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暮问出这话,顾朝夕好一会儿没回。
“爷爷想见你。”江洲暮又说。
顾朝夕道:“我的机票已经定了,明天的。”
江洲暮听闻这话,知道顾朝夕这是松口了,他道:“有私人飞机。”
顾朝夕侧眸望过去,看见江洲暮在灯光下被衬得温和的眉眼。
“哦。”
“那跟我回去?”
“你不是急着回去吃年夜饭嘛。”她故意说得像是妥协。
但他俩都知道,这时间是赶不及回去吃年夜饭的。
-
两人是在凌晨抵达机场的。
顾朝夕在飞机上补了一觉,这会却是一点都不困了。
北城的天要比南方小城冷很多,风也很大,一点都不温柔,下飞机的时候,江洲暮递过来一条围巾。
看她没准备接的样子,江洲暮说:“新的。”
顾朝夕拿过,边在脖子上围边道:“江总的私人飞机上还常备女士用品呢。”
江洲暮顿了两秒,顾朝夕本以为这人不会回她这句故意的挑刺,却听他说:“给你准备的。”
顾朝夕半张脸藏进围巾里,带上墨镜遮住自己眼睛,也挡住江洲暮看过来时的深邃双眼。
凌晨机场戴墨镜的顾姓女性迈开的步子又轻又快,急着躲谁的模样。
直到坐上车,那副墨镜都挂在她脸上。
“江总,回半山还是去公馆。”司机问道。
江洲暮闻言,看顾朝夕。
“这么晚了你爷爷肯定都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他老人家吧。”顾朝夕说。
“嗯。”
顾朝夕:“那送我回我家吧。”她对司机说:“麻烦您,到文清苑。”
司机没答,从后视镜里瞅着江洲暮眼色,明显是在等他发话。
江洲暮说:“你一个月没回去住,也没清扫,回南溪住吧。”
顾朝夕一顿,她确实没想到这点,这算是突然回来,家里确实没提前让阿姨打扫,冰箱里更是空荡荡。
而江洲暮所说的南溪,就是两人去买戒指那天下午看的房子。
据他所说是江老爷子买来送他们的新婚礼物。
顾朝夕没再犹豫,现实情况不由得她做选择,今天又是除夕,更不可能去林初薇家借宿。
“好,就去那儿吧。”她答道。
抵达南溪时已经近一点,顾朝夕那点困意又回来了,拍戏的时候她的作息都很规律,如果不是夜戏,每晚十点半就已经上床了。
这栋房子上次两人已经来过,顾朝夕发现这回回来又发生了点变化。
原本整体偏北欧风格的装修,角角落落里却出现了零落的红色,中国年的红色。
绿植上的红色小灯笼,边上小柜还摆了一只红色的生肖玩偶,憨憨地笑着。
明明并不多,甚至与这整栋房子的风格相触,但又好像完全不突兀。
看起来,莫名的,像个家。
顾朝夕看了半晌,直到江洲暮从楼上放好行李箱下来。
“你睡主卧。”他说。
“嗯。”
“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江洲暮又问。
顾朝夕想起来回来前江洲暮说他没吃晚饭,飞机上为了可以避免交流,顾朝夕坐好就开始假寐,结果还真睡着了,她不知道江洲暮有没有在飞机上吃东西。
“你饿吗?”她问。
江洲暮点头说:“有点。”
停了下,他又说:“冰箱里有食材。”
顾朝夕道:“我不会做饭。”
“我知道。”江洲暮道:“我来做。”
顾朝夕:“……”
江洲暮说着,已经脱掉外面的大衣,两手慢条斯理地挽起两边袖子。
“吃面吧,可以吗?”他说:“这个做起来快一些。”
顾朝夕慢吞吞说了声随便,“我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江洲暮望着她的略显急促的背影,良久后才缓缓叹了口气,眼中神色莫测。
错过的这八年,曾经的习惯都成不习惯了。
他洗了手,在小锅里加了水烧着,又去冰箱里拿青菜。
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无数次。
-
顾朝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到了卧室才松了口气。
被江洲暮拎上来的行李箱放在墙边,她看了眼,朝里走。
这是主卧,显然也是被当做两人的婚房来装修的。
因为床上的枕头、旁边小柜上的一对杯子、洗漱间的牙刷、衣帽间四分之一的男款……无一不显示着这应该住一对新婚夫妻。
看摆设,江洲暮应该是没在这儿住过的,毕竟那些衣物和日常用品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她这会儿望着这些物件,才产生出原来“我和江洲暮结婚了”的实感。
衣柜里的被塞得很满,都是各品牌最新款,顾朝夕转着扫了一圈,两脚一支在自己行李箱上坐下来,像小孩一样在地上滑行。
脸上的表情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懵,像在放空,唯独一双眼睛,却是亮的。
灿若星空。
她不知道,这种表情已经多年不在她身上出现,那是顾朝夕少女时期才会有的。
手机铃声便是在这时响起的。来电显示,爸爸。
顾朝夕接起来。
许是因为过年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来电显示上的两个字。顾朝夕脱口而出喊了一声“爸”。
“朝夕啊。”顾楚南竟也有种罕见的亲情,“还在工作?”
