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茫茫雪山, 寒风呼啸,积雪掩盖,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 像一束束白光, 打在厚重的白色里, 天上地下, 空旷的极白。

    水祝蹲在岩浆旁,“噗呲噗呲”冒泡翻滚的岩浆灼得她大汗淋漓, 刚从雪风里带进来的寒意,瞬间消散干净,炙热的火烫袭在身上, 满身的伤口爬上细细的痒意,一点一点,从表皮穿透进肉里, 越来越痒。

    水祝忍不住抓, 坑洼的指骨戳在伤口上, 有种撕裂的痛感。她用破碎的衣服裹紧自己,拒绝自己用手去挠痒。

    身前, 小蛇趴在岩浆边呼呼大睡,信子在蛇口边缘一颤一缠。

    干枯的蛇身在橙红的岩浆下泛出暗哑的光,很少一丝。它的身上, 大片的蛇鳞脱落,有些像是被逆行拔掉,皮肉上留下撕扯的痕迹。大半剥落的肉被烧得乌黑, 特别是尾巴,像焦炭。

    水祝心疼地摸它光溜溜的小脑袋,温柔的,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摸。

    她凑上去,双膝跪在地上,接近虔诚地匍匐上去,认认真真的从它的头顶,一点一点,把它每一块肌肤,每一个位置,完完整整的印在脑海深处,藏在最深的地方。

    指腹轻轻摩擦过它胸口的伤痕,半圆形的伤疤,细细的线条拱出微厚的疤痕,疤痕里还能看见细小的血迹。

    如果再用力一点,再深入一点,再划上最后的半圈。现在,躺在她面前的,只能是永远不会再蹭她手心,给她玩尾巴的小蛇。

    眼泪夺眶而出,落在它灰色的肚子上,一串一串,像身旁翻滚的岩浆,汹涌澎湃。

    手下的小蛇翻了个身。

    她抹掉眼泪,脱下破烂的外套垫在它身下,退到洞口靠着石壁坐下。

    那是一个很直白的位置。

    只要她不闭眼,就能清楚又准确地看见它。

    一半寒风,一半炙热,打在身体的左右,她瑟缩着右边肩膀,又挠挠发痒的左边伤口。

    在炎热,还是没忍住,戳破了手臂上的一道缝伤,她看见被缝合的血肉一点点撑开,裂开指甲壳大小的距离,渗出血来,很深的红色。

    像她吃掉的血,那个全身隐在浓雾里,只看得见脸的漂亮男生,她吃掉了他从胸口流下来的血。

    他现在怎么样了?

    水祝挪动左眼去看茫茫大雪。

    来这里之前,她是在浓雾里,找自己的手指,没有看见他——她怎么会进入浓雾,又怎么出现在这里?身上的伤口是谁帮她缝合的?为什么她没有很鲜明的感觉到疼痛?只有不甚明朗的寒冷,和隐隐的发痒?

    茫然。

    想不清楚。

    她转回左眼,一眼不眨地望着小蛇,看它在衣服上睡得安详,微微颤着一点点信子,宛如纯碎的婴儿,是那么让人感到轻松和宁静。

    *

    一天,或者几天。

    小蛇睡得很舒服,很久没有享受过的从头睡到尾的睡眠。

    它在暖洋洋的空气里,翻个身,肚子朝天的躺着。

    浑身还是软棉,尾巴无力,这是可以蜕皮的时期。

    它闭着眼睛,想再躺躺,它喜欢睡眠。睡眠,是世界上令人欢喜又舒适的一种运动,可以缓解心情和身体的疲劳。

    在身旁的岩浆又急速翻滚几转,它伸出信子颤了颤,软软的信子打在空中,它舔到了枕头的味道。

    枕头?

    她怎么会来这里?

