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考场, 赶在前十五分钟崔溯拉着姐姐的手, 迎着考生和监考老师诧异的眼神迈了进去。
坐在座位, 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细看之下, 仍能看到她们身上被藏匿的狼狈。
从林子出来, 只来得及换好崭新的衣服, 草草收拾一番乘车前来赴考,用争分夺秒来形容都不为过。
崔溯的心,在见到姐姐温柔笑容后, 一瞬得到安稳——她再次保护了她的阿榆姐姐, 没让坏人伤害她。
开考的铃声响起,湛榆收回视线, 轻轻攥了攥拳头。
来时路上匆匆喝了两支葡萄糖,人生第一次高考,她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形。
利益遮人眼,让人分不清大是大非。爷爷用一纸遗嘱就逼出丑陋的人心。
弟弟心机深沉,年少稚嫩算不得什么好人, 少年人行事冲动没有章法,想坏了长姐前途, 想要她一辈子做个废人。
站在他的立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站在爸妈的立场,他们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碍事的女儿。
湛家三房,她湛榆从始至终都是个遭人嫌弃的局外人。
湛榆捏着笔杆在卷头填好姓名班级, 心神一晃,为自己多年来的隐忍感到不值。
那些阴暗的情绪适时冒出来,她放下笔,尽力冷静下来。
她需要冷静。
安静的考场考生们埋头答题,崔溯看了眼顾自发呆的姐姐,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事会给姐姐带来多大影响,但她相信姐姐。
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心存坚韧,哪怕一时脆弱,也会振奋起来。像榆树一样,喜欢阳光,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一个阳光向上的人哪怕短暂被心底阴暗所胜,等她想清楚,仍能挣脱出来。人之本性,一明一暗,湛枫有个这样好的姐姐还不知惜福……
铺开草稿纸,崔溯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高考结束,就是清算之时。
她再次看向坐在前排的湛榆,见她有条不紊地低头答卷,安心笑了笑,全身心扑到考试之中。
夏日炎炎,蝉鸣喧嚣,三天的考期,一晃而过。
走出考场,崔溯主动迎过去,没去问考的如何,而是笑着和她十指紧握:“姐姐,毕业了,你开心吗?”
很亲昵的姿态。湛榆侧头看她:“开心。这次,多亏有阿溯了,要不然能不能准时参加高考还说不定。”
“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万事无需发愁。考试结束了,姐姐……是要先陪我回家呢,还是回奉北?如果要陪我回家,我做一桌子好菜给你吃好不好?”
她说的话,湛榆不想反驳。
她点点头:“好。”
其实并不急着回奉北,陪阿溯才是最重要的。
奉北那一家子事总会得到妥善的处理,而这一次,得益于弟弟的心狠手辣,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说。
只要把绑了她的人送到爷爷面前,一切自然就真相大白。
况且,以她的推测,三房做出这样胡闹的事来,爷爷不可能不知情。她捏了捏指尖,阳光灿烂,光照在身上,竟有点冷。
“姐姐,到家了。”
崔家阔气的别墅前,崔溯拽着姐姐衣袖走进去,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两人漫不经心地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她歪头去看湛榆,湛榆从路边花圃摘下一朵红艳娇嫩的玫瑰。
她眨眨眼:“又要送给我?”
“不嫌弃的话,阿溯就请收下吧。”
“不嫌弃。”接过那朵花,有笑意在她眼睛里如春水横波,摇摇晃晃,仿佛一不留神就要从中溢出来:“姐姐这次送我花,又是为了什么?”
上次送花是因着心里欢喜,这次呢?
湛榆沉吟着贴近,咫尺之距,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因为阿溯生得太漂亮了。”
这答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中规中矩。
奉北湛家大院的事还没个了结,她没法要求姐姐赶在这时候和她表白。哪怕姐姐不说喜欢,送一支玫瑰花,那她也喜欢。
被满足了的崔溯捏着姐姐下巴反复看了会,故作轻佻:“姐姐长得也不赖。走了,这次我下厨,庆祝我们高中生涯圆满落幕!”
成人的世界注定了要不断告别,不停前行。这一年,十八岁的崔溯遇见十八岁的姐姐,摆在眼前的漫漫长路一眼望不见头。
刚经历了亲人的背叛,刚从决定学子命运的考场走出来,崔溯端着热腾腾的菜肴放在长桌。
她问湛榆:“姐姐相信自己会很幸福吗?幸福到所有人都不能破坏你每天的好心情,所有倒霉的事都会随风散去。阿榆姐姐,你相信吗?”
呈在眼前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望着少女明媚的笑脸,湛榆心尖最柔软的那寸被击中。
“如果阿溯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相信我会很幸福。”
这句话距离表白只差一步。
听不到最想听的那句话,崔溯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松口。
她一指点在湛榆下唇:“好了,吃饭吧。吃饱了,我陪姐姐回奉北,好好和他们算账。”
血亲之人,走到这地步,早没了情分可言。
奉北,湛家老宅。
冬姨身子笔挺地候在书房:“咱们的人正准备出手,崔小姐就把大小姐救了出来。她身手很不错,对大小姐也是真好。”
“这些我知道。”湛老爷子提着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恕’字:“阿鲤,出了这样的事,换你是小榆,你会怎么做?”
