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说她刚才路过后花园的时候,看见有人从假山里面钻过去。
“那人穿的虽然是寻常府里的衣裳, 可我瞧见她侧脸, 没见过的样子”
小夏氏顿了一下,“女的”
小丫鬟连连点头, 小夏氏又问了谁去了后花园, 时辰尚早, 没人知道,正好陪房嬷嬷从常姨娘处回来了。
小夏氏没心情多管事, 让那小丫鬟下次看清楚了再来报,然后叫了陪房嬷嬷问常姨娘的事情。
“ 让她每天吃那避子汤,下血也不用管,我就不信世子闻见一屋子血污, 还留在她那如今太子车驾就要到了, 他也不敢在外胡作非为, 最后还不是要来我房中”
程家。
程玉酌回到程家小院, 赵凛已经知道她去寻了任太医的事。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程玉酌没想到他消息这般灵通,但一想也是寻常。
她也不瞒他,“我无事,不过是小妹想帮人假死脱身。”
“假死脱身 ”赵凛听见这四个字,有种异样的感觉。
但他又掠了过去, “此事对令妹对你, 都过于麻烦了吧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 都会有暴露的风险, 并不稳妥。”
程玉酌当然知道。
她和程姝最万无一失的做法, 便是直接害死常姨娘,嫁祸给小夏氏。
在宫中,很多人以为自己能假死脱身,最后吃了药,却再也没醒过来。
程玉酌却摇了摇头,眼帘半垂着。
“人生在世,想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哪有万无一失呢”
赵凛静默地看了她一息,看到了她缓慢抬起的眼眸中,有种希冀的情绪。
或许,那位假死脱身的人身上,也寄托了她的一些期盼吧。
赵凛不再过多议论,只是说,“你若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去寻冯效便是。”
冯效在旁连连道是,“姑姑只管来找我”
程玉酌一边谢过,一边也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突然得了这般殷勤对待
她偷偷去看赵凛。
正好撞进了他眼眸中。
他眸中仿佛有旋风向着她袭来,只一瞬,又不见了。
程玉酌连忙收回了目光,说起那些事,“多半不干净,我自己来处置便是了。”
她眉目之间笼上了一层轻薄的无奈。
赵凛不想再觉得她和任何人相似,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心下起了涟漪。
“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太过劳累,反正冯效也是闲着。”
每天忙得打转的冯效,笑呵呵地表示,“是呢,我正闲着,姑姑尽管吩咐”
他是忙还是闲,程玉酌还是晓得的。
便是不晓得,也能从冯效眼下发青的脸上,那一丝苦笑中看出来。
程玉酌不由也笑了起来,“冯爷还是抽空多睡会吧。”
她说完同赵凛点了头,走了。
冯效简直谢她,却转眼瞧见赵凛脸色沉了下去。
赵凛盯着冯效,“你很缺觉么为什么她这么了解你”
了解
冯效吓到了,“姑姑万万不了解奴才,奴才也不没让姑姑了解只是姑姑猜测罢了,奴才不累,爷和姑姑尽管吩咐”
赵凛却没什么好吩咐的,转身回了厢房,低着头嘀咕。
“孤日理万机,怎么没人让孤多睡一会 ”
冯效又开始出汗了,他赶忙上前殷勤着嘘寒问暖。
“爷劳累了,要不爷多睡一会吧”
“滚。”
冯效滚了,赵凛又把他叫了回来。
“给她再添人手,凡事从旁帮衬着,莫要让她遇到为难事。”
冯效应下,不由看了赵凛一眼,见赵凛目光一直落在程玉酌窗前。
眸色浓重化不开。
永兴伯府,常姨娘院子。
小夏氏又让人送了避子汤过来,常姨娘喝了那避子汤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下血。
等到袁白彦晚间到她院子的时候,一脚迈进来,满满都是血腥味。
袁白彦立刻捂了口鼻。
“你来月事了怎生这么重的血腥味”
常姨娘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丫鬟绿屏上前回答,“世子爷,姨娘这些日子身子都不爽利,今日更是下血厉害,眼看就 ”
