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干涸的喉咙得到舒缓, 全身变得微微轻松。

    小蛇真好,特别好。

    嘴角不自主扬起,水祝摸摸小蛇的脑袋, 晃着水壶问他:“你喝吗?”

    小蛇摇尾巴, 不喝, 他不需要喝水。

    水在壶里“叮咚”响, 敲得身边的女生们忍不住舔嘴,咽口水。她们羡慕地看眼水祝肩膀上的小蛇, 再看看自己的缩在角落里连信子都不吐一下的蛇,直气得胸口疼。

    人比人不能比,蛇和蛇也不能比。

    “能给我们喝一点吗?”女生目光炙热地盯着她手里的水壶。

    水祝把水壶递过去, 五个女生瞬间挤在一起,你来我往地大口大口吞咽,喝的速度过猛, 水迹从嘴角流下, 她们又用手把水撵进嘴里。

    是真的很久没有喝过水, 干涸太久。

    水祝垂眼,双手揉捏自己的腿。外面太阳炙热, 空气火辣,隐隐闻到硝烟的味道。

    下一秒——

    嘭!

    地面震动,火.药味蔓延, 装甲车打开,每辆车跳上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拿着望远镜扫视, 随后抓下腰间的对讲机讲话。

    五个女生愣在原地,随即惶恐不安地往门角缩,抱成一团。

    水祝望向远处,黑土翻滚,时不时跃出一条蛇来,蜿蜒两米,又钻进去。

    不是蛇潮。

    那是什么。

    右手摸上躺在肩膀的小蛇,它翘着尾巴尖在她手心画圈圈。

    没有要跑或戒备的意思,或许不是什么大事。

    水祝抱他下来,瘫在腿上,一下又一下安抚性地抚摸那颗光溜溜的头,每摸一下,小蛇就气一下,白白的肚子气得鼓鼓的。

    为什么他没有头发?

    哼哧。

    歪头躲掉她的手,趴在腿上不给她摸,水祝顺手就摸他的脖子和背,他才终于舒服了好久。

    突然的一声轰响后,再没有任何声响,装甲车上的男人们又钻进去,装甲车关上,像一辆辆展览车一样停在那里,困住她们。

    城堡里一片安静,没有佣人的来来往往,也不见一个女生,或许她们正在餐厅煮饭吃。

    想起饭,肚子空得发扁,开始“咕咕咕”叫起来。

    她舔嘴角,心里念着罗珊。

    刚念起,罗珊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水水!”罗珊大步跑过来,餐盘往她身边一摞,“吃!快吃!不够我再去端。”

    粒粒洁白饱满的米饭盛在碗里,绿色的蔬菜裹着油迹飘出令人蠢蠢欲动的香味,其间夹着暗红色的辣椒粒,看得人口齿生津。

    水祝下意识地咽口口水。

    她仰头对罗珊说:“谢谢珊珊,你先回去吃饭吧。”

    正说话间,一道影子扑头盖脸地砸来,只听“沙啦”一声摩擦,餐盘被凶猛拖走,汤汁大股大股荡出。

    一个女生猛地埋头在餐盘里,直接用手抓起狼吞虎咽地吃,黏软的米饭和菜油沾在手指上油光闪亮,她大口大口地吞咽,饭菜一大把一大把塞进嘴里,不待嚼咽就直接吞下去,枯瘦的脸鼓成椭圆形。

    随着她的动作,她身后的女生也跟着扑上去,五个女生绕在餐盘边,像吞噬腐尸的黑猫,争先恐后地抢食。

    洒着汤汁的餐盘,被舔得一滴水都不留。

    她们吃完,齐齐躲在角落里,和她们的蛇一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颗颗头颅深陷大腿。

    “卧槽!”罗珊震惊一声,抬起的脚让腿边的黑曼巴缩了缩肚子,面对那些枯瘦的女生,她又不能像踹黑曼巴一样下得去脚,暴躁的一口气憋得难受,最后一脚踢在黑曼巴身上,“走走走,滚滚滚!”

    黑曼巴果然极快速地滚了。

    “水水,你等会啊,我再给你端啊。”说完,罗珊凶狠地瞪向那五个女生,“再他妈敢抢,老子弄死你们,再拧死你们的蛇!”