“这……”
“直说就是。”
“好。”
冬鲤神色微变:“若我是大小姐,知道至亲想置我于死地,我会恼恨,埋怨、心寒。
生来不受爸妈宠爱也就算了,唯一的弟弟还心存嫉妒,这个家没我容身之地。哪怕我有爷爷……”
她谨慎开口:“哪怕爷爷疼我护我,我是成年人,一个优秀的成年人不存在依偎到他人的翅膀下。我会想要独立。
一个得不到家庭温暖的人,必定渴望美满幸福的家。如果我有自己的家,我会活得更自在。在家里缺失的温情,就得从家里找回来。”
湛念北头疼地放下笔杆:“你是这样想的吗?或许对于三房,她早就不抱希望了。”
“大小姐对家有很深的执念,她说过,这里不是她的家……”
老爷子失落地低垂着眉眼:“这里怎么就不是她的家了?就因为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
提到三房两口子,他脸色沉了又沉,随手把写好的毛笔字揉成团丢进纸篓:“我教她与人为善,可没教她当个被欺负了也不敢吱声的包子!”
不敢?冬鲤眼尾颤了颤,大小姐可不是不敢。一个十岁就敢搬出家门的孩子,要不是因着爷爷的教导,能忍多久呢?
她低声道:“大小姐能忍,也是因为大小姐爱您这个爷爷。”
湛念北自觉有愧:“那她以后都不用再忍了。”
车停在老宅门口,湛榆和崔溯从车门走下来,管家毕恭毕敬将两位小祖宗迎进去。
正堂,三少爷和三夫人被绑成了粽子,枫小少爷一脸愤愤地跪在地上:“爷爷,我不服!”
老爷子坐在上位不发一言,眼睛都没睁开。
“老爷,阿榆小姐和崔小姐来了。”管家适时把人请进来。
大热天,老院的房子透着一股清凉。
今天的开场着实有些别开生面,看着蔫头耷脑的夫妻俩,再看看满心怨恨的弟弟,湛榆忽然觉得可笑。
她弯了唇角:“爷爷这是做什么呢?”
老爷子慢悠悠地瞥她一眼:“考的怎么样?”
“还凑合。勉强不让爷爷失望。”
“崔丫头呢?”
崔溯浅笑:“还行。侥幸比姐姐考得好了那么一点。”
“很好。”湛老爷子站起身:“那你们今天来老宅,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湛榆抬起头:“来给爷爷送个人。”
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下人押了过来,见了老爷子就吓得大吼大叫:“不是我,是、是枫少爷指使我的,是他们父子交代我做的事,老爷子饶命!”
家门丑事被放在明面上来,三房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咋舌。湛四小姐呵了一声:“三哥好本事,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还真教人大开眼界!”
铁证如山,事到临头,辩无可辩。湛云面如土灰,三夫人心疼儿子,扭头去求女儿。
湛榆平静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女人,恍然萌生一种顿悟。
或许柳濛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母亲,但她从没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从生下来的那天,她不是柳濛的女儿,而是仇人。
对待仇人,哪有情意可言?
她别开脸,将雪白的手腕露出来:“阿溯去的再晚一点,爷爷,我这只手就没了。弟弟想要我只手,按照家法,手足相残应在族谱彻底除名,逐出家门。”
“姐!姐你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冲动你原谅我!姐,我是你弟弟,我是你弟弟呀!你忍心这么对我?逐出家门,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你是要害死我?!”
湛枫跪行在她裤腿边,刚要抱住姐姐小腿,就被崔溯一脚踢开。
湛榆握着她手退到一旁,赶在女人撒泼前开口:“爷爷,该怎么办您看着处置,我还有事忙,就不久留了。”
“等等!”老爷子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刚回来就要走,是老头子招人烦了?去书房等着,我有话问你。”
“……是,爷爷。”
把满屋子人晾到一边,推开书房的门,看到气定神闲的孙女,湛念北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有时候我很后悔,就该把你养的凶一点,狠一点,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崔丫头那样子就很好。”
“阿溯其实也没有那么凶,爷爷,您误会她了。”
老爷子横她一眼:“敢当着我的面拿脚踹我孙子,这还不凶?”
“不凶。那是湛枫活该。”
她说的理直气壮,老爷子招了招手把人喊过来,看到孙女清淡的眉眼,冷着的心一下子没绷住软了下来:“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有点擦伤,这几天也好了。”
“小榆,爷爷问你……爷爷怎么处理,你心里才能好受点?”
湛榆抿唇:“没关系的,爷爷。您怎样处理都好。我曾经对爸妈有过怨,对弟弟有过恼,但不重要了,他们还有什么值得我在意?
我可以宽恕他们的所作所为,因为我知道爷爷会无条件地帮我。世上的幸运得到一部分,相应就会失去一部分,不能妄求。
爷爷,我要和阿溯恋爱了。以后我会有自己的家,到了那时候,欢迎您来我家做客。”
临走前她抱了抱这个老人:“爷爷,我知道您爱我,您从小教我做个温柔良善之人,因为温柔的人,海纳百川,不会轻易被世俗险恶摧毁。
而我爱爷爷的方式,就是做个永远积极向上的人。我不会记恨他们,可我也学不会爱他们,因为是他们,一直在舍弃我。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给过机会,是他们不要。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迁就了。”
“好,好,不用忍了,爷爷帮你!”
老爷子雷厉风行,对待孙子也下得去狠手。依照家规,湛枫被逐出家门,六十岁前不能进奉北一步。
失去了家族仰仗,一生荣辱都只能靠自己打拼。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从云端狠狠跌落,前途一片黯淡。
没了儿子,遭到父亲冷遇,湛云和柳濛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离开奉北回到暮城时,天色昏暗。
打开门,懒懒地坐在沙发,湛榆释怀地露出笑容,她抱着崔溯,轻柔地拉长了音调:“小_可_爱……”
崔溯被她逗得小脸一红:“姐姐想说什么?”
“阿溯,我们谈恋爱吧,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