常姨娘连忙制止了绿屏,同袁白彦道,“世子爷,婢妾今日实在不便伺候,还请爷去旁处歇息吧”
袁白彦只闻这血腥味就待不下去了,他道“也好”,又说了常姨娘,“不行就去请个大夫”
常姨娘闻言,眼眶竟是一热,定定看了他一眼,摇了头。
“婢妾不要紧,天都黑了,就不要闹出动静了。”
她一向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袁白彦不甚喜欢,便也不再多言,大步离开了。
袁白彦前脚一走,绿屏就服侍常姨娘喝了止血药。
常姨娘喝过止血药,又从匣子里拿了一个白瓷瓶出来。
“绿屏,生死就看今晚了,我的金银首饰你拿着,但愿明日醒来,我已经在这伯府外面了”
绿屏跟在她身边时间最长,最是忠心,常姨娘也拜托程姝将绿屏也送出府。
当下两人抱在一起,“姨娘放心,万事齐备,定然没有差错”
天刚蒙蒙亮,原本应该慢慢醒过来的永兴伯府,突然被一声尖叫刺破。
整个伯府好像被地动引发了雪崩,瞬间哄闹开来。
程玉酌早已在伯府外面恭候多时,她听见里间混乱的声音,立刻同程姝的人一道,趁乱进了院子。
一旦常姨娘没能出得了袁家,程玉酌为了保证她的性命,还要尽快给她服下解药。
她不能让常姨娘假死成真死,只能再次铤而走险。
只是程玉酌没想到,她不过刚进了花园,就有一双眼睛盯住了她
小夏氏向来爱懒床,不到给伯夫人晨昏定省的最后时间,不会起来。
常姨娘那边闹起来,小夏氏虽不知道,可身边的大丫鬟却知道了,大丫鬟连忙派人去查探情况。而花园那小丫鬟也急忙跑了过来。
“姐姐,我又瞧见那个女人了”
小夏氏身边的大丫鬟一愣,正这时,小夏氏醒了,听见了小丫鬟的声音。
“吵什么”
小丫鬟被带了进去,立刻便道,“夫人,奴婢又瞧见那个面生女人了,她 ”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又吵了起来。
小夏氏立刻不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早起来闹什么”
外面的人已经跌跌撞撞进了屋。
“夫人,常姨娘没了”
“啊”
常姨娘院子。
袁家除了伯爷今日不在府里,其余人都到了此处。
伯夫人看见一床被血浸透的被褥,脚下打了晃。
“造孽啊流尽了血,这得是多大的煞气”
伯夫人立刻将程姝撵出了常姨娘的院子。
“此事同你不相干,你莫在这,动了胎气不是小事”
程姝顺势离了去,程玉酌还在花园里等着她。
小夏氏站在常姨娘门前发懵。
她心下猛跳,难道常姨娘是下血而死
袁白彦已经叫了绿屏,“怎么回事你们姨娘这是怎么了昨日不还说不急着请大夫”
绿屏哭起来,“姨娘下血不是一日了定是昨日又喝了那避子汤的缘故”
“避子汤”三个字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伯夫人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谁让她喝的避子汤”
小夏氏听了这问话,立刻去瞪绿屏。
而绿屏完全不管不顾了,直接指出了小夏氏,“是世子夫人逼姨娘的”
话音一落,袁白彦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掌掴到了小夏氏脸上
啪
“贱人毒妇你怎能如此恶毒”
小夏氏被他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被掌掴的脸火辣辣的疼。
“我、我怎么知道避子汤会喝死人”
袁白彦却问她,“她前几日就开始下血了,你还逼她,不就是想让她死吗”
小夏氏只是想让她下血,当下被袁白彦厉声质问,也急了,指了袁白彦。
“还不是你谁让你日日去她院子她今日死了,你也负一半的罪”
袁白彦气极了,“贱妇,还不认罪我今日就休了你”
小夏氏一听就叫了起来,“不是我害的人你凭什么休了我”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伯夫人扶着额头发晕,“这都是什么孽”
袁白彦已经拉开了胳膊,还要去打小夏氏,小夏氏却一把拽住了伯夫人的衣襟。
“娘,世子污蔑我我没杀人”
伯夫人盯着她,“那常姨娘为何流血而死”
小夏氏被噎住了,可她突然想起了花园里的小丫鬟,两次来禀告的事情。
“不对这事有蹊跷是有人要害我”
她立刻让人把小丫鬟带了上来。
