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秦玉紫将太子与程家姐弟的关系悉数告诉了贵妃。
她跪在贵妃面前。
“娘娘救救奴婢先前太子的人便险些又将奴婢抓去,要不是师父庇佑,奴婢已死,如何说出这些事情那程家姐弟三人都是狐狸精转世,娘娘万万让公主离着他们远些”
贵妃听完秦玉紫的话,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狐狸精本宫看是太子让那程获勾引我家心瑜吧”
秦玉紫连忙道是,“是是是,奴婢眼皮子浅,还是娘娘看得真切”
贵妃没有搭理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从宫外回来垂眉耷眼的可怜模样,想到那个吓人的梦,已经认定是真的了
秦玉紫与一旁她师父黄尚服对了个眼色。
贵妃在宫里许多年,安排人手不在话下,几句话的工夫,就在景仁宫里给秦玉紫找了差事,秦玉紫大松了口气,拜谢贵妃,又去谢了她师父。
黄尚服道,“我早就说,你须得今岁成亲,不然没有好事,果然还是出了事了便在此处与我通信吧,莫要想着出宫嫁人了,以后为师慢慢提拔你,在宫里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秦玉紫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她从前见着师父门下其他师姐都出宫高嫁,成了官家夫人,自己急的不行,可如今,她竟只能老死宫中
秦玉紫如打断牙活血吞,谢了她师父,送她师父回去,心里却想着,不能让东宫顺顺利利,不然自己往后几十年的日子又如何过
被人惦记了的程玉酌,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赵凛让她捂了帕子再翻看旧物,指着从崔尚功处抱回来的旧匣子问程玉酌,“这些都是什么”
他说着,念起了一张折叠的纸。
“这是何情薄的香方”
程玉酌反倒不记得匣子里还有何情薄的香方,过来看了一眼。
“咦”
“怎么了”赵凛拉了她问她,“这香方不是你的瞧着字迹不像。我倒是忘了问你,这偏僻的香,你是从何得知的”
“我是从前在家中便知道这方子,我家中常用此香,家父尤其喜爱”
程玉酌说完,看住了手手上的方子,“可这方子不是我的,是于姑娘的。”
赵凛并不晓得于姑娘是谁。
程玉酌低声告诉了他。
“本说要封为于选侍,可她无福,当晚就没了,没封选侍,更没有提上一等品级,我想,早已没有人记得她了。”
只是程玉酌念旧,还留有当年和于姑娘相交的旧物。
她看着那张何情薄的香方。
“于姑娘本不知何情薄,若是我没记错,好似是后来从一位宫里老嬷嬷手中得来的。她问我是否与我家中所用何情薄香料配比一样,这才写了一份给我是一样的,只是不晓得这香从何而来。”
程玉酌又将香方收了起来,转眼却见赵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太子爷,怎么了”
赵凛道,“当年为了寻你,我将宫中翻了三遍不止,后来冯效他们查到,有位荣养的老嬷嬷手里有何情薄,只不过那时我已有了你,便没有再问。阿娴可要问问”
何情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程玉酌犹豫了一下,赵凛却将冯效叫进来,安排了将老嬷嬷送过来。
冯效领命去了,程玉酌问他为何这般着急,赵凛也说不出来。
“这何情薄我寻了许久,总好似披着一层纱一半,没有来路,没有去向,怪得很。”
她问程玉酌,“你家中这香又是从何而来”
程玉酌摇头,“不知。”
赵凛说这便是了,“咱们还是寻了这老嬷嬷问个清楚吧”
翌日,冯效便把人安排了过来。
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宫人了。
赵凛免了她的礼,问起了何情薄。
“何情薄”老嬷嬷有些糊涂,“是什么”
程玉酌连忙将香方递过去,替她念了几句香料配比。
她还是没听明白,程玉酌干脆将身上的何情薄的香囊取了下来,给老嬷嬷看。
那老嬷嬷恍然想了起来。
“原来是何情薄”
“这香从何而来哪本书上所载”赵凛问她。