    蓦地,小蛇睁开眼,灰蒙蒙的眼睛,一下子就看见躺在岩口的单薄身影。

    她倒在地上,两只腿伸进雪地里,又因为寒冷蜷缩起来。上半身被岩洞里的高温热得满脸汗迹,双颊深红,小嘴微张吸着外面的冷空气,衣领大开,露出白皙带粉的软嫩。

    小蛇蜿蜒无力的身体爬过去,伸出信子舔她脸上的汗珠,咸的。

    它咬开她的衣服,浑身伤痕累累,一道道针线缝合的伤触目惊心。它愤怒地龇牙竖眼,力道没控制好,衣服“嘶啦”碎在嘴里。

    它叼着香香的一片,凶神恶煞的呆愣一瞬,赶紧吐掉,把碎的衣片顺着撕裂的边角镶上去。

    然后,轻轻地退后几步,看那碎的衣服又完好无损的贴回她身上。

    嗯,不是它咬的,它不会做撕人衣服的事情。

    继续后退,退到外套上,远远地望她一眼。飞上尖利的岩石,盘上去,开始大力摩擦自己的上下颌。

    蜕皮不难,蛇皮和新生皮在撕裂的瞬间会产生粘液,也不会很痛。

    但是,它没有皮。

    就很难了。

    可是,它是天才,这难不倒它。

    于是,它用了比曾经多大半天的时间,蜕下了没有蛇鳞的皮。

    整条蛇蜕,半边有鳞片,半边焦黑的一层薄皮。

    它瘫在枕头的外套上,在岩浆暖暖的热气里,喘息一口,困意渐渐袭来。刚歪头闭上眼,它又睁开眼敛,睁着水亮亮的大眼睛,往枕头那边望了望。

    翘起小尾巴,悄悄游过去,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撕碎的衣片,爬上她的肚子,蜷缩在坑坑洼洼的伤痕上。

    *

    水祝又梦见那团迷雾。

    半冷半热的迷雾,让她上半身很热,下半身很冷。她忍不住两腿互戳,想蹭蹭生暖。

    暖意没上来,她在朦朦胧胧的浓雾里,隐隐约约看见那个漂亮的男生。

    她张嘴想叫,又不知道名字,只好蹦着冷到僵硬的双腿追上去。

    男生走的很慢,或者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水祝一把拽住他:“你去哪?”声音撕裂成几半,要很仔细听才听得清楚她说的什么,沙哑又难听。

    男生茫然回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盯着她,精致的唇线微开,飘出清冷的声音:“就在这。”

    “哦。”视线下移,水祝看见他裸露的胸口上一道半圆形的疤痕,“对不起……谢谢你。”

    她抬手摸上去,疤痕在手心微微突起。如果没有这道疤,他应该有一具非常完美,令人垂涎三尺的身体。

    视线再往下,浓厚的迷雾遮掩,在腰腹以下,她看不清下面。

    良久,她错愕地抬头:“你不穿衣服?”

    男生瞪大双眼,盯着她,红润的唇微微嗡动,突然,一把抱住双肩,企图用手臂遮住自己裸露的上半身。

    然后,他跑了。

    速度非常快,一下就钻进浓雾里,看不见影。

    水祝冲他消失的地方叫:“欸,你叫什么呀。”

    眼前的浓雾越积越厚,没有消散的意思。那里面,没有传出一丝声音。

    水祝有些失望。

    漂亮的男生,总是招人喜欢的,又是这么温柔又美好的男生,愿意把心挖给她吃的男生,更让她喜欢,浓浓的喜欢。

    她皱皱鼻子,用脚踢身前的浓雾。

    就这时,一道风迎面刮来,吹飞了她的长发。

    浓雾散开,那个漂亮的男生向她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右手扣住她的脑袋微微上扬。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处在她的视线网膜上,高挺的鼻子挨着她,唇上是清凉的湿润。

    她惊错地张嘴,舌尖感受到了清冷的气息,清淡的,冰凉的,像雪的味道,消融在她的嘴里,凉凉的液体顺着她的咽喉滚下,进入胃里,淌过全身。

    一阵酥痒袭上全身,她忍不住哆嗦,双脚软得站立不稳。

    水祝紧紧抓着他冰冷的背梁,软在他的身上,脑里是挖空的白,像茫茫雪山一样白。

    窒息感蔓延,她忍不住发出“嗯呀嗯呀”的音调。

    禁锢在腰间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胸腔闷到难以呼吸,她忍不住用手心捶了捶他的后背。