    五个女生缩了缩肩膀,抱团挤在角落,不敢抬头。

    水祝坐在那里,有点提不起劲,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看着她们那样扎了心,还是中了暑。

    等罗珊再端饭来时,五个女生抬头望过来。小蛇张张嘴,黑曼巴直挺挺地立在她们面前,黑色的血口大张,连信子都是黑色。

    水祝只填饱了肚子,抱着小蛇,一点一点地喂他。

    小蛇趴在腿上,牙齿磨着饭,很舒服,小尾巴在空气里,欢乐地翘起。

    “蛇有什么好喂,再喂也长不肥,小心吃饱一口咬死你,还不如给我们——”尖细的嗓音从角落里传出来。

    水祝抬头,冷眼望过去,女生被身边的人撞了一下,立即闭上嘴,不再说话。

    小蛇卷起信子,歪头看眼那五个女生,黄瘦得像田里被割了麦的麦桩子,又臭又难看,声音还像田里游的公鸭叫。

    人类真是神奇,什么品种都有。

    喂完小蛇最后一粒饭,水祝把碗搁在餐盘里,紧接着被罗珊一把拉开去。

    罗珊低头说:“水水,晚上我给你拿被子出来,你别睡这啊,大半夜她们肯定跟你抢。”说完,眉头一皱,“要不我晚上来挨着你睡——不行,我得守屋,那262连水壶都偷,他妈的跟耗子似的,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水壶?

    水祝瞟眼五个女生身后角落里的水壶,为262哀默五秒。

    “不用啦,我没事,你晚上好好休息,今天辛苦你了。”水祝说。

    罗珊左想右想想不出个办法,任命地听了水水的话。“水水,那我晚上再来啊。”弯腰端起盘子,踹着黑曼巴走。

    在太阳晒一会儿,又有点热,水祝坐回台阶,把小蛇放在腿上,闻着炙热的空气,有些昏昏欲睡。

    脑袋刚点一下。

    “嘭!”

    又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野兽的咆哮,浑厚的嘶嚎。

    小蛇“刷”地从腿上立起来,水祝立即手揣进衣兜 ,握住手术刀,浑身戒备,

    地面抖了三抖,一条粗壮的尾巴从黑土里甩出来,黑土翻滚,一条三米粗的红斑蛇掀土而起 ,黑土四处飞溅,又落下。

    紧接着,那掀出的坑洼里,像烟花一样,炸出成团的蛇,缠绕得像一颗球一样的蛇,它们的上半身紧紧绕在一起,尾巴尖在球体外乱颤飞舞。

    一颗,两颗,三颗,源源不断的从土里滚出来。

    “轰——嘭!”

    水祝迅速搂住小蛇往大门另一边的三角里扑去,趴在角落里,只感觉地面动荡,身边的厚重门轴发出古老的声音。

    一团火焰滚在一颗颗蛇球上,瞬间像点燃的纸团一样,“刷”地燃成一颗颗火球,急促的“嘶嘶嘶”响在火焰里,燃火的蛇球就地翻滚几圈,“嘭”地炸成碎末,像漆黑的碎光,在空中洋洋洒洒飘落。

    角落里的五个女生,吓得乱叫,身边的蛇纷纷往城堡里爬走,又被稍微胆大一点的女生伸手拽回来使劲卡住。

    几颗蛇球纷纷在空中炸裂,良久,再没有任何动静,怀里的小蛇安静地趴着。水祝总觉得很奇怪,不可能无缘无故从下面炸起蛇球。

    能把蛇缠成这样,肯定不是蛇自己缠的。

    黑土下面是什么?

    实验室?实验室不是在回廊下面吗,连着三层都被刘东烧得干干净净,医生、护士和研究员,一个没活。

    难道这下面还有另一个实验室?正在发生类似昨天回廊里发生的事情?

    水祝睁着眼睛,仔细望着黑土,看不出什么,包括当初她走在上面寻找黑曼巴和阿呆时候,除了知道下面埋藏的有蛇以外,并没有什么发现。

    5阿伏帞,只能在城堡外面安全呆两天。

    水祝猛地想起她们兑换注射阿伏帞时,艾弗瑞说过的话。

    5阿伏帞。

    她盯着对面门角里的五个女生,问她们:“你们注射过多少阿伏帞?”

