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榆家里从来不留人夜宿,湛桐赶在日落黄昏时离开。
溯游说的那几句直接进了她心里,她有喜欢的人了,明天她就要带她回家,奉北老宅,只要爷爷在一日,那就是她的家。所以崔溯想看,她没有道理不带她去。
至于湛桐……
湛榆按了按眉心,起身倒了杯茶。
豪门湛家,三房别的不多,就数私生女多。要不然就说男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湛云口口声声说着最爱自己的妻子,却能为了生儿子,对其她女人处处留情。
儿子这些年就生了一个,疼爱的程度简直要捧到天上去。对于女儿,湛云不闻不问,像对待猫呀狗呀的养在大院。湛榆十岁搬出奉北,是出于多方面考虑。
没想到,最后还是惹了麻烦回来。
而比起不受重视的妹妹们,她是幸运的,爷爷疼她宠她。将心比心,湛榆对待妹妹也多有迁就。
她生性温和且占了长姐名分,哪怕人不在奉北,也在努力尽好长姐职责。或许正因为做的太多了,才使得湛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孰对孰错,好在她们还年轻。
晚饭时间,秋姨端着饭菜过来:“大小姐,回奉北需要我跟着吗?”
“不用。”湛榆坐在桌前,想起一事,嘱咐道:“浴室记得收拾收拾,浴缸换成新的。”
“是。”
用完晚饭,沐浴后她早早在床上躺好,没看手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春天本是个恋爱的大好季节,遇见崔溯,她才觉得人生有了点趣味。
见过了最美最好的,就不会再为其他人动心,这是常理。湛榆追逐美好,并不花心,更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睡梦中她裹好被子,睡颜清丽。
奉北湛家和暮城崔家五代世交,崔溯要去奉北做客,从利益的角度来看,崔誉不会拒绝。只是……
他抱着毛发雪白的布偶猫,一针见血地提出疑问:“你喜欢那位湛小姐?”
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饭,崔溯没在意他略显轻蔑的眼神,轻点下巴:“对。”
“哦。”崔誉不觉得有什么好惊奇。他这个冷冰冰的女儿十八年来除了和这位湛小姐走的近,其他的还真没有。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那她喜欢你吗?”
“我会让她喜欢我的。”
“那就好。她如果喜欢你,有她支持,你也能早点稳坐继承人的位子。”
崔誉鼓励地看了她两眼:“到了奉北,记得讨好湛老爷子。哄好了老爷子,在你爷爷那你也能多两分底气。”
“知道了。”崔溯烦透了他唯利是图的本性,从座位起身:“我吃饱了,稍后启程。”
“去吧。”
这对关系古怪僵持的父女,一言一语,冷冰冰地没有人情味。
管家震惊的同时也在感叹:董事长连大小姐都不关心,更别说关心她的性取向。
寻常人家知道女儿喜欢同性,再是开明,吃惊总是免不了。可事情到了这对父女跟前,仿佛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等待的时间他禁不住胡思乱想,这次,特异独行的湛小姐不会仍骑着车子来接小姐吧?
湛榆这次来没骑着她的自行车,冬姨负责开车把人送到崔家门口。
崔溯穿着昨天新买的裙子,坐在了她身边:“怎么样?”
“很好看。”湛榆穿着精致柔软的白衬衫,长发自然地铺散在脊背,笑起来给人一种心神放松的感觉。
看见她笑,崔溯原有的那点见家长的紧张烟消云散。
可她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
什么姐姐妹妹,乱七八糟的。姐姐只能有她一个妹妹。
她冷着脸,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模样,明明上一秒还笑着,湛榆讨好地挨着她的肩膀:“怎么一晚上没见,偷偷学会了川剧绝活?”
她话里话外取笑崔溯变脸变得太快。
“哦,还不打算理我?”
崔溯动了动嘴唇,知道这小气性在姐姐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她一句话不说握住湛榆的中指,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掌心写写画画。
痒痒的。
湛榆笑得越发灿烂。
阿榆姐姐,阿榆姐姐。她反反复复在掌心写着这四字,似乎要将对她的占有欲刻在湛榆心间。
“你这样子,和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有点像。美好柔弱的外表,态度又冷又凶。
我给你撑伞,担心你被坏人欺负,你对我爱搭不理,一副我想太多杞人忧天的派头。早知你会空手道,我那天就不用一直等你离开再走了。”
听她侃侃而谈,崔溯心肠软下来:“你对谁都这么好心?”
“没有,我又不是圣人。只是谁都不容易,在我力所能及的事上,能帮一把是一把。”
“阿榆姐姐,你帮了她们,没几个会懂得感恩的。”
比如你那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我帮她们,也不是为了让她们感恩。”
湛榆轻轻揉.着她指尖:“当下做的决定,当下不后悔就行。想太长远,往往负重难行。左右你要去奉北老宅,不如我和你提前说一说我家里的情况?”