“你说,你在花园里见到了什么人”
小丫鬟吓得够呛,但也不敢撒谎。
“奴婢第一次没瞧清楚,今日瞧清了,那人长得同琴姨娘甚是相像”
众人一愣,伯夫人惊讶,袁白彦若有所思,小夏氏直接叫嚷了起来。
“果然是那贱人姐妹害我她在哪”
“就在花园里”
花园,程姝刚到,同程玉酌说了两句常姨娘院子里的状况,姐妹两人就听到了走动的声音。
“难道这么快就从常姨娘院子里出来了”程姝有点惊讶。
程玉酌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对。”
“怎么不对了,姐”
程玉酌站了起来,“我被发现了。”
程玉酌并不躲闪,同程姝一道,跟伯府的下人去了常姨娘院子。
她神色如常地同袁白彦和伯夫人行礼。
小夏氏见她一脸淡然,先是一愣,又指了她。
“谁让你来府里的你说,常姨娘是不是你们姐妹害死的”
程玉酌面不改色,将手里的小提盒提出来。
“家小妹怀了身孕胃口不好,要吃江南的小菜,我便给她亲自做了送来。”
她将提盒翻开,果然是几道江南小菜。
程姝确实偏爱这些,伯夫人和袁白彦也是知道的。
可小夏氏却不信这一套,冷笑着,“吃菜何不光明正大偷偷摸摸,必然另有阴谋”
她这么一说,袁白彦也露出了怀疑神色。
程玉酌却是一笑,看了袁白彦一眼。
“妾室的亲戚不是亲戚,不然世子早该与我程家姐弟正经往来。既然世子不同我等正经往来,我也只能走旁门小道来见家妹了。”
程姝虽然是妾,但当年却被误卖。
而程玉酌如今是出宫的女官,“程获”是神武卫的百户,要说往来也不是不可,只是袁白彦却从不提及此事,不给程姝脸面,也不给程家面子,生怕自己丢了人。
程玉酌这话刺了袁白彦一下。
他脸上有些不自在。
程姝瞧着他那模样,也不由地抿了嘴。
小夏氏却管不了那么多,径直指了程玉酌。
“你偏在常姨娘出事的时候来府里你敢说果然和常姨娘的死无关”
程姝容不得她再三指责,“常姨娘是喝了避子汤下血才出的事,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姐姐才不会草菅人命”
小夏氏被她反指“草菅人命”,上去就要打她。
伯夫人急急让人叫住了小夏氏,“住手”
小夏氏全然没有支援,而程姝却被人护得严严实实。
她简直要气疯了,正要发狂,却见绿屏不住往程玉酌身上看去
小夏氏一下想起来来自宫中的传闻
有宫里的人死了被拉出来,却在乱葬岗活了过来
这种事还不是一桩
小夏氏就好似脑中被批了闪电,瞬间明白了。
“我知道了常姨娘是假死是这个宫女帮她假死,然后栽到我头上来”
她突然喊出了这个假想。
程姝手下一攥,而程玉酌也心下一紧。
没想到,小夏氏竟然能想到此处
伯夫人却不信,看小夏氏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但袁白彦却越发露出了怀疑神色。
小夏氏有了这一猜想,越发不肯认下罪名了。
“去请大夫过来听说扎针就能把人扎醒说不定咱们常姨娘没死,根本就活得好好的”
这话一出,房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伯夫人皱了眉。
“凭着你无端猜想,就去外面请大夫,此事若是闹大,永兴伯府的脸还要不要了不论如何,避子汤是真你莫要狡辩了”
伯夫人早就厌弃了小夏氏,现如今听说她给妾室灌避子汤,让袁白彦至今膝下没有子嗣,伯夫人更是完全恼了小夏氏
袁白彦却定定看了程氏姐妹两眼。
程玉酌在他眼中看到了他的想法袁白彦必然是有所怀疑了
可袁白彦却没有张口问话,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也同伯夫人一般呵斥了小夏氏。
“贱人你害死了人还乱咬今日我就休了你”
他说着,大声叫人去那笔墨纸砚,果真要顺势休了小夏氏。
小夏氏见他好像要来真的,吓懵了,连程姝都没想到袁白彦真要休妻。
程玉酌却在袁白彦的休妻之声中,沉了沉心。
袁白彦方才分明有所怀疑了,可还是顺水推舟,不仅没有说破,还要趁机休了这令他厌恶的小夏氏。
程玉酌去看妹妹,程姝并没察觉。
没想到,就在此时,外面来禀,“归宁侯老夫人来了”
老夏氏来了
小夏氏一下哭出了声,“姑母”
老夏氏一到,局面瞬时一变。
她听闻休妻之事,立刻问袁白彦,“太子殿下的南巡大驾就要到了,世子要闹得人尽皆知么”
袁白彦一听,顿了一下。