    向她要水的女生,说:“8。”

    8。

    第二场游戏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她们每天在城堡外面,8的阿伏帞早已经失效,她们却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除了长时间因为没有吃饭而饿得黄瘦,没有什么危险。

    艾弗瑞不可能说空话,Nake也不可能平白无故让她们注射阿伏帞后,什么都碰不上,他不会想那么无趣,纵使是她们没有遇见任何事情,他也能帮助她们找到事情。

    那么——

    Nake的事情来了,在所有人的阿伏帞失效以后,在她们逐渐忘记阿伏帞可以避免蛇的攻击以后,在她们完全接受现在的自己没有阿伏帞也不会被蛇攻击以后,Nake为她们找到事情了。

    水祝从地上爬起来。

    她望着土里被火焰烧成碎末的蛇球,又觉得有地方不对——

    Nake不可能在把蛇球滚向她们的时候,再叫人击毁蛇球。

    是的,蛇球是意外,像蛇潮突起一样的意外。

    意外——逃吧,Nake都控制不了的意外,还是安安静静逃吧。

    水祝抱着小蛇,快速在脑海里搜索,在城堡外面,哪里还可以避难,哪里比较安全。

    城堡的地图还没有在脑海里构成,又一阵轰隆,地面震撼三抖。

    水祝想,日复一日这样,城堡总有一天会倒塌。

    她撑住墙,站稳身体,侧着耳朵仔细倾听哪边的嘈杂最大声,想避开那面跑。在仔细倾听的过程中,攸地一颗头颅,人的头颅,出现在视线里。

    眼珠是苍白的,没有瞳孔的苍白,那是一张精致到单薄的脸,整张脸皮在烈阳下苍白得像粉刷墙,炙热的太阳都照不下一点光芒,死白的,太平间一样的死白,唇色乌青。

    那颗脑袋,从黑土里冒出来,像破土而出的毒蘑菇,耸立在太阳下。

    头颅旋转两圈,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像一颗球一样,旋转,旋转,旋转,然后对准城堡门口,苍白的眼睛透过虚空远远地望过来,望着她们。

    门角的女生“啊”地尖声惊叫,猛地蹭起来往城堡里跑,刚跑上一层台阶,城堡大门“呜呜呜”转动门轴,开始关闭。

    女生们疯狂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脚一横插了进去。

    “嘭!”

    “啊!啊——”

    城堡大门紧紧磕上,女生的腿被夹在里面,“嘭”地血肉飞溅,就像被戳爆的水球,鲜血四溅。

    她倒在地上,抱着被夹断的脚,痛苦嚎叫。身边的蛇,闻着血腥味,快速爬上去。

    惊恐站在门口的四个女生,想去扶起她,被密集爬来的蛇,吓得不断往后退。

    只是犹豫的瞬间,蛇群将女生淹没。

    黑土里的那颗头,鼻翼蠕动,猛地冲过来,像老鼠刨土一样,黑土在头颅的下巴边,四处飞溅。

    速度又急又猛,只一个眨眼间就近到眼前。

    四个女生撕心裂肺地尖叫奔跑,尖利的声音引得土里的蛇频频钻出土来,向她们爬去,那颗头颅擦着女生的脚冲过来,女生被冰凉的黏意,吓得眼珠一翻,晕倒在黑土上,被土里的蛇缠上去。

    水祝扒着墙壁,动作轻缓地往后退,她按住怀里不断翻滚的小蛇,埋头低声说:“不准变,呆着别动!”城堡外面四处是摄像头,他进去提水出来,可以说它机灵,像养的宠物一样有灵性,但是只要变成人蛇,他一定会被立即抓走。

    那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他,那些枪炮,只需用他们的手指压上一下,就可以把她轰成碎渣子。