    身上的力道更大了,又一串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进。她被冰冷沁得浑身一阵,撑着手臂挣了挣,力气小得推不动一丝一毫。

    喜欢也不能这样。

    喂她吃口水。

    眼角都急红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松开她。

    水祝软在怀里急促喘息,呼吸空气。气息还没顺畅,一只手罩在她的眼睛里。

    满眼,都是黑暗。

    她惊慌地张嘴想要说话,双手抬起抓住他。

    舌尖一凉,温软的触感舔在舌上,顺着滑进喉咙,一直往下。

    喉咙发痒,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汹涌而上。

    她发狠地捶打,踢着双脚。

    “啪!”鞭子抽在她的腿上,丝丝的疼痛蔓延开来。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水祝委屈极了。委屈的情绪瞬间爬上心脏,兀地就在喉咙里呜咽起来。

    “嗯唔嗯唔”的声音淅淅沥沥在喉间动荡,男生眨眨眼,收回舌头。

    呼吸喷在脸上,他歪头想了想。

    丢开她,转身藏进浓雾里。

    水祝软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几声,那滚进去的冰凉唾液怎么也咳不出来。

    她缩在浓雾里,抱着膝盖,双眼泛红。

    只有她的小蛇最好,她的小蛇从来不会这样。

    *

    蜕皮后的多少几天。

    小蛇没有数过。

    它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枕头身体。

    趴着的,不是像蛇一样趴着的。

    它长出了双手,有人类的胸膛,腹部和背梁,还有人类的头颅和脖子。

    就是那种姿势,人类的姿势,趴在枕头身上。用裸露的胸膛匍匐在上面,它的头歪在她的脖子边。

    它想爬起来,双手撑在地上,它立了起来。

    是立起来,不是站起来——没有脚,没有人类的双腿。腹部,胸腹以下,是它的尾巴,变大的尾巴,粗粗的尾巴。尾巴光溜溜的搭在枕头的腿上,伸进积雪里,缠在那双蜷缩的双腿上。

    是的,它变成了人,一半的人。

    它变成了人蛇,张着人头,人胸,人肚子,却带着蛇尾巴的人蛇。

    不是人吗——不是。

    是蛇吗——也不是。

    小蛇瘫了,猛地倒在枕头的身上,砸得她痛苦的“嗯哼”两声。声音从喉咙里灌出,是破碎的,沙哑的,像砸破的风口,炸成几股烂掉的音调。

    放在人的耳朵里,会划分在最难听的系列里。

    在它的耳朵里,那是枕头的声音。

    它用自己刚长出来的双手,去戳戳她的嘴,干裂的,又带着软。它用尾巴卷进积雪,握在手里融化成暖的,放在她干裂的唇上,一点点轻轻压进去。

    来回好几次,那干涸的唇,终于变得水意盈盈,泛出粉红的柔嫩。

    双手戳开她的嘴,她“哼唧”一声歪头。

    小蛇抿嘴,一手摁住她乱动的脑袋,附身过去,冰凉覆盖,它分泌自己宝贵的唾液,一滴一滴淌进她的嘴里,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她的喉咙滚进去。

    这是它珍藏了很久——从蜕皮就开始珍藏起来的唾液。

    以肉眼可见的,它看见那腐烂的冒着黑水的喉管开始发生变化,腐烂的血管恢复成粉红,黑水顺着喉管淌进。

    它突然凑上去,伸长舌头去卷那黑水,黑水顺着舌头一股股滚进它的嘴里,它含在嘴里,感受着舌头上香香甜甜的味道。

    比番茄汁还甜。

    很好吃,比她熬的粥都好吃。

    它忍不住吸了一口。

    然后她开始打他,拳打脚踢,那双眼敛颤着就要张开。

    小蛇慌了,一下子甩尾巴抽她的腿,快速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醒,又狠狠吸溜几口甜甜的味道,赶紧飞到一边,将嘴里快要抑制不住的黑水吐到岩浆里。

