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春雨贵如油。
空气湿润,道路两旁洋槐精神齐整,雨水淋漓在青石板,天色阴沉,行人稀少。
雨滴顺着伞沿在地面溅开细微水花。
伞下那人长身玉立,指节坚定有力地握住伞柄,红白相间的校服,领口敞.露恰当好处的锁骨。骨相匀称。
下雨天没人愿意在外逗留。尤其对于爱干净的湛榆,她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安安静静睡一觉。
心里这样想,细瘦修长的美腿不由自主停在巷口。
她轻轻皱眉,隔着霏霏细雨望向巷角。
少女埋头抱膝,长发如瀑。裹着精致白裙的娇美身段被雨水出卖,秀丽婀娜,发育得很好。
一人蹲着,一人站着,湛榆嗓音缓慢轻柔:“怎么了,哭什么?”
不说话的少女似乎并未将陌生人的靠近放在心上,对周遭发生的种种始终漠然。
热脸贴了冷面,湛榆同样不在意,解了校服披在她春.光.乍泄的肩膀。
突然的关怀,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没把人哄好,反而更糟,湛榆无奈俯身,被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挑动心弦。
她怔在原地,发自肺腑赞叹一声,指腹小心翼翼擦去她眼角泪渍,哄孩子似的千般耐心万般怜惜:“你长得这么好看,别哭了。”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被夸奖相貌,然而从始至终,崔溯没看她一眼。
她叹息:“不理我可以,总得把衣服穿好吧?不怕我占你便宜么?”
春雨淅沥沥,少女顶着张精致面容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
像极了挑衅。
她肯说话,湛榆松了口气,庆幸这么漂亮的女孩不是哑巴。
两相静默,校服披在身上,来自陌生人好闻的淡香味飘荡在鼻尖,崔溯不自在地想要脱下来。
湛榆眼疾手快按在她肩膀。
哪知有人比她还快。
崔溯倒退的那两步快到不可思议,如避蛇蝎。
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雨水落在干净圆润的指甲,湛榆生出一股被嫌弃的闷气。
她也说不上这是怎么了,赌气似的不容置疑地把伞塞在少女掌心。
下一刻,直接被气笑——送衣服不要,送伞就知道接了?
雨势连绵,湛榆不好久留,脱.去校服外套上身着了真丝衬衣,好在一鼓作气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
她迈开步子,回头看向一动不动宛如石雕的少女,心里蓦地涌出一道荒唐念头:她走了,这人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
她从没见过如此美貌冷情的女孩子,而有时候美貌意味着会承受不该承受的危险。
雨天、窄巷、美人,谁晓得她走后会发生什么?
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冒出来,她折身返回:“外面不安全,怎么不回家呢?”
崔溯寡言,别开脸不予理会。
于是先前被压下的闷气再次窜上来,湛榆万分确定她遇见的是个不近人情的小仙女。
好在,别管小仙女小魔女,她有的是法子治。
十八年来从没发过脾气的湛榆对着一见如故的小美人沉了脸:“一动不动,是要我抱你回家吗?”
‘抱你’两字杀伤力太大,崔溯冰冷的假面泄开一丝裂缝,冷淡抬眸:“谢谢,不必了。”
清清凉凉的尾音勾着禁.欲缭绕的余韵,嗓音叩在湛榆心门,她意味深长地看过去,笑意在眸子晕出层层波纹:“还是送你回家吧。”
“没必要。”
“那我离开了,你会乖乖回去吗?”
崔溯看她,被她那一笑晃了眼,抿唇:“会。”
“你能多说两个字吗?”
“衣服,还你。”
温而尔雅的湛榆拒绝收回送出去的好意,她摇摇头,转身跑向春雨之中。
直到望不见她的背影,握着桃木伞柄的崔溯眉眼低垂。
担心那人跑回来指责她言而无信,她理了理裙摆,犹犹豫豫地将校服穿好。
这人身上的味道是她喜欢的,清清雅雅。
看了眼衣服胸.前象征暮辰高中的校徽,她脚踩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撑伞离开窄巷。
躲在暗处的湛榆见她动了,放心离开。到家,如愿泡了热水澡。
市中心地段最好的房子,明净宽敞,湛榆一人住也不觉无聊。
保姆每天按时做饭打理家务,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舒适,她已经很久没再去想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了。
天色放晴,太阳从云层露出脸,空气清新,被洗净的枝叶翠色.欲流。
绣着山水的窗帘严严实实隔绝午后照进来的日光,躺在床上的人盖着薄被睡得香甜。
与此同时,在外逗留许久总算想通的崔溯拎伞回了家。
豪华欧式建筑门前,见到冷眉冷眼身披校服的女孩,管家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小姐。
“我爸呢?”