    一脚抵在冰冷软绵又粘稠的东西,水祝的脚僵硬停下,她回头,和一双苍白的眼睛撞了个天翻地覆。

    “麻呀!”水祝叫一声,猛地跳起来,大步冲回刚才躲着的三角地带,一手锢着小蛇,一手撑着墙壁急促呼吸。

    被她撞到的那颗头,就那么孤零零插在土里,一动不动,像种下的一颗花菜,惨白,脸上密密麻麻冒出一粒一粒的疙瘩,小小的,密集的挤满整张脸。如果没有人类的五官,完全就是一朵白色的西兰花。

    不,刚才旋转的不是这颗头。

    身边传来咀嚼声,响亮的咀嚼声,是人类咬食物的咀嚼声,不是蛇,蛇只会整个吞下。

    水祝挪动眼珠,看。

    那颗头,那颗惨白的像刚从太平间割下来的头,正杵在女生的身边,张着嘴,撕咬女生的肉,和蛇群一起,撕咬,咀嚼,吞噬。

    只是一颗头,没有身体——不,有身体,蛇的身体,它的下巴下,链接的是蛇的蛇颈,是蛇的身躯。

    蠕动在身后的那条蛇尾巴,像软绵的虫子一样,蠕来蠕去。

    血从嘴角滑下,铁青的牙齿上,沾染的全是肉末。

    它吃得津津有味,吃得有滋有味。

    水祝屏住呼吸,将眼珠转回来,被她踢到的那颗头,那矗立在土里,像吸收阳光想要疯狂成长的花菜,正午的微风刮过,水祝甚至能看清它光秃的头上,灰色的乳毛在飘扬,随风飞扬。

    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除了晕倒在黑土上的那个女生没有任何危险以外,另外三个女生,跌跌撞撞地跑在黑土上,被蛇追着绕来绕去。

    她们的脚边,身前,身后,到处都是从土里冒出的头,一颗颗,冒出来,矗立在土壤里,一动不动。

    黑土外圈的装甲车上,一个个男人掌着枪火,在烈阳下,远远直视这一切,却没有任何动作。

    从地上爬起来的这些东西,不是蛇之外的东西,他们不清理吗?

    视线到处旋转,她终于眼尖地看见,看见刘律师站在一辆装甲车顶,向她望来,直视过来。

    他身边的所有炮火,都是等待状态,只要他一挥手,全部轰炸。

    那一瞬间,水祝有些懂了。

    他是要看她,看看这个奇特的人,除了能让伤口快速恢复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用处,他想证明她的能力。

    杀你,或者杀他。

    那句话,不是在告诉水祝这是你的第二个选择,而是他想杀掉Nake,想用别人的手杀掉Nake。

    突然,一阵轰响从天边传来,随着轰隆的巨响,一抹花斑的影子闪入视线范围内,然后猛地停在那一颗颗头颅边——那是一头花斑虎,他的背上坐着一个人,一个手臂上插着透明管子的人,管子的另一头深陷花斑虎体内,暗红的血液在管里流动,分不清是花斑虎的血流进他的体内,还是他的血流进花斑虎体内。

    那是个瘦弱的男生,很年轻,苍白的脸看起来甚至有点像未成年。

    他在刘律师那辆装甲车边,抬头对刘律师说着什么,刘律师也在回答什么。

    金黄的阳光打在他齐肩的蓝色长发上,有种透明的梦幻,像精灵,似乎随时都会飞走。

    他们交谈几瞬,男孩转头向水祝望过来。那两颗眼珠也是蓝色的,蓝得很透明。

    他远远向水祝笑。

    水祝僵硬地扯扯嘴角。

    手里的小蛇一尾巴抽在她的手肘上,“哼哧”一口气,从手里钻进衣兜。

    烦。

    他就知道这个死女人是个忘恩负义,贪图美色的臭女人。

    一看见长得好看的,就挪不动眼。

    烦。

    总有一天,他要把她眼珠给挖了,让她看,看,看鬼去吧。

    他在衣兜里,翻来覆去的不舒坦,不舒坦到想要撕碎什么东西,两颗毒牙发痒,痒得不用咬到猎物,就能流出长串的毒液。

    他龇牙。

    毒死她算了,拖回洞里,睡一万年。

    很烦。

    *

    衣兜翻来覆去地滚动,水祝抬手压住小蛇,阻止他闹腾。

    “嘶——”