老嬷嬷反应很慢,笑着摇了头。
“太子爷,没有书上记载,这是仁康太子妃配出来的香老奴有幸曾在太子妃身边服侍,,这才得了香方”
话音落地,室内一静,只有程玉酌身上佩戴的何情薄的香囊散发着幽静而隐秘的香气。
又是仁康太子妃老嬷嬷却记不得太多了。
仁康太子妃配出了此香,只是为了自用,并未在宫中传开,老嬷嬷也是偶尔得了差事,帮仁康太子妃准备香料,这才记下来香方。
她早就不用了,她早已去了。
程玉酌转头用帕子擦了眼泪。
赵凛握了握她的手,又问了老嬷嬷几句,老嬷嬷记忆多半混乱了,记不清事情,赵凛便让冯效送她回去了。
程玉酌看着香方上于姑娘的字迹落了泪。
赵凛却慢慢将她拢在了怀里,手臂越收越紧。
“阿娴,我很后怕。”
程玉酌怔了怔。
两人在何情薄隐秘幽静的香气下,沉默了良久。
半晌,程玉酌同赵凛道。
“家父生前留下一封未能送出的信,是给程阁老的。”
“程阁老”赵凛挑眉。
程玉酌说是,“我看父亲信中所言,程阁老与我家中确实同出一脉,都是乐平程氏。”
赵凛惊喜了一下,“阿娴果真是乐平程氏的女儿啊”
程玉酌有了这么个显赫的背景,最高兴的不是她,反倒是赵凛。
程玉酌半低了头,“太子爷莫要高兴太早,我想,我父亲当年能提前给江南读书人家预警,约莫是从程阁老处知道了许多事。只不过程阁老不想蹚浑水,他不肯与阿获相认。”
赵凛“嗯”了一声。
“程阁老是仁康太子妃的弟弟,皇上又如此看重他,不断提拔,他是没法办说的。”
尤其皇上和仁康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谁都说不好。
仁康太子妃为何而死,更是只有当年的人才知道一些。
程阁老该怎么告诉世人这真相呢
赵凛又想到了更多。
“皇上将仁康太子鞭尸,果然不是因为嫉贤妒能而已”
程玉酌闻言不禁有些浑身发寒。
“阿娴没事,我们知道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程玉酌点头,将腰间的何情薄解了下来,“此香不能再用了。”
赵凛疼惜,“会有在用的一日的。”
这一次,新书重写了关于仁康太子妃的死因,几乎明确太子妃是被逼自尽,原因是宫中有压在太子妃之上的人对太子妃不敬,太子妃不愿苟且,宁愿自尽殉情,追随仁康太子而去。
此新版祸乱野史一出,朝内外一片哗然。
一来,书上所写到底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二来,厌真生已死,是谁代替厌真生改写此书,又迅速传播开来
皇上终是发了滔天怒火,据传闻,看到新书的那日,御书房值守的人全都拉下去挨了板子,还有两人直接拉下去杖毙。
赵凛在东宫如常同程玉酌在寝殿里用饭。
外面风声鹤唳,东宫一片宁静。
程玉酌还是担心他。
“太子爷这般戳中痛处,明日上朝,朝堂一团乱,届时皇上与朝臣免不得又是一番恶战,又让太子爷表态,该如何”
赵凛低笑一声,给她夹了片糯米莲藕过去。
“阿娴在担心我阿娴莫不是忘了,我明日要去潭柘寺祈雨,本也不用去上朝。”
程玉酌想起来了,自己还给替他盘点了一般金玉之物。
“倒也是,看来太子爷提前算好了。”程玉酌笑着夹了一筷子羊肉给赵凛。
赵凛乐开了花。
“阿娴夸我又疼我,我可真是有幸极了”
赵凛吃掉了羊肉,就放了筷子不吃了,拉了程玉酌。
“阿娴,咱们上次治疗到哪里了来着浴房”
程玉酌的耳朵倏然红了。
赵凛探了脑袋在她耳边,“咱们下一次在哪你看我这寝殿如何”
程玉酌连忙把他推开。
“若是被两位才人看出什么,我真是没脸”
她说着又想起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很奇怪她为何回了宫做了东宫的宫正,让她明日随着崔尚功一道过去说话。
赵凛却笑了出来,“瞧把我们阿娴吓得,我母后若是能翻起浪来,还有贵妃得宠这么多年”
他打趣皇后娘娘倒是一针见血。
若是让皇后娘娘听见,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程玉酌连忙又把筷子塞到了他手里。
赵凛哈哈大笑,又圈了程玉酌在怀里。
“那你答应我,等我回来,咱们在寝宫治病呀”