    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鼻端也充溢着它喜欢的味道。

    它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软的,湿润的,是甜的。

    它舔一口,舌头也是一样的味道。

    坐在岩浆边,念念不舍地盯着粉红的湿润,要是再吃一口——不,不是吃,它是在帮助她治好喉咙,它再喂她灵丹妙药,谁让她不醒呢。

    后知后觉,小蛇发现自己的唾液比以前还要宝贵。蜕皮可以进化一切,不只是身体。

    它高兴地转动眼珠。

    坐了很久,地上的枕头除了时不时瑟缩一下冰雪里的双腿以外,没有要醒来的痕迹。

    它卷了卷人类的舌头,从舌根分泌出一滴又一滴唾液。

    “刷”地飞过去,它坐在她身边,迫不及待地把水珠抹在她受伤的耳朵上,一圈一圈的滑动,整个切裂的耳壁泛着水亮的光泽,是清透的,莹白的。

    小蛇不知道能分泌出多少,它把所有的都涂抹在她身上。

    额头,眼睛,下巴,脖子,胸口,肚子,手臂,一根根断裂的手指,腿,小巧纤薄的双脚,还有她单薄的后背。

    所有受伤的地上,一丝不剩。

    涂抹一层,又一层。

    用尽全部的唾液。

    它弹了弹酸酸又干涩的舌头,有点嫌弃——人类的舌头真没有,卷卷就累了。

    还是蛇信子好,它每天可以收缩几万次,上无限。

    想着,嘴里的舌头,在又一次伸直时,变成两根细长的信子。信子在嘴里卷一卷,转一转,从唇角弹出来,收回去。那酸涩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

    蛇,真好。

    小蛇躺在地上,尾巴把她的双腿从雪地里卷进来。

    整个人都处在燥热的空气里,水祝热得满头是汗,双腿忍不住往外面的冰雪里伸出。

    “啪!”蛇尾巴抽在她的腿上,她瑟缩两下,乖乖地把腿收回来,但两道秀眉不开心地蹙在一起,粉唇一抿一抿。

    小蛇翻眼。

    怕热又怕冷,人类真是麻烦体。

    粗长的尾巴卷起她,裹在自己的腹部,用蛇体的冰凉圈住她。果然,她松开了皱起的眉,嘴角微微翘出一个愉快的弧度。

    娇气。

    小蛇探探蛇信子,裸露的背梁靠在岩壁上,歪头打盹。

    橙黄的岩浆里,白皙的胸口,一道半圆形的伤疤泛着蜜糖的光泽。

    *

    寒风呼啸,刮得天空簌簌而下的雪花飘飘,整个世界,整片天空,都是白茫茫一片。

    在厚重的积雪掩盖下的一处岩洞,滚烫的岩浆翻滚,散发出橙黄的火光,将不大的岩洞烤得燥热无比。

    洞里,洞外。

    俨然两个世界,两处极端。

    蜷缩在洁白蛇肚子上的人,在睡眠中翻个身,身下软软的是她睡过最舒服的床。她幸福地笑起来,像在梦里吃到了最清甜的果实。

    脑袋在上面蹭了蹭,突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坐起来——她哪来的床?

    朦胧的双眼,一半是橙黄的岩浆,一半是洁白的冰雪。

    她茫然地转头,看见了满世界的大雪飞扬,又转头,占据大半岩洞的岩浆。

    这是哪里?

    她撑着身上的又软又硬的东西,站起来,膝盖刚弯到一半,她蓦地低头——一条粗壮的大尾巴盘旋在她身下,墨绿的坚硬蛇皮上是细碎浪花一样的鳞波斑纹,浅浅的一层,带着海洋的深邃。

    这?

    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漂亮的水亮亮的大眼睛,还有那熟悉的薄唇,精致的下颌线,裸露的白皙胸膛,胸口上半圆形的伤疤……

    “嘶——”

    粉红的信子弹出水润的薄唇。

    水祝“哇”地一下撑手就从蛇尾巴上跳开,往洞外跑。

    嗯?

    小蛇歪头。

    不喜欢现在的它?不喜欢不人不蛇的它?