“没有。”
“回北城了吧?”
“嗯。”
“你有见过江家老爷子吗?”顾楚南打断道。
顾朝夕顿了下,眼里的光也消失了,她如实说:“没有,明天可能会去。”
顾楚南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今天不是除夕吗?江洲暮没带你去和江老爷子吃年夜饭?”
“没有,我今天在……”
拍戏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顾楚南的语气已经变了。
“算了!明天我来找你,跟你一起去拜访一下江老爷子。”他道:“江洲暮会和你一块去吧?”
“你身上还有你妈妈留下的股份,就算结婚了,你还是姓顾,得向着谁明白吧?”
顾朝夕没说话。
“算了,江家也不缺你这点股份,料想也不会惦记。”
电话没挂断,顾楚南也不管顾朝夕回应不回应,兀自说了好多,全是警戒她要多为家里为公司着想的话。
没错,话里话外都是带着警示的训诫。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
但他的确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接电话时或许还存有半分的温情,此刻全部消失殆尽,顾朝夕神色冷然。
身后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顾朝夕回眸,看见江洲暮。
电话里的顾楚南还在说:“刚说的你都听见没有?长点心眼,找人盯着江洲暮,这种男人谁能忍不住去外面鬼混,那好正剧,以后离婚了打官司还有利。”
顾朝夕笃定这些话原封不动地飘进了江洲暮的耳朵里,听筒音量不算大,但顾楚南说出这话时的分贝却不小。
江洲暮的目光却停在顾朝夕脸上,似是在观测她的反应。
顾朝夕转身侧对着他,回顾楚南道:“您这是在用您身上的教训提醒我?”
“顾朝夕!你……”
顾朝夕挂了电话。
片刻后,江洲暮低声开口:“顾楚南挺不过三个月了。”
好像完全不在意方才听到的,脸上神色却称不上好看。
“嗯。”顾朝夕出声。
“我手中的、顾楚南与顾诚远一家的,都会转给你。”江洲暮平静地陈述:“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顾朝夕抬眸,直视着江洲暮的眼睛问:“都给我?”
“都给你。”
顾朝夕笑了,她含着那份笑意看江洲暮:“江洲暮,你这是干什么?不会是补偿我吗?”
江洲暮凝视着她脸上的笑意,只一秒道:“不是。”
“不是吗?把整个公司都给我,也不算补偿?”
江洲暮道:“不算。”
他又说:“我知道你并不想要这些。”
顾朝夕点了下头:“你说的没错,我是不想要,我更想要我的外公外婆活过来。”
江洲暮身体一僵,眸中闪过一丝痛苦。
“但我没有怪你,如果他们的离开需要有人负责,那也不是你。”顾朝夕声音很轻:“罪名不会继承,我知道的,我分得清这些。”
她知道的,但她也确实意难平。
顾朝夕很久以前会经常想,为什么害死她外公外婆的人,偏偏,是江洲暮的妈妈。是生了他的妈妈。
顾楚南出轨的对象,又为什么偏偏是安如。
为什么他离开的夜晚,偏偏要选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为什么呢。
“对不起。”江洲暮良久之后说。
顾朝夕说:“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什么?”
“你当年,为什么走?”顾朝夕朝他走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八年了,我能不能要一个答案?”
江洲暮低声念:“七七。”
七七,是顾朝夕的小名。
她的生日在农历七月七,沈如沁给她起的小名便叫七七。
沈如沁说——
“我们七七的生日这样好,是七夕呢,七七知道七夕是什么节日吗?”
“我们七七长大以后,也会遇到一个很爱很爱你的男孩子。”
她以前逗他的时候,非要缠着江洲暮喊她小名,隔了这样久的时间,连从他嘴里念出这两个字,都变得快要陌生了。
“不要再这样喊我了。”顾朝夕觉得眼睛发酸,偏过头说:“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闻言,江洲暮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那些日子,是他最不愿对她提及的。
顾朝夕看着江洲暮紧抿的唇,放弃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说完,她就绕过他走了出去。
江洲暮目光沉沉,鸦羽似的睫毛低低地垂着,琥珀色的瞳仁微微颤动,喉结滚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松。
“七七。”他唇间发生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很轻,却也缱绻非常。
没什么不想告诉她的,因为她是顾朝夕,是他的七七。
所以无论何时,只要她站在那,江洲暮都会朝着她走过去。
可他怕吓到她。
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
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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