    冰冷的声音从衣兜里传出来,周围的蛇攸地爬远,钻进土里,跑得飞快。

    身边啃噬女生的蛇,叼着血肉,往土里爬,血红的蛇信子一卷,一整块肉吞下去。那颗咀嚼人肉的头颅,忽地转过来,血红的嘴巴一张一合间,水祝甚至能看见它舌头上,牙齿上,咽喉里,搅来搅去旋转的血肉,将它的整个口腔染成通红。

    突然。

    它的脖子立了起来,左凸右凹蜿蜒出几个S的弧度,软绵的身躯蠕动,猛地向水祝扑过来。

    尾巴立在地上,惨白的头颅高高悬在她的头顶上,猩红的嘴散发出浓郁的恶臭。

    水祝快速抬手,尖利的手术刀刺进它的咽喉,手腕一转,利索地往下划拉,一直割,割得黄白的蛇肚皮外翻。软绵的尾巴疼痛地蠕动,它嘶嚎一声,扑头向水祝脸上咬来,浑厚的恶臭熏得眼睛火辣。

    她“蹬蹬蹬”后退两步,猛然发现,那深切肚子的一道伤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它依旧蠕动身躯,疯狂的最大化撕裂满是血的嘴,咬上她脸。

    小蛇“咻”地从衣兜里飞出去,毒牙深深陷进它的躯体里,灌进浓烈的毒液,狠狠地,死劲地咬死它,像发泄一样,发了狠地咬进去。

    贪图美色的人,咬死!

    带着血肉的牙齿悬在水祝的鼻梁上,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水祝抬起的左手,那把锋利的手术刀,正插在它鼻梁旁的位置,一刀深切入骨——那是软的,像被水浸泡了几十年一样软。

    她感觉不到任何阻挡,轻轻一划,手术刀顺势割上去,划破它死白的眼睛,惨白的额头,头颅上的灰白乳毛飘在手背上,像蜘蛛网裹在手上一样,令人恶寒。

    抽刀,一股浑浊的黄水猛地飙出来,水祝下意识躲开,黄色的水还是溅在了她的肩膀上,浓厚的腥臭瞬间蔓延整个感官,熏得眼睛火辣辣的疼,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

    “咕唧咕唧”的冒泡声从它的嘴里滚出来,蛇身一软,“嘭”地砸地上,下巴磕在地砖,撞得下颌骨骼断裂成几半,将脸皮戳得直直的紧绷住。

    水祝扶着墙,干呕了一下,然后捞起咬在它肚子上的小蛇,塞进衣兜,严厉地说:“不准再出来!”这种特别恶心的生物,头颅软成面皮,还能像正常的蛇一样活动和生存。能造出这种恶心的生物,它的蛇身也会是由无数种药剂浸泡出来,如果小蛇咬了,流进胃里——肯定不行。

    丑陋的东西倒在地上,黄色的粘液从头颅那道深切的伤口中不断冒出,“咕噜咕噜”冒出来,顺着不平整的脸部往下流淌,流在地上,凝结成像冷却的糖浆一样的一团。

    越冒越多,越凝越多,东一块,西一块,绕着它的头颅,凝结成一个圈,流淌的粘液逐渐缓慢,到停止。睁着一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的眼睛,死了。

    水祝以为它死了。

    刚直起身,那颗头颅又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蛇颈昂起,那粘稠的脓液,从伤口到地上凝结的一团团,拉成丝,像蚕丝,将整张脸笼罩在黄色下面。

    头颅就那么昂起来,凝固在黄色的黏丝里,再也一动不动。

    很久,是真的没有再动,才是真的死了。

    原来,要杀头,才能死。

    紧握在手里的手术刀卡得虎口疼,水祝松了松手,正想喘口气,突然——那灌着粘稠脓液的嘴里,发出像磨砂石刮在地上一样难听的声音。

    “嗝咯嗝咯嗝咯——嗝咯嗝咯嗝咯——嗝咯嗝咯——”

