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初春还带着几分冬日的凉。
阮柠蜷缩在街灯旁, 手紧紧地环住双腿, 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一点温度。她低着头, 无聊地数着地上偶然路过的蚂蚁, 茫然又无措。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鬼自然是感觉不到饿的, 但却会本能地迷恋人间的烟火。远处的人家又传来了一阵饭香，阮柠不由抬头，望向视野里渺渺升起的炊烟，心生向往。
自从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以后，阮柠发现自己的灵魂被迫从身体里抽离，可以独立而清醒地存在于世界上, 只不过无法离开自己的身体一米。
幸好最近气温还不算太热，被肇事者藏起来的尸.体保存的比较完好。阮柠掰了掰手指, 思索着自己还剩下那些熟人可以帮忙处理后事。
姨姨已经去世了，所谓的朋友前不久才“爆料”自己的丑闻……好像在她传出潜规则之后，除了某个合拍过电视剧的流量明星，竟没有第二个人和自己再联系过，全部都避之不及。
阮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身亡的消息什么时候会被大家发现。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的视线突然变得昏暗。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进入阮柠的视野, 不偏不正地出现于中间。
迈巴赫缓缓停在路边，在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中簇拥下，叶北行徐徐从车上下来，完美的下颌线因他微垂的眉而显得几分淡漠。那样尊贵的气场，与旁边积满污水的井盖尤为格格不入。
“叶总, 就是这里了。”
钱特助站在小巷的入口处示意着。黑暗又逼仄的通道内，几个废弃的大木箱格外显眼。
“嗯。”
叶北行略微颔首，目光落在箱子外的血迹处，几秒后便瞬而移开，不再往这多看一眼。他淡淡的表情里看不出喜怒，简单地吩咐完下属后便乘车离开现场。
工人们已经准备开始搬运，阮柠愣愣地望向车扬长而去的背影，坐在木箱上跟着飘啊飘。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遇害的遗体很久才会被发现的准备，却从来没有想过来接她的人会是叶北行。
阮柠已经很久没和他见过面了。这位法律上和她是夫妻关系的大佬向来行踪神秘，行事低调。若不是那张契约后的签名切切实实地存在于纸上，这简直像是一场梦。
也不知道现在大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阮柠坐在货车的末尾处，深深叹了口气。毕竟他们之间也只是普通的合约关系，受益的一方还是自己。眼下处理后事要麻烦人家，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叶北行的安排可以说是十分豪华了。遗体被送到殡仪馆后，阮柠立即享受到vvip待遇。不仅仅是储存的殡棺华丽炫目，馆内所有最好的入殓师更是围着她转，力求修复生前的容貌。
阮柠撑着下巴，看着自己面部被一点点复原，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入殓师还给她的脸上了层淡淡的薄妆，清澈而透亮，仿佛棺中的人只是躺在里面安静地睡着了，让人不忍心唤醒。
“阮柠真的是美人骨了。”一位入殓师边工作边感叹道，“我之前还吃了她整容的洗脑包，这优越的眉骨和鼻基，天生就是老天爷赏赐的。”
“只是可惜啊，红颜薄命。”
另一个人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诶对了，你们说阮柠和叶总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是他的助理来办理流程？不是说阮柠是那个什么朱总的小三吗？”
也不怪他们这样疑惑。前不久阮柠被拍到和朱某“亲密”照片后网络上一片哗然，外表清纯仙女背地里却做着这样的勾当，还对自己的养母不闻不问。人设翻车后，不少人刷屏让她滚出娱乐圈。
而现在来看好像并不是怎么回事。阮柠的身体有明显被撞击过的伤痕，运送过来时死亡时间也早就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在这遗体存放的期间，工作人员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阮柠的来访记录，桃色绯闻中的另一方更是未曾出现。
“估计是偶然碰见才好心送过来处理吧。你没看到叶总就第一次来时露了个面，之后再也没来吗？”
“叶总最近忙得要命，哪有时间来管阮柠这种小人物。你是不知道啊，我听说叶家发生了内乱，叶总他叔叔被他亲手送进局子里，气得老爷子当场吐血，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也是他手腕高强，鸿辉的股价才没有下跌。”
“卧槽，真的假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倒是鸿辉集团对赵氏的打压很厉害，难道是叶总对新上任的继承人不对付？”
“也许吧。对了，我跟你说……”