程玉酌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太子爷回来再说吧”
下晌。
皇上病倒了,太医们全进了宫,皇后带着嫔妃,太子带着众皇子公主都去探望,被皇上挥手止了回去。
“朕有什么大病让你们这般聚集前来难道盼朕不好”
皇上谁也不见,只让自己的心腹太医过去看了看。
皇后将赵凛叫去了景阳宫。
“你明儿就在潭柘寺多耽搁一阵,不必这么早回来,本宫以为,过上日再回,亦无不可”
赵凛心想自己母后这个“避”字好呀,可宫里还有他牵挂的人,他怎么能走这么久
只一天就很是不放心了。
他道,“母后不必为儿子担心。这些事又同儿子无关。”
皇后看了他一眼,“果然无关”
赵凛说当然,“儿子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能将父皇惹成这般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书上所写,母后以为真假”
然而皇后娘娘亦是不知,“本宫与你父皇不睦许多年,还不如身边的宫人亲近,本宫如何晓得只不过,仁康太子妃确实风姿卓越,如九天之女,宫中上下无人不赞啊。”
但皇后说不论真假,这件事情不在以前而在以后,“看你父皇这么大反应,这事还真就不好说的很,太子不要掉以轻心最好能稍缓两日再回”
赵凛没有应下,却托她照看东宫。
“儿臣明儿去祈雨,进来宫闱混乱,烦请母后照看东宫。”
皇后忧心忡忡地挥了手,“本宫晓得了。”
翌日朝堂果然是一场浩劫。
皇上怀疑城门楼上吊着的不是厌真生,或者厌真生还有团伙,要再次大兴抓捕,全国上下全部停掉书肆书局严查,一旦抓到,一律凌迟
朝臣简直一边倒的反对。
之前只查江南就已经够乱了,如今两京十三省全部纳入彻查范围时节已经入夏,秋闱在即,这般闹得人心惶惶,可不是好事
魏阁老带头请皇上三思。
满朝文武几乎全都跪了下来。
连程阁老都在最后随着众人跪了下去。
皇上看着座下朝臣,只觉千层大浪拍了过来。
这浪后面仿佛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推波助澜。
或许是一人之手,又或许是百人千人之手。
朝堂一片寂静,文武百官跪拜,但皇上心头浪涌,难以寂静。
他一把拍下龙椅,朝着下面连道三声“好”,甩袖离去
待轿撵回了乾清宫,太医已经在此等候。
皇上支着头半卧在榻上,只觉一阵一阵头晕。
太医诊了脉。
“陛下还是当清心静养为主。”
皇上冷笑,“朕若能清心,也不会在此头晕了去开个方子,莫要似昨日那般头痛不已”
太医连连道是,快步去了。
皇上已经有了头疼之症。
他想到前朝文武百官,想到魏阁老领头带着众人跪拜,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魏阁老倒是德高望重,却越发同他对着来了
上次太子要审问厌真生,便是魏阁老两番附议
太医开了方子来给皇上过目,又下去煎药了。
皇后闻讯到了乾清宫。
皇上想到了太子年底同魏家女的大婚,就是皇后一手撮合的,直接摆手。
“不见”
皇后走了,贵妃又来来了。
皇上实在不耐烦见人,可想到了贵妃替他按头颇有几分手艺。
“让她进来。”
贵妃伺候皇上时间最久,皇上只要稍稍使一使眼神,贵妃便晓得替他换个按压的手法,不到一会,皇上这头痛便有所缓解。
“还是爱妃手巧。”
贵妃笑了,在皇上耳边轻轻柔柔道,“臣妾伺候皇上多少年了,若是再做不好,可就真让人笑话了”
皇上拉了她的手在手心里,说不然,“朕这后宫伺候朕年月比你久的不是没有,可能伺候这般好的,却只你一人”
皇上拍了贵妃的手,贵妃连忙顺势倚在了皇上身上,情真意切的。
皇上懂她的意思,“只要你同你兄长老老实实不再犯错,朕岂能不宠你长久”
戚之礼已经在家好几月了,总还有人揪着不放。
贵妃只怕皇上变了主意再问罪戚之礼,连忙挨得更紧了。
“臣妾是个蠢笨的,臣妾兄长又是个不会言语的,是皇上明鉴秋毫,这才让我们兄妹躲过一劫”
皇上笑笑,“嗯”了一声,又拍了贵妃的手。
“这朝堂越发乱了,他们不过是欺朕仁善好言语罢了这几日,朕就安排你兄长办差,替朕把差事办好,自然有他的好处”
贵妃连忙问是什么好差事,皇上道,“那厌真生的事扑朔迷离,让你兄长去查明正好”
贵妃闻言,脸上闪过尴尬。