    沉厚的,长长的“嗝咯”三声,咯得水祝心脏骤然缩紧。

    还不死。

    水祝跨上去,想再给它补两刀。

    手术刀还没有落下,四面八方骤响“嗝咯嗝咯嗝咯”的声音,像装在厚重棉布里闷出来的,连绵不断,一声绕一声,环绕在耳朵里,环绕在脑海里。听得人毛骨悚然,寒毛直立。

    水祝僵了手,猛地抬头。

    黑土里,遍地的头颅上,乌青的嘴唇微微蠕动,像颤抖眼睫毛那样的小弧度,它们蠕动,双唇抖动,发出“嗝咯嗝咯嗝咯”的声音,从它们的嘴里,一声一声,延绵不绝的传出来,传出很远。

    随即,一颗颗头颅在黑土里疯狂旋转,像轰燃的马达,一张张脸旋转成一抹虚影,惨白又虚幻的一个圆面。

    水祝一手按住衣兜,一手握紧刀,冷冷地直视装甲车上的刘律师,骑着花斑虎的男生立在旁边微笑。

    马达停下,一颗颗头颅滑向黑里奔跑的女生,它们疯涌上去,张嘴咬在女生的腿上,女生惯性地停顿,又拖着脚疯狂拉扯,哭着,叫着,嚎着,喊救命。

    嘶啦!

    皮肉被活生生从腿上扯下来,大股大股的鲜血凶猛地滚出,滚进黑土,引出来蛇,头颅的嘴,卷着皮肉,大口大口地咀嚼,“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在混乱里显得尤为刺耳。

    水祝沿着城堡的墙角跑,脚下的黑土不断翻滚,那颗像花菜的脸上满是颗粒的头颅,在脚后跟紧追不舍。

    忽然,黑土飞溅,头颅从土里猛地冲起来,向水祝的肩膀咬去。

    水祝快速侧身一转,抬手一刀插进它的头顶,擦着灰白的毛发,向下狠命地割,割烂,划烂,全部割烂。

    嘭!

    巨大的一团白从它破裂的头颅上爆溅出来,水祝急速抽回刀,粘液的刀口带出一瓢瓢白色的黏蠕,像雪花,像爆破的烟花,像戳破的一颗颗白泡沫,漫天飞溅,大片大片地飞扬飘洒,扑头盖脸地砸在水祝的头上,脸上,肩膀上,砸满全身。

    它们,白色的它们,在她身上蠕动,在她脸上蠕动,向所有有缝隙的,能进体内的地方蠕动。

    鼻子,嘴,眼睛,耳朵。

    它们往里面钻,密密麻麻地爬进去。

    水祝慌乱地用手拍开,手指抠上去,抓上去,挠破了,黏稠的白肉粘在脸上,冰冷的肉液粘在脸上,散发出股股浓郁的恶臭。

    小蛇飞出来,尾巴盘上她的脖子,信子钻进她的耳朵,清凉的液体滴在里面,蠕动的虫变成一滩滩液体,从耳朵里流出来,是浑浊的白,带着脓液的黄。

    有些脓液往耳里灌进,小蛇伸长信子,擦着耳壁,卷出来。又湿又冷又痒,团团炸在耳朵里,水祝忍不住瑟缩肩膀,耳膜有些痛,像要倒灌进脑海。

    她歪头想要抖掉。

    被小蛇用下颌抵住她的头,不让她动。信子在里面卷了几卷,将黄白的脓液全部吸出来,吐进黑土里,用唾液洗干净信子。

    *

    一颗颗头颅围过来。

    水祝抹一把脸上的黏稠,提刀拼命地扎进一颗颗头颅里。

    头颅很软,连头骨都是软的,它们除了满身的肮脏恶臭,什么都没有,除了撕咬血肉的牙齿,没有一处地方能攻击人,蛇的尾巴软得像充气撑起的。

    一刀插进去,一刀抽回来,带出一片片黄色脓液,一瓢瓢白色的蠕虫,浓黑的散发恶臭的浑浊,紫色的脑汁。

    全部飙在她的身上,脸上,小蛇身上。他紧紧缠住她的脖子,龇牙,将怒号憋在喉咙,只吐出细碎的嘶叫,周围的蛇纷纷逃窜。

    她在浑浊里杀出一片白花花的路,头颅在脚边堆积成小山,一条条软绵的尾巴搭在黑土上,连蛇都不吃。

    远处的女生往她跑来,她冷冷斜视一眼,顶着满身的肮脏向城堡另一面的黑土走去。那是回廊的方向,那边,黑土上平静无波,没有任何一颗头颅,只有偶尔蜿蜒的蛇。

    以雕花铁门为线,将回廊和这边,隔成两片天地。

    “嘭!”