    小蛇努嘴。

    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小小的蛇,一条像泥鳅一样瘦小的,扁扁的蛇。

    “嘶——”

    向枕头跑掉的方向蜿蜒而去。

    游到洞口,它看见枕头蹲在岩洞边的雪地里,捂住眼睛,又睁开眼睛,一会儿捂住左眼,一会儿捂住右眼,来来回回的折腾,嘴里念念有词。

    “嘶——”

    小蛇靠在岩壁上,对她吐信子。

    正折腾左右眼睛的水祝猛地转头,看见它,没有冲过去抱它,而是抬手捂住右眼,直勾勾地盯着它,转动眼珠把它从上到下的打量。又换手捂住左眼,上上下下的仔仔细细看它。

    然后“呀”的一声,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抱起它藏进怀里,高兴地说:“我看见,能看见了。”

    小蛇吐舌,这是它的功劳。

    紧接着——

    “麻呀!我可以说话了,喉咙不痛,声音清楚——脖子的伤也没了——肚子肚子,手指,麻呀,都好了,长出来了——是在做梦吧,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唔,是梦哦,我想多了。”

    声音从兴奋的尖叫,带着洋洋洒洒的笑意,到最后的声音淡下,滚不尽的失望和难过,鼻子皱起,就差脸上加粗大特写“我很不开心”。

    小蛇翻眼,人类的情绪真多,又复杂。

    正在它在想要不要开口和她说两句人话时,它被提了起来,直直地提了起来,提起来吊在她的眼睛前。

    右手,从上到下的摸索,捏它,从头捏到尾巴尖,捏得很轻,让它很痒。

    小蛇忍不住卷尾巴。

    “嗯,尾巴能动,鳞片也长出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水祝垂眼仔细看它的身体。

    小蛇还没说出话,她又叫:“长漂亮了,比以前有光泽,斑纹好好看呀——这里怎么有疤?是不是很疼?”温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在胸口,一丝丝痒痒穿透伤疤,直抵心脏。

    不疼,没感觉。小蛇颤信子。

    “祈祷梦醒后你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好,不要受伤。”水祝低低地说,“以后没有长大前不要乱跑——不,长大了也不要乱跑。”

    不要乱跑?它从来不乱跑,它只喜欢睡觉。

    “我还能醒,你就只能躲在我的衣服兜里,我带你离开那里,去给你找个很漂亮每天都可以晒太阳的地方。”

    为什么要躲她兜里,它很厉害,没有蛇能吃掉它。

    很漂亮,每天都可以晒太阳?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但是有没有都可以,漂亮不代表有枕头软,只要能睡枕头,哪里都可以。

    “如果能一直在梦里就好了。”水祝感慨,她抱着小蛇坐在岩洞边,“什么都不用想,我们都是好好的。”

    离开这里后也是好的。小蛇卷信子。

    “不,还是醒吧,一直呆在这里,你肯定很无聊。”水祝用新生长出来的脚趾戳外面的积雪,冰冰凉凉,冻得她浑身一震。

    那冷到沁骨的触感,就像真的一样,让人有一瞬间感觉并不是在梦里。

    “真冷。”水祝缩了缩肩膀,然后,她发现自己胸口一阵冰凉,被大风刮得像冰冻。

    她低头,那里空荡荡的,没有衣服!

    猛地回头,那片衣服安安静静的瘫在地上,她僵硬地扭头,随着她转动身体的动作,大风从两肋灌进后背,薄薄的衣服在背上鼓动。

    水祝磨牙,冷静的,没有生气的,没有慌乱的,把小蛇放在地上,然后蹭地跑进去,捡起地上的外套罩在身上,纽扣扣在脖子下,宽松的地方又被她卷了卷紧紧裹起来。

    小蛇歪头看远方,它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不关它的事。

    小牙齿在嘴里磨呀磨,蛇信子乱颤。

    岩洞边的身影趴在那里,远远眺望白茫茫的雪,不回头,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

    站在岩浆边的水祝松口气,它不懂,什么都不懂。不懂就好,不懂就好,不懂就好。

    滚烫的岩浆打得她满头大汗,后背也积起一层汗。她走过去,抱起小蛇坐在地上,一起看遥远的白茫茫一片的天地。

    “冷吗?”水祝抬起它的小尾巴,在手里转圈圈。上面浅浅的水波一样的斑纹,在眼里,真的就像荡漾的水波,一荡一荡,漂亮得炫眼。

    蓦地,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醒过来时看见的场景——粗壮的蛇尾巴,和梦里一样的漂亮男生,还有那么明显的伤痕。