几位入殓师结束工作后，边聊边向外面走去，将大门锁好，冰冷的室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阮柠无聊地在殡仪馆里转圈圈，每天都听着工作人员们叽叽喳喳，讲述着诸如“连齐远因涉嫌犯罪被逮捕”“叶北行身价又翻了一倍”等八卦勉强度日。
殓容工作已经完成，后续处理的方案却迟迟没有定下。殡仪馆只好用特殊手法将遗体完好地保存起来，望着那副冰棺，好像更有了几分睡美人的感觉。
也是难为大佬在百忙之中为自己分神了。阮柠虽然疑惑为何叶北行迟迟没有将自己安排火化，反而是密封保存。某个雨夜，男人突然而至。
那时阮柠还迷迷糊糊地卧在长椅上休息。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她刚一睁眼，就看到了双幽沉的瞳孔深深地注视着她，让阮柠恍惚地以为叶北行能看到她的存在。而男人只是顿了片刻，边走到冰棺处停了下来。
大佬这是在做什么？阮柠有些好奇，飘到叶北行的附近，却不敢靠近他。
嘀嗒，嘀嗒。
室内突然响起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阮柠这才发现叶北行与往常的形象有所不同。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下巴上冒出零星细碎的胡渣却没有清理。外面正下着暴雨，他没有拿伞，头发上还沾着湿润的雨水。
叶北行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沉默无言。久到阮柠快要无聊地打盹入睡，男人轻轻开口，低哑的声音略显得有些干涩。
“软软。”
阮柠诧异地抬起头。
刚才……叶北行是在叫她的小名吗？
这个亲密的称呼只有姨姨和以前的粉丝们喊过，阮柠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日里冷淡的他会说出这两个字。她忍不住向他飘近了些，想要听听叶北行到底在说什么。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黯淡的室内里倏地亮了起来，然后迅速回归寂静。
有什么在黑夜中蛰伏。在那声酝酿已久的惊雷响起之时，阮柠看到男人挺隽的侧脸露出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合着雷声，肃穆而庄重。
“我帮你报仇了。”
……
……
再醒来时，阮柠发现自己卧在华丽的棺木上。
上好的楠木被匠人们用手精心雕刻，滚金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她的周围布满了娇艳欲滴的鲜花，黄澄澄的一片，簇团着几丛淡粉色的雏菊，包裹在她生前最好看的照片旁。女孩浅笑颜兮，鲜活又美好，令人赏心悦目。
而再往前望去，宽阔的场地内团坐着一群僧人和道士，他们泾渭分明地分列在两侧，念经的念经，敲木鱼的敲木鱼，隐隐约约传来超度和祝福的话语。那样齐声又恢宏的场面，像是在做某个盛大的祭祀仪式。
刚睡醒的阮柠：……好热闹哦。
她的目光不由去寻觅这场法事的主办人，叶北行就站在大门口。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从外涌入，他背着光，负手而立，表情淡淡。
好像那个雨夜男人低声的轻唤只是她的一场幻觉。阮柠坐在棺尾处轻轻晃动着脚，周边的花蕊随之迎风而动。
“叶先生，法事已经完成了。”
阮柠看到为首的主持和道长向叶北行微微施礼，随后便离开了。紧接着，大门外陆陆续续进来一群群陌生的人。
有些三五结群，有些孤身而来，但相同的是，他们手上都捧着一束花，放在了她的照片前。
“怎么办，我还是不能接受软软离开的事实。”安静的大厅内，突然有个女孩捂住脸，发出隐隐的哭声，“当初软软受到污蔑，我们应该更强硬一点，回击澄清的。”
“那样好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呢。”
说话的人显然是阮柠的粉丝，她手上还拿着以往制作的应援横幅，如今却没了用武之处。
旁边一同前行的人安慰道：“她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的。”
女孩把手幅放入繁花里，虔诚地祈福后便离开了。
这是她的粉丝吗。阮柠怔怔地看着前来悼念的人，无论性别无论年龄，每个人都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留下新鲜的花束，还有不少人向她道歉，说自己错骂她了。
阮柠本来以为，在被爆出丑闻之后她已经“臭名昭著”，自己身亡的消息公布还指不定有多少人拍手叫好，现在竟然看见了真心喜欢她的粉丝来参加追悼会。
阮柠听到各式各样的人在她面前悼念，表示喜爱或道出忏悔。一切爱与恨好像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当所有的委屈和恶意污蔑被平反被查明真相，对于这些迟来的“对不起”，阮柠说不清是释怀还是消解，她只觉得身上突然暖洋洋的，掌心冒出灿灿的光辉。
是有人替她澄清了吗？
阮柠穿过攒动的人海，目光落至远处守着灵柩的叶北行，忽然视线相对。
有那么一瞬间，阮柠觉得叶北行好像看到了她，然而下一秒，大厅内突然嘈杂了起来。
“叶北行，你这个无耻的人渣！”
肖卓航没做任何伪装，怒气腾腾地推门而入。
阮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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