    爆火轰在身后,水祝双手捂住脖子扑倒在地上,炙热的火焰蔓延在身后,滚烫的热浪就像要直接扑到身上燃烧。

    小蛇在她手里扭动几下,甩甩被轰晕眩的脑袋,立起来,信子探进她的耳朵,叫:“祝祝。”

    “唔嗯?”水祝痛苦地皱脸,脑袋晕眩到沉重。

    “前面。”

    水祝抬头,努力地睁眼往前看,眼里只有一片花,很花,花到眼珠被放进万花筒里滚动。

    “一直走。”

    他说走,就走。

    水祝撑起沉重的身躯,拖着酸痛的腿去捡掉落的手术刀。手指还没有触碰到,被旁地里一只手率先抢了过去。

    她抬头,视线终于清晰几分,是今天抢她饭吃还嘲讽她的女生,女生捡起手术刀,尖细的笑声从嘴里溢出几丝,提脚快步跑远。

    那边,满地的头颅和白虫被火焰烧灼成渣,四个女生一个也没有活,躺在土上,被蛇卷进胃里。那些吃饱喝足的苍白的头颅,又开启马达般疯狂地旋转,旋转着,在飞溅的黑土里钻进土,消失不见。

    刘东挥起的手落下,城堡大门外的整片黑土,除了一处处燃起的橙红火焰以外,一如往常——蛇时不时从土里冒出来蜿蜒几下又钻进去,偶尔甩飞一点点黑土,到处都是“嘶嘶嘶”的蛇信子。

    看不见惨白的头颅,和恶心的蠕虫,凝固得像糖浆一样的黄脓。

    那些,恶心的腐臭的肮脏,全部被火焰烧灼,埋藏进黑土里。

    水祝收回视线,转身,余光瞟见一颗颗人头。

    她迅速抬眼过去,是城堡里的女生,她们整齐地坐在大开的窗户前,望着下面,望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望着她,一张张吓得惨白的脸和被火焰吞噬的苍白头颅有的一拼。

    罗珊趴在窗户上对她挥手,那挥舞的手臂就像在说:“卧槽,水水真牛!”

    蓦地,水祝“噗嗤”笑出了声,刚才深深压抑在内心里的黑暗,一下子消灭得干干净净。

    她抬手向罗珊摆了摆,袖子上的蠕虫死后的黄白水迹顺势滚落。她甩甩手,转身向小蛇说的地方走。

    视线里,看不见那个抢她手术刀的女生。

    跑得很快。

    *

    在回廊的后面,绕着城堡小半圈的地方,一道雕花青铜门,门上支出两道气势磅礴的,像要冲上天的檐角。

    水祝不记得这道门,她的脑海里,有整个城堡外围的地图,但她从没有看见过这道门。

    难道是当初找黑曼巴时,晒花了眼?

    “这不是城堡?”水祝小声问。

    “嘘。”湿软的蛇信子舔在脸上,发出轻轻的气音。

    水祝很没出息地就红了脸,她又想起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说好一笔勾销,可每当他做这些动作时候,发现那些所谓的“一笔勾销”都还深深刻在脑海里。

    耳朵都在发烫。

    她按住他,“别舔,脏的。”声音很软,软得有些烫,连按住他的手指都是热的。

    小蛇收走信子,用唾液洗掉那些腐臭的东西,吐在黑土里。

    水祝压上青铜门的两颗蛇头环扣,往里一推,门轴发出沉闷古老的声音,轻松推开了。

    随着打开的动静,以肉眼可见的,一颗颗灰粒在光线里飞舞荡漾。

    她走进去,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浑身的热气在这一瞬间猛地蒸发,竟有点寒冷。她下意识地抖了抖,在门口站很久。然后,又跨出去。

    飞天檐下的两个摄像头,很明显是在运作中。她进去这么久,没有人来,这是不管她,随便她进的意思?