    刚才,她吓得跑出去,满脑子都是放电影一样人身蛇尾的场景,后来,她回头想看看那个人蛇有没有追出来抓她,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左右眼睛有两种颜色,真是神奇的存在。

    震惊的她在那瞬间,只顾得自己神奇的眼睛,瞬间把洞里的一切望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自己凉幽幽的胸口也没有感受到。

    现在,安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小蛇尾巴上的纹路,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刚才,洞里是不是还有个人——蛇——长着蛇尾巴的人?”水祝小声地问小蛇。

    小蛇歪头,吐出信子:“嗯。”

    真的真的真的有!她没有看错!

    那个人蛇从浓雾里出来抓她了?梦中梦?明明浓雾是一场梦境,这里也是一场梦境,可以相通?

    她、她还被它卷在肚子边,它、它、它还往她嘴里吐……

    “唔呕——”水祝弯腰卡住自己的脖子,想把滚进去的唾液吐出来,结果什么都没有。

    “它、它去哪了……”

    你怀里。小蛇说:“不知道。”

    水祝抬头四望,白茫茫的天地间,没有别的颜色,也没有影子。她问:“它有没有欺负你?”

    “你很怕它?”小蛇仰头,两颗漂亮眼珠平静地望着她。

    在那么宁静的水光里,满脑子满心的胡思乱想,霎那间消失不见,整个人也随着变得平静。

    水祝抚摸它的头:“我怕它欺负你。”她又打不过那个人。

    “是怕还是不怕?”没有得到正确答案的小蛇,是不可能被转移话题。

    清冷的六个字从小蛇的嘴里脱出,水祝竟然生出一种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问是对还是错的错觉,霎时绷紧了神经,不假思索地答:“怕!”

    哼。

    小蛇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歪头不想看见她。

    等它蜕出人类的双腿来,一定要踩死她,像踩蚂蚁一样踩。

    水祝见它“哼哧哼哧”的模样,摸摸它的小脑袋,问它:“你很喜欢他吗?”

    当然,最爱他。

    小蛇不想说话,也不想点头,两颗眼珠直直地瞪着远方,不理睬她。

    猜不出它怎么了,水祝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呀。为什么突然就不理她,刚还好好一起说话。

    “小蛇。”

    不应。

    “小蛇。”

    纹丝不动。

    “小蛇。”

    头也不回。

    所以,小公举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啦?”水祝抚摸它的小脑袋,没有闪开。唔,没有很生她气。

    “没怎么。”以为不会回应的小蛇突然说话。

    “……哦。”水祝顺着它的目光向远处望。

    她从来没有见过茫茫雪山,天地一色,无边无际的雪山。

    除了有点冷,是挺好看。

    水祝又紧了紧外套,回头看眼洞里的岩浆,那翻滚的凶猛姿势,让她退却了想进去的心思,还是这里最好。

    “为什么怕它?”怀里突然传出小蛇的声音。

    水祝皱眉,也不算是怕他,就是不喜欢他那样。如果正常一点,像小蛇这么乖乖的呆着,不动手动脚——不动手动尾,她也可以很喜欢他。

    但是她该怎么对小蛇说,说他抽她鞭子还吐口水给她吃吗?

