系果真是束缚,不仅她心累,弟子也笑得累得慌。
但是即便他笑得再怎么真诚,微音也不吃他那一套,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
她自己寻了把椅子,却将它递给韩轻云,在示意他坐下后,她遥遥地拉远她们之间的距离,并双手环在胸前,摆出会审的姿态,道:“你与我说说,你的剑招,是从哪里学得的?”
眼见着韩轻云嘴皮子一动,即将流畅且毫不费力地说出那套说辞时,微音率先出声阻止他,她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你可要想明白了,我在问话,你要如实回答,那些虚话假话,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韩轻云一噎,即将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他小心谨慎地盯了她片刻,却揣测不出她的意思,先前他来到希声峰时,明月宗有仙师告诉过他,微音仙主看似懒散不作为,实际上却可能是一堆仙主中最不好对付的一个。
起先他还不以为然,想着这女人既会收浮修珩为徒,浮修珩这小贱种无权无势,除了一张中看不中用的脸,他还有什么长处?这女人会收浮修珩为徒,想来是因为看浮修珩可怜,仙者的圣母心泛滥。
她们万尘派一向有这个毛病,做什么都是济世救人,匡扶大道,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修士们原本都是人,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什么正义,什么大道,在私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响亮的说辞,不过是口头上喊喊而已,谁会真正地去身体力行?也就万尘派还有这种傻子。
他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来的,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微音仙主对于他的主动拜师和崇拜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他本以为她会欣喜若狂,毕竟近几百年来,几乎没有弟子愿意投入她的门下,她连收徒,都得自己下山去找,还找了个落魄的小乞丐。
他以为,她应当是需要有弟子主动拜师,以满足仙师的自尊心的,毕竟,明月宗宗主,他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然而,他却失策了。他自以为的奉承并没有真正打动她,尽管她有时候也会朝他笑笑,但她的笑容太敷衍了,浅而淡,以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试着找原因,当然不是找他自己的原因,他自以为自己表现得没有纰漏,便只能从她身上找原因。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想着,或许万尘派这一脉修无情道的人,都是这样冷情的,抑或是她只是表面上装成这样,实际上心底里指不定已乐翻了天。
他爹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商人,他打小便随着他爹见到一批又一批笑里藏刀,阳奉阴违的人,他知道人是虚伪的,修真界也不例外。
她下山收徒的那次,爹娘都希望他成为仙人的徒弟,他当时在人群里遥遥地望了她一眼,她虽易了容,然气质却与周遭人不同,令他顿觉她惊为天人,可是她最终没有收他为徒,反倒便宜了那个小贱种,从那个时候起,他便想当她的徒弟了。
他从小便与人争,无人能争得过他,可他惟一一次争输了,却是被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小贱种比过了。
之后他拜入明月宗,在仙盟大会期间认出了浮修珩,他还是那样令人讨厌,神色冰冷,浑身上下皆竖着刺,看起来目中无人。但奇怪的是,当他一见到他师父,他身上的那些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却统统消匿,反倒变得有了些人情味。
这很难得,不消打听,他便能从中看出她对浮修珩的重要性。这也令他更想去夺走她了,看到浮修珩收起身上所有的刺,放下自尊来哀求他,只要一想到这一幕,他便兴奋地血液沸腾。
她长得美,令他念念不忘,她干净的很,这是气质上的,他很少看到有哪一个仙人,像她这般干净,干净到令他忍不住想要将她弄脏,那个时候,想必浮修珩会十分痛苦吧。
只要他痛苦,他便满足了。
他想得很美,但是今日,当她用这副看似在笑,实为威胁的态度问他话时,他突然间慌乱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她不是什么用几句漂亮话便可以被哄得失去方向的人,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对付。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明白,他的龌蹉伎俩,根本无法成功实施,因为她的不反对,不是在存心搞暧昧,也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她根本就看不上他的手段,她对此事,完全是漠不关心的,就像是在看他演戏一样,她是笑着的,以一种旁观的姿态。
她不反对他入希声峰,不是因为看到了他故作的诚意,而是因为她只是想弄清楚,那剑招背后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不甘心地扬了扬下巴,道:“我说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花了好长时间给我们的文画封面,后来发现画得太烂了,又不知道怎么做封面链接,就……咸鱼了……(我累了,二更再往后挪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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