    那很好。

    水祝扒开肮脏的外套,想脱掉,兀地想起里面冷,松开手,走进去,关上门。青铜门关上,眼前迅速暗下,眼睛不适应地眨了眨,还是昏沉沉的黑暗。

    她摸上衣兜,摸到满手粘稠的脓液,没有手电筒。

    小蛇转头对门口颤了颤信子,只听“哗啦啦”几声,黑土翻飞出一条蛇,盘旋在飞天檐上,缩在门口,像门神,盘踞不动。

    紧跟在后面的女生顿住脚,站在墙边沉了脸。

    *

    “小蛇。”

    “嗯?”小蛇在脖子上歪头。

    “我……看不见……”水祝揪着头发尖说。

    小蛇抬头,看得很清楚啊。

    枕头,眼瞎。

    他总觉出这一点。

    “前走。”

    清清淡淡的声音响在耳畔,脖子上是他惯有的冰凉。

    尽管眼前一片黑暗,水祝却莫名地很安心。

    她顺着小蛇说的往前走,转过一个弯,走上楼梯,她攀着扶手,一直往上。手里的楼梯扶手也是冷的,但没有灰。除了开门那一刹那的灰粒,她没有在这里面闻到一丝灰尘的味道。

    这里,也是每天被打扫。

    转过六个弯,她猜想她走上了四楼。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在心里——难道连通城堡?

    “左转。”

    “抬手,右手,再上去,左边,再左边。”

    一个个字清冷的炸在她耳朵,水祝莫名觉得耳朵也有点痒,她忍不住缩缩耳朵,然后手背撞到了一根绳子,带着圆润小球的绳子。

    她转手想要抓住,绳子不知道被她撞去了哪边,右手来来回回地捞,捞不住。

    小蛇吐舌,翻转眼珠,不忍心看她这么笨,尾巴从她脖子上松开,坐在她的肩膀上,尾巴尖轻轻松松勾过去,一拉。

    啪嗒。

    橙黄的灯光打下来,眼前温暖的明亮。

    水祝回头看那绳子,果然是灯绳,绳尾吊着一颗圆润的水晶,在灯光下,泛着炫眼的光。她摸上去,入手凉凉,又圆润。

    看着她惊又欢喜的表情,小蛇又总结出一点——枕头,财迷。

    人类,都喜欢钱,浑身铜臭味。

    小蛇瘫在她的肩膀上,不想再看。

    水祝玩了两圈,继续往前走。

    肩膀上的小蛇,伸长尾巴尖,一勾一卷,灯绳光溜溜地在空中荡漾。它缩进衣兜,把散发光芒的水晶放进去,又爬回肩膀。

    这不叫顺尾牵晶,是没绑结实,刚掉进它尾巴里的,这里没有主人,于是它只能勉为其难收下。

    它会用别的东西换回去。

    这叫做交换。

    然后,它开始想,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换。

    想了大半会,瘫了——好像什么都没有。

    “呀!”

    水祝惊讶地看着前面——一排排深色木书架,整整齐齐摆满无数的书籍,分类清晰明确。一本书,所有翻译的版本,珍藏版,经典版,一本不缺。

    太棒了。

    这种感觉,尽管不是属于自己的,也太震撼人心,太令人兴奋。

    水祝随手抽出一本,全新的,外包装都未拆封。

    手指摩擦在拆封角,有点犹豫要不要拆开,毕竟这不是自己的。

    “这是谁的?”水祝摸着棱角,问小蛇。

    “Nake。”

    哦。

    Nake的,那不拆更待何时。

    水祝毫不犹豫用指甲划破包装,拆开一本又一本,拆完放上去,整整一排,拆得干干净净。

    看着掉在地上的封装,有种拆包裹的幸福感。

    真的太棒了!

    双手蠢蠢欲动地又摸上一排。

    “教我认字。”

    一个一个字,小小声的飘在耳里,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有点不一样味道。

    水祝侧低头,俯视下来的眼里,满当当的全是笑意。

    小蛇紧紧卷住尾巴尖,小脑袋一歪,埋进她的颈窝里。

    不想看见她的脸。

    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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