    “不是怕啦,就是一下子看见,有点不适应……”水祝委婉地说。

    “你只喜欢人,不喜欢蛇。”小蛇总结。

    水祝扯着头发尖,她确实不喜欢蛇,是真的不喜欢蛇,很不喜欢,甚至很怕,能怕到大哭叫妈妈。

    看吧,又扯头发,就是不喜欢。

    小蛇“哼哧”一声,蛇信子在空中乱弹。

    水祝忙摸摸它的小脑袋哄道:“我不喜欢蛇,但是你是例外,我很喜欢你呀。”

    骗子,又骗人——骗它。

    小蛇歪头躲掉她的手。

    小公举这次真生气了。

    水祝赶紧抱过它,转过它的小脑袋,看着那圆溜溜的漂亮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是真的,最喜欢你。”

    那认真的神情,是小蛇第一次看见,满眼的急切,又沉重。

    蛇信子在嘴里卷了又卷,有甜甜的味道。小脑袋不动了,让她摸摸。

    手心被小脑袋蹭蹭,水祝松口气,小公举终于好了,她温柔地摸头。

    三秒后。

    “我和它,你喜欢谁?”小蛇的声音又响起来,它记得可清楚了呢,第一次就轻薄人家。

    贪图人家的美色,坏。

    水祝毫无犹豫:“最喜欢你。”不可否认,她曾经是喜欢那张漂亮的脸,但仅限于对漂亮的一种喜欢,后来是喜欢里夹杂着对他无以回报的感激。

    小蛇不一样,它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什么都无法代替的那一部分,不只是喜欢,是难以言喻的一种深沉的感情。

    信子欢快地卷呀卷,卷呀卷,如果蛇的脸部能动,一定能清楚看见它翘起来的嘴角。黑黝黝的眼睛泛出水亮的莹光,是欢喜的光芒。

    它钻进她的怀里,用小脑袋蹭她的肚子。

    这种感觉,真好。

    它也喜欢枕头。

    肚子被蹭得痒,水祝笑着缩肚子,扬起上身往后仰,那颗小脑袋也跟着肚子往后蹭。

    “别蹭啦,痒。”水祝抓住它的小尾巴,提出来。

    手刚抓到小尾巴,只听“咕咕咕”,肚子响了。

    肚子上的小脑袋顿住,水祝错愕。她垂头,撞进那双懵懵的眼睛里。

    “饿了?”小蛇从肚子上爬起来。

    水祝点头,脸上热热的,不用看,就知道应该红了。

    小蛇用尾巴尖指向外面:“那下面,有一片湖。”

    水祝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延绵不断的积雪。原谅她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不同,更看不出来糊。这也说明,湖在积雪下面,所以要她挖开积雪,砸破湖面上的冰,再跳下去抓鱼吗?

    对不起,她决定饿着吧,反正是梦,饿不死人。

    收回视线,她说:“不去啦,一会儿梦醒了就不饿了。”

    小蛇翻眼,它想告诉她一时半会还不会醒,不吃会饿死,饿死后醒过去也是死的。

    但是,她那么笨,肯定不相信它的话。

    小蛇抖抖尾巴,现在的它精神抖擞,又是一条英勇的天才蛇。

    抓鱼,难不倒它。

    “等着。”

    淡淡的声音飘在耳边,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飞出去,眨眼就消失茫茫白雪里,连小小的一个黑点都看不见。

    水祝焦急地站起来,冲出去大叫:“小蛇回来!我不饿!”

    嘶吼的声音散在雪山,被一片片雪掩埋,只留下回荡的尾音。

    光溜溜的双脚插在积雪里,冰冷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这么冷,冷得她瞬间哆嗦,浑身都在颤抖。

    这么冷,怎么可能是梦。

    不是梦,是真的。

    猛一瞬间,水祝想明白这一点。

    她和小蛇真的在这里,不是在做梦,所以她会冷,会口渴,会饿。

    不是梦,小蛇……

    “小蛇!”水祝一边往那边跑,一边大声叫。

    蛇怕冷,它义无反顾地跑了。莫名地她很讨厌自己,想把肚子给缝起来,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在她爆发出全身力气吼叫时,双脚踩空了积雪,整个人猛地栽了进去,插了满头满脸的雪渣子,眼珠都冻来难以转动。

    水祝爬起来,衣服带进满当当的积雪。她顾不得,手脚并用地往小蛇的方向追,每跑一步,积雪从衣服里滚到腿上,冰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跑不到半米,小蛇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回去,我一会就回。”轻轻地飘来,像雪花飘在耳边,缠绕着她。