“好呀,你说,我听。”
她眸光深远,望向窗外急驰而过的景色:“奉北湛家,嫡系共有四房,我是三房长女,自幼不受爸妈喜爱,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后来我在大院见到被人送回来的妹妹们,才明白爸妈想要的是儿子,我是女儿,这就是错。
爸爸作为一个男人,为了传宗接代分薄家产,一心生儿子。为了要儿子,制造出更多错误。
我那些妹妹都是私生女,身世一个比一个可怜,出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阿溯,你应该明白吧,私生女有多不容易。
我这个正正经经上了族谱的都得不到爸妈重视,更别说顶着私生女头衔的妹妹。有的妹妹身体健康那还好,有的,生下来体弱多病。
爸爸所作所为寒了爷爷的心,湛家三房在知情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爷爷疼我爱我,除了骨肉至亲的缘故,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肩膀有个很小的梅花胎记。”
她解开扣子,衣服微微敞.开,露出白嫩的肩膀:“呐,这梅花胎记和长在奶奶身上的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爷爷见我的第一眼就把我带回湛家,以三房嫡长女的身份记在族谱。
我家的确很乱。人多就容易乱。我有一个弟弟,六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其他三房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加一块儿也有七个。
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送命,爸爸怪我是女儿,对我没什么好感,我带你回家,他们应该宁愿在外面都不想回家看我一眼。
爷爷疼我,和崔爷爷更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见了他你只要跟着喊声爷爷,他会喜欢你的。”
“嗯,我知道了。”崔溯按住她的手,眉目温柔:“你别动,我来帮你。”
湛榆笑着看她:“阿溯一点都不吃惊,是不是偷偷调查我了?”
“还好。”崔溯认认真真帮她系好衬衫扣子:“我的确有调查你,但是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不知道。”
“调查我做什么?”两人挨得近,湛榆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飘来的冷香。
崔溯不想对她说谎,斟酌开口:“调查你,是为了确认你是个好人。你是好人,我才放心和你来往。”
“嗯,我会对你好的。”
这话听起来暧.昧,崔溯看着她那双含笑的眼睛,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每个人活着都有她的难处。庆幸不管现实多么残酷,姐姐的心始终保留温柔。
两个小时,车子抵达奉北。
湛家老宅门口挂着红灯笼,老管家带人守在门口。
车门打开,湛榆牵着崔溯的手走到人前。
老管家激动地热泪盈眶:“哎呀,阿榆小姐可算回来了!”
“湛叔。好久不见。”
“一晃眼八年了。”老管家收不住眼底的惊叹:“这…这就是崔小姐吧?”
“湛叔。”
“哎?不敢当,不敢当。”管家侧身避开,作恭敬状:“欢迎小姐回家。”
离开八年的千金小姐带人回家,老宅热闹的不像话。
老爷子沏了杯茶,正襟危坐,好久不见孙女,心情激动又复杂。这次小榆肯回家,多半是因为崔家那孩子,也就是说这次回家她是特意带着女朋友来见家长。
八年不见,见面就这么刺激,他一把老骨头了,不知道能经受几回。
人逆光而来,高高瘦瘦的个子,直到走近了,看清孙女秀美熟悉的眉眼,他心弦一颤。
八年了,除了肩膀上的梅花胎记,小榆长得也越来越像她奶奶了。
“爷爷,这就是我和您说的,崔家长房嫡女,崔溯。”
孙女笑意温暖,用期待的眼神看他,老爷子在感叹崔家养出个天仙人物的同时,内心沉沉一叹。长成这样,想要小榆放手,怕是难了。
两人青春貌美的女孩子并肩立在那,崔溯有礼有节地朝老爷子俯身问好:“爷爷,我是崔溯。”
得。连爷爷都叫上了。湛老爷子搓搓手:“小溯呀,坐,快坐。”
湛榆带着崔溯在下首的位子坐好,她自己却站着,看着爷爷鬓间横生的白发,膝盖一弯跪了下去:“不孝孙女湛榆,累得爷爷挂心了。”
她这一跪,老爷子哪还有心思埋怨她多年不登家门?
知道自家孙女心里苦,这会见她神情动容,眼尾泛红,他顾不得其他连忙走过去把人扶起来:“这孩子,好好的跪什么?”
湛榆唇角微弯,声音如和风细雨,轻轻柔柔的:“没什么,给爷爷表表孝心,省得我初次登门,爷爷再刁难我。就是不刁难我,刁难阿溯,我也是不答应的。”
“哎呀你这小霸道!”老爷子被她哄得笑哭又想笑,看向崔溯:“小溯不要听她胡说,你是她朋友,还是崔家长孙,爷爷见了你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刁难?”
一口一个朋友,长孙,将界限拉的分明。
眼前老人是家里唯一对姐姐好的,所以他说什么,崔溯都不介意。
她敛去周身的冰冷,红唇张张合合,说出口的话温婉动听:“小时候爷爷总夸湛爷爷是性情中人,还时常提起您当年救命之恩。
我喊您爷爷,自然是发自心底,试问我这么乖巧,爷爷哪舍得刁难我?”
“哎,对,就是这个理儿。”老爷子大笑:“想不到崔老头还记得我的恩情?”
“救命之恩,哪敢忘?”
三两句话,其中暗藏的交锋,老爷子听得明白。开始还误会小榆一厢情愿贪图美色,竟不想两人你情我愿。
他面上笑呵呵,心底暗道:这崔家小姑娘,说是千年狐狸精真是委屈她了。就这长相,狐仙也不为过了。
一番寒暄,走完过场,崔溯主动提出要去园子赏花,爷孙八年没见,要说的话肯定很多,她不想杵在这,遭了老爷子厌烦。
见她知情识趣,湛老爷子看她更加顺眼。
湛榆跟着爷爷来到书房。
孙女是湛念北亲自养大的,外柔内刚,一脉相承的硬骨头。
他不指望两句话就劝得她改了主意,今天之前,想把崔家的长孙女娶进家门,难如登天。
见过崔溯,看清楚她眼里压制的情愫,湛老爷子自认心里有点谱:“小榆,就非她不可吗?”
“嗯。”湛榆直视爷爷的眼睛,字字诚恳:“爷爷的家终归不是我的家,我想有属于自己的家,阿溯是最佳人选。如果追求她顺利的话,大学毕业我想和她在国外结婚。”
她强调道:“爷爷再疼我,能陪我多久呢?他们不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想要他们,爷爷,我想有自己的家。家里,要有崔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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