这叫好差事
皇上不过是找人挡枪罢了
贵妃暗暗叫苦,还不如让戚之礼在家闲着。
但她转念一想,突然来了主意。
“皇上可真是为难了家兄,家兄虽然也是读书人,可天下读书人多半只识得几位阁老,尤其魏阁老那般德高望重之人,如今魏阁老要替厌真生说话,家兄再去查问,只怕要被天下读书人说嘴了”
话音一落,皇上斜了她一眼。
“你不想让你兄长领这个差事”
“不不不”贵妃连忙摇头,“臣妾的意思,是好歹让魏阁老说两句,家兄也好行事不是”
这话更让皇上皱了眉。
“怎么朕说话不管用了要魏阁老开口,才能让天下读书人信服”
“臣妾说错话了臣妾万万没有此意呀臣妾不是觉得魏阁老是天下读书人之首吗他身为阁老,孙女又是准太子妃,必然得人信重臣妾蠢笨,不懂又乱说皇上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
皇上垂眼看着地上的贵妃,想到魏阁老两次领众臣与他对立,心下越发不快。
贵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魏阁老已经占了读书人之首,又是朝堂重臣,再联姻皇室,果真是如日中天。
他本是没看中这门亲事的,如今越发看不中了
贵妃还在地上叩头认错,皇上哼了一声。
“这家国天下事,你懂得几样信口胡说,难道不知祸从口出”
“臣妾蠢笨臣妾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日后最多操心公主亲事,旁的事可不敢管了”
皇上见她梨花带雨,一副可怜模样,便让她起了身。
“你这次说对了,你也就能操心一番公主亲事。”
皇上看了她一眼,“朕想着宫中有些时日没有喜事了,正好该给心瑜选驸。”
贵妃自然在意这事,立刻推荐了几个自家看重的儿郎。
皇上听了可有可无,正此时,赵心瑜来了。
皇上宣了她进来。
“朕正同你母妃说为你选驸的事情。”
赵心瑜一听,整个人怔住了。
“父皇,母妃,为儿臣选了谁儿臣还年幼呀太子都还没成亲”
皇上板了脸,“怎么又说太子太子若是退亲再另行选妃,你也排在他后面等着”
这话让贵妃眨了眨眼,心下一阵暗喜。
她嘴上却不提,只拉了赵心瑜,“你父皇说的是你可不能等女儿家哪有等来等去的”
赵心瑜攥紧了手,“选驸也行,心瑜有一一人选”
皇上惊讶看了他一眼,又笑了出来。
“怎么朕的四公主竟自己看好驸马了这可是稀罕事”
贵妃却笑不出来了,扯着着赵心瑜的袖子让她别乱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父皇,女儿要程获我要程获做我的驸马”
乾清宫陡然一静。
贵妃气得打了赵心瑜一下。
皇上看了过去,“你打她做什么”
皇上又问,“程获是襄王替身那个”
赵心瑜挺胸抬头,“是女儿中意他做驸马”
皇上看着赵心瑜,默了一默。
贵妃却急了,“皇上,莫要听小孩子胡言乱语她不过是被人蛊惑罢了她懂什么那程获是反王替身,长得可能颇有几分俊美,三言两语就把公主笼住了这样的人怎么当得驸马”
皇上倒是没有贵妃这般着急,问赵心瑜,“是这样”
赵心瑜摇头,她想到在戚家的省亲别院,程获对戚婧温柔极了的样子。
“女儿喜欢他温柔的样子。”
贵妃要气炸了。
“皇上不可这程获绝对不行”
皇上问,“为何公主这么喜欢,此人身份也勉强够得上。”
贵妃却直接说道。
“皇上不是说,反是文字狱定罪的人不能翻案吗这程获是当年那因文字狱被贬官的程谦之子太子就算因功让他做了将军,皇上又怎么能抬举他做驸马岂不是换了个法子为程谦翻了案”
贵妃把话说了,乾清宫的气氛忽然压了下来。
赵心瑜不知所措,“母妃你说这个做什么”
“你闭嘴”
贵妃跪在皇上身前,又说了一句。
“那程谦一家已经很有体面了其子程获做了将军,长女程玉酌也在东宫做女官呢”
乾清宫静的吓人。
赵心瑜急着去拉贵妃的衣袖,被贵妃挥开了。
皇上眯了眯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
“东宫女官程谦之女程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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