    这一瞬间,水祝竟感到安心,那难受和慌张消失不见。

    她站在那里,久久望着那个方向,望到眼睛难受,才提起麻木的脚,听话地回去。坐在岩洞边,一会儿望望橙黄的岩浆,等眼睛舒适后,又望向小蛇的方向。

    *

    小小的身体哪里有大身体好用,小身体只能在枕头怀里舒服的窝着,做事还是大身体更方便。

    小蛇翘翘尾巴,眨眼就变成长着蛇尾巴的漂亮男生,光溜溜的身体在积雪里,愈发白皙。

    它翘起粗壮的大尾巴,猛地向身前的积雪砸去。雪山震荡,厚重的积雪刷刷翻滚下去。又一尾巴,传来雪崩的动荡,大片的积雪波涛汹涌地翻滚而下。

    天空中飘着的簌簌雪花,被震飞飘散。

    下面,渐渐露出厚厚的冰,有点盈透,又像很厚的实心。

    它趴下去,探出蛇信子透过厚厚的冰感知,一直往前,往前,然后它停下来,重重地尾巴抽上去。

    咔嚓。

    冰破裂出丝丝裂缝,随即,“嘭”地炸开,冰块携着积雪四处飞溅。

    噗通。

    它顺着缺口,扎头而下,粗壮的大尾巴砸出巨大的水花。

    尾巴摇啊摇,摇啊摇,它追着深处的大鱼儿游,双手一捞,滑溜溜地抓到鱼尾巴,抓紧——溜走了。

    大尾巴停下摇摆,它在水里,望着自己的手,目光呆滞。

    抓不到鱼?

    不可能。

    视线里,那条大鱼儿摆摆尾巴,消失在前面。

    跑得比它快?

    不可能。

    小蛇磨牙,卷起尾巴冲上去,冰水被冲出巨大的浪花。前面的大鱼感受到危险,鱼尾巴摆得更快了,小蛇伸手——没够着。

    嫌弃。

    人类的手,真没用。

    蛇尾巴卷上去,将那条大鱼儿勒得死死的,鱼眼珠一瞪,肚子一翻,死了。

    没用。

    死了正好,抓着不溜。

    它提着死去的大鱼儿,翘着尾巴专逮肥美的鱼。

    越抓越上手,尾巴一卷就是一条,有时候能卷两条。

    小蛇开心地摇尾巴,它抓了十条,条条肥得冒油。

    肯定够枕头吃。

    双手搂着十条肥鱼冲水而出,飞上雪山,“咻”地往岩洞而去。

    远远地,它看见枕头站在洞口四处张望,巴掌大的小脸冻得惨白。

    不由地,它就想起枕头说“最喜欢你”。小蛇低低笑起来,漂亮的眼里星辰满目,绕的全是那抹瘦小的身影。

    身后的尾巴游得更快了,它甚至能看清她被冻紫的嘴唇和僵硬的手指,手指小小根的,很软,也香。

    它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修长,有像她一样的指骨,一节一节很分明,人类的手指。

    然后,它看见自己交叉的手臂里满当当躺着的全是鱼,手臂紧紧锢住,冰水荡在胸口,一滴不透,身上光溜溜的凝着水珠。

    睫毛上也挂着水,它颤了颤睫毛,一串水珠落进雪里。

    后知后觉,它想起自己没有衣服。

    没有穿衣服,不能给她看。

    翘翘尾巴,它又变成了一条小蛇。

    啪嗒。

    十条鱼掉了。

    从它瘦小的胸口掉了。

    小蛇立在积雪里,看着自己光秃秃的上半身,没有手的上半身。又看看地上的十条肥鱼,沉默。

    这一刻,它有点嫌弃大鱼儿很肥。

    它的小尾巴卷不住。

    小蛇生气地磨牙,又变成人蛇,捡起地上的鱼,绕到岩洞的侧面。

    昂头,大叫:“祝祝——”

    声音刚传出,洞口的水祝立马提起裸露的双脚往声音的发源地跑。

    很近。

    转过弯,就看见小蛇趴在积雪里,身上盖了一层毛毛雪,嘴边十条大大的肥肥的鱼。

    它委屈巴巴地抬头:“我抱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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