“相亲宴大小姐丢下所有人走了,董事长发了好大的火,这会,在书房练字呢。”
崔溯神情更冷,径直走开,带着校服和伞。
从浴室走出来周身凉意被驱散,她换了一身极有格调的家居服,刚要登录社交软件,门外传来敲门声:“大小姐,董事长喊您去书房。”
书房,古韵绝佳。
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儿,男人眼里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要继承人的身份。”
崔家家大业大,嫡系有四房,而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龙子凤孙,只能有一位。
曾经崔董事长作为长房嫡子,是距离那位子最近的人,可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被一怒之下的老爷子剥夺竞争资格,崔誉不甘心,遂将主意打到亲生女儿头上。
崔溯直挺挺站着,面容冷静,说出去的每个字裹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笃定从容:“我会争夺崔家继承人的位子,该是我的,跑不了。您不用费尽心思逼我做选择,省得良心丧尽夜里被恶鬼缠身。”
身为父亲,被女儿诅咒挑衅崔誉是愤怒的。身为野心家,他满意她此刻露出的锋芒:“崔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人心比鬼要可怕。”
“何需说呢?您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
崔溯红唇勾出嘲讽冷笑:“婚后出轨,逼死最爱你的女人,还要在她忌日当天为满足功利心逼迫亲生女儿嫁给五十多岁的‘成功人士’,爸爸,谢谢您教会了我何为人心险恶。”
她倒退两步,郑重地朝生身父亲鞠躬行礼,姿态虔诚,宛如送丧。
“很好。对待亲生父亲都能口出恶言,那么对付几个不成器的叔伯兄弟应该没问题吧?要么嫁人,要么把话语权攥在掌心,让所有人都听你的话,崔溯,这是你的命。”
“所有人都听我话,您也会听吗?”
崔誉怔住,寒气从脚底板漫上来,倏尔笑开:“真不愧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呵,那真是我的不幸。”
离开书房回到卧室,拿起摆放在床头柜的相册,崔溯慢慢红了眼眶。
男俊女美,照片上妖娆明艳的女人抱着三岁孩子,眼里充满对余生的憧憬。
然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终究负了她,害了她。
今天不止是女人忌日,还是崔溯十八岁生辰。
没有人记得。
压下满腹酸涩,她用了三分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打开社交账号,目光定格在知心大姐姐的头像,她弯了弯眉,冰山消融。
敲下一行字,问:姐姐在做什么?
房间寂静。
泉水叮咚的提示音响起,湛榆从旖.旎繁华的美梦醒来。
雨巷丁香般的女孩,清凌凌的眼睛,被雨水打.湿的玲珑体态,嗓音动听,带她进入波澜起伏的成人世界。
十八年来第一次和欲.望接轨,湛榆深觉不可思议——勾起她念想的,竟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姐姐在做什么?
屏幕亮着。
点开消息,她唇边噙了笑。
心灵寂寞急需宣泄的网络时代,人这一辈子会有许多网友,缘分来去,潇潇洒洒,活在当下。
‘溯游’是湛榆保持关系最长的网友。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认识了整整五年。
五年的聆听陪伴,溯游从轻微抑郁里走出来。
她信任她,调侃她,称湛榆为知心大姐姐,视她为十八年来距离心尖最近的存在。
湛榆手指灵活地做出回复:午睡来着,做了个梦。
崔溯浅笑,躺在床上换了个更舒服的侧卧姿势,问:什么梦呀。
—春.梦。
春.梦啊……她笑意凝滞,握着手机陷入沉思:和谁呢?
两人一时谁也没吱声。
湛榆以为过分直白吓到了她,下床倒了杯水,端着骨瓷杯站在窗前。
春光明媚,杨柳依依,风徐徐缓缓和梦境永无停歇的斜风细雨大相径庭。
闭上眼,脑海浮现雨巷少女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她好笑地扬了扬唇,温柔从骨子浸透出来,是水墨丹青难以描绘的雅。
—大姐姐,明天,我就要去新学校了。
—嗯,加油。
盯着屏幕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崔溯失落地拧了眉,她本想说,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可今天的大姐姐似乎心不在焉。
—姐姐在想什么呢?
梦境忽来,年轻身体本能的欲.望如潮.水蔓延,春.意.盎然,对于一向从容的湛榆而言,这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她笑:想恋爱了。
恋爱……
崔溯凝在眼尾的温情一寸寸散去,指尖微冷。
想到生母为情所苦的一生,想到崔誉道貌岸然的丑陋嘴脸,想到暖心大姐姐五年如一日的嘘寒问暖,她鼻子泛酸,喉咙发痒,轻轻咳了出来。
不顾后果的放纵使身体隐隐有了感冒征兆,她快速回复,语气是五年以来不曾有过的凌厉。
—和忘恩负义令人作呕的臭男人吗?
想象着这句话应该配合的表情,湛榆好脾气地选择了迁就,落地窗前,她伸出手拨.弄盆景翠绿枝叶,温温软软地粲然一笑。
—不呀,和腰细腿长的小姐姐。
—姐姐……喜欢女孩子?
—嗯,反正不喜欢忘恩负义令人作呕的臭男人。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少女不可抑制地红了脸,没想到大姐姐那样温柔的人也会来打趣她。
等了五分钟,对面一直没消息过来,不知在忙还是被震惊到。湛榆慵慵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提示音蓦地响起。
—腰围58cm,腿长106cm,姐姐觉得可以吗?
—姐姐,我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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