小夏氏哭着把怀疑假死的事说了,老夏氏站到了伯夫人一旁,“这事总该弄个清楚,也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了人不是”
伯夫人无言以对,只说不想闹大。
老夏氏直道这简单,“我有个常看的大夫,你是知道的,就让他过来便是。真死假死,一针便知”
老夏氏说话间便派了人去请大夫。
小夏氏对着程氏姐妹冷笑不已。
绿屏眼看就要慌了,程玉酌一个眼神定住了她。
小夏氏只怕程氏姐妹在房中再使计谋,嚷着让两人出去。
“莫要在此,坏了事情”
程姝要同她争论,被程玉酌拉住了,“出去便是。”
姐妹两人一出了屋子,程姝便抓了程玉酌的手。
“姐果真能扎醒那咱们 ”
程玉酌也深觉头疼。
虽然事前已经同常姨娘商议,万一出事,便是常姨娘自行吃了假死药。可常姨娘的性,想来经不住那老夏氏三句话的拷问。
程玉酌暗道不好办,同程姝道,“若是事发,推到我身上吧”
“姐 ”
“无妨,我是外人,伯府不能拿我怎样。”
说话之间,那大夫已经来了。
小夏氏仍旧嫌晚,“怎么才来,那常姨娘可别真死了”
大夫连道路上马车出了问题,擦了一把汗进了屋子。
程姝紧紧握住了程玉酌的手,程玉酌眼看着门帘落下,也不由地皱了眉。
一切,就在房中那一针之间
常姨娘房里气氛近乎凝固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住了大夫手里那根针。
那针在大夫手中一转,针尖的光亮波到了每个人眼中。
小夏氏两眼精光,老夏氏半眯着眼睛,伯夫人皱眉看着,袁白彦又是一番若有所思。
接着,那针尖没入了常姨娘身上。
醒或者不醒,就在这个瞬间
院中。
程姝紧紧攥住了程玉酌的手,程玉酌回握住她。
眼下这般情形,程玉酌已经在思考,一旦常姨娘醒过来,她该怎么应对才好。
这样的局面,正如之前赵凛所言,是因为不够稳妥而爆出来的弊病
可人命关天的事,怎么“稳妥”
程玉酌已经做好了顶下此事的准备。
常姨娘的门帘静默地轻摇。
正这时,房间里却乱了起来。
小夏氏不可思议的声音尖锐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醒她不是假死吗”
声音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程玉酌足足愣了几息。
程姝也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
程玉酌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程家。
成彭接了消息报给了在竹林下晒日头的赵凛。
“爷,程姑姑那边无事了。”
赵凛闻言,松了口气,指尖轻敲石桌,“这袁白彦,这袁家,不堪大用。”
成彭已经替永兴伯府默哀了。
永兴伯府上下,尤其袁家父子还想等到南巡车驾来到,好生表现一番。
恐怕没想到,太子爷已经给他们家下了定论。
赵凛又把思绪落在了程玉酌身上。
果然多派人手是对的。
老夏氏请的大夫,早在马车里就被他的人警告过了。
那大夫再扎一百针,也不可能把那常姨娘扎醒。
而程玉酌自然解了围。
赵凛想到方才传来的消息,说她在伯爵府院中仍然面不改色。
可赵凛却能猜到,她面不改色之下,必然心跳飞快。
就好像那日,她奔跑着逃出来,他将她搂进怀中,虽她脸上瞧不出什么,可心跳却快极。
一下一下打在他心头。
赵凛猜她定是被那惊险的一幕吓到了。
只不过,如果她知道,是他给她帮了点小忙,解了这个围,可会高兴
她对自己好像还有些拘谨,还不如同小棉子亲近。
当然,自己堂堂太子怎么能同小太监比较
不过这一次,她约莫会对他亲近一些吧
赵凛脑海中立刻浮想联翩。
他想到了程玉酌轻声细语同他说笑,替他细细泡一壶清茶,带着静静在他身边耍玩。
赵凛不由地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心中熨贴得好似大热天吃了西瓜。
那份舒坦只还是想想就妙不可言,更不要说一会她回来,这些都会变成了现实。
赵凛背着手勾着嘴,叫了静静一起,向外院门口走去。
“走吧静静,瞧瞧你主子回来了没有”
静静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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