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终于到了上书房,却发现上书房的情形也不大好,其他几位皇子也就罢了,原本最为骄矜的九皇子,如今也是面色阴沉,看起来十分不快。
傅明梓大略一想就明白了,皇后怀孕,这些皇子自然人心思动,尤其是九皇子,作为皇宫最小最得宠的皇子,如今又多了一个对手,他能开心就怪了。
周孝衍此时倒是平静了许多,一一与几个兄弟问候过,便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傅明梓作为他的侍读,自然也只当看不见这些异常,跟着他一起来到座位坐下。
只要没牵连到周孝衍,这帮皇子们哪怕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与他何干。
要说也是奇了,今日段学士看起来也兴致不高,讲起学来,也有些心不在焉,只讲了半堂课,便让他们自己温书,自己却直接离开了课堂,也不知去了哪儿。
傅明梓心里有些好奇,但是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再三思索,便决定趁着这个时候补个觉,昨晚因为送扳指的事情太激动,搞得他一晚上也没睡好。
不过他刚一趴下,周孝衍的眼神便看过来了,双眉微蹙,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傅明梓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的,趴了一半的腰杆子便忍不住直了起来。
“怎么了啊。”他有些心虚的低声问。
周孝衍定定看着他,黝黑的眸子中酝酿着傅明梓看不懂的情绪,许久终于温声道:“没事。”
虽然周孝衍说没事,但是傅明梓却总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忍不住道:“殿下,您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没关系的。”
周孝衍愣了片刻,没想到傅明梓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倒是挺敏锐的。
“段学士虽然性格端方,但是学问还是很好的,我知你不爱拘束,但是多读点书还是有好处的。”
周孝衍话说的隐晦,但是傅明梓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是听明白了,一下子,原本城墙一般厚的脸皮顿时有些发烧。
傅明梓到底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在自己惦记的人面前被人戳了短处,内心顿时懊恼不已,急忙低下头,将脸埋在了书里,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刚刚只是想趴下看书来着。”说完便再不敢看周孝衍。
周孝衍看他这样,微微松了口气,眼底也有了一丝温和:“如此便好。”说完,便继续读书了。
傅明梓埋在书里半天,终于消减了几分羞恼,却又忍不住越过书看向周孝衍。
见他半垂着眼,十分认真,纤长的睫毛微微扑闪,将细碎的光影打碎,尽洒在他的下眼睑,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宁静,也让傅明梓跳跃的心安稳了几分。
正在傅明梓看的认真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傅明梓顿时一惊,下意识的起身看向门口,而上书房的其他皇子,也都纷纷起立。
“陛下怎么……”傅明梓忍不住看向周孝衍。
这会儿段学士不在,皇帝这个时候来,段学士只怕要糟糕。
周孝衍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好像早有所料,只低声道:“见机行事即可。”
若说平时,讲课的学士或许也会讲一半然后去前厅歇息一下,这也不伤大雅,皇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学士有何不恭,但是现在皇帝来了,段学士不在,若是不好,只怕会落得个不够勤勉的责骂。
而傅明梓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因为这件事之前也曾发生过,当年太子和前面几位皇子读书的时候,那位前侍讲,就是这么被罢免的。
这念头不过在傅明梓脑内转了一圈,皇帝的明黄袍服已经到门口了,傅明梓随着诸位皇子和几个侍读一起,恭恭敬敬的给皇帝行礼。
“都起吧。”皇帝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和气:“行儿,你看你这几个弟弟,可还算勤勉?”
太子也来了?傅明梓心下一突,抬了一下眼角,果然在皇帝的明黄袍服后面看见了太子的杏黄衣角。
“自是勤勉,可比儿臣当年强多了。”太子声音温润如水,有如春风拂面,却少了几分威严。
皇帝却笑了:“他们和你比还差得远。”
听着这话,九皇子却不愿意了,嘟着嘴道:“父皇小看人,段学士都说儿臣长进不小呢。”
皇帝一听九皇子的话,语气都软了三分:“好好好,是父皇说错了,九儿的确长进了不少。不过……”皇帝环视四周,有些疑惑:“段学士人呢?”
来了,傅明梓心下一沉。
这会儿他已经过了之前的惊慌,迅速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帝和太子。
皇帝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容貌还算英俊,气度倒是非凡,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完全没有九五之尊该有的威严。
而太子则是一副书生模样,容貌和皇帝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文弱些,脸上含笑,只是太子的笑却有些疏离。
“段学士讲完了今日的课,让我们自己温习,只怕是有事出去了吧。”四皇子周孝衡看没人敢应,他作为此处年级最大的皇子,自然要应答,只是这话说的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
但是即便如此,皇帝的脸色却已经黑了:“有什么事这么重要,竟然可以玩忽职守!”
这话说出来,上书房鸦雀无声,刚刚还敢和皇帝撒娇的九皇子也不敢说话了。
傅明梓低垂着头,总算是体验了一回天家威严。
“赵德福。”皇帝沉着脸。
“在。”原本站在皇帝身后的太监低声应答。
“去给我把人找回来。”皇帝语气十分不善。
“是。”赵德福不敢多言,领命退了下去。
而皇帝则缓缓走到上位坐下,沉着脸看着摆在桌上的书,书上密密麻麻有不少注解,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太子这个时候终于开了口:“许是段学士有什么急事,以段学士为人,应该做不出擅离职守的事情才是。”
皇帝的脸色又缓了几分,看了一眼太子:“太子仁善,只是须知,若是片刻便也罢了,但是走了这么久了,那就是擅离职守,我让他进宫是教导皇子,若是他如此失职,我要他何用。”
太子喏喏,再不敢言。
底下的皇子见太子都碰了钉子,也没有敢说话的了,都闭嘴假装自己不在。
屋内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除了皇帝轻敲桌面的声音之外,再无半点响动。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跑动声,段学士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大内太监总管赵德福跑了进来,一看皇帝坐在主位,段学士脸都白了,直接跪倒在上书房门槛外。
“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冷冷看着段学士,语气带着怒意:“你去哪儿了!”
段学士脸色苍白,低声道:“微臣,微臣去了文渊阁。”
所谓文渊阁,便是皇家藏书楼,段学士作为大学士,自然有资格进去。
皇帝看了一眼赵德福,赵德福急忙躬身:“奴才的确是在文渊阁找到段学士的。”
“文渊阁。”皇帝冷笑:“有什么重要的书,要你给皇子上课上到一半去文渊阁看书?”
“臣,臣突然想起一个典故,实在记不起出自哪里,便擅自做主去了文渊阁查询,擅离职守,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又看了一眼赵德福,赵德福面色平静,沉声道:“奴才是在文渊阁二楼第二排书架最里面见到段学士的。”
“二楼第二排书架。”皇帝喃喃:“若是朕没有记错,那便摆的都是关于《礼记》的书吧。”
“你们现在学的是什么?”皇帝随口问离他最近的周孝衡。
周孝衡神色迟疑,但是还是干脆的回答了:“正在学《孟子》。”
皇帝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段学士:“真有意思,我记得段卿是治《春秋》的大家,如今几位皇子还在学《孟子》,怎么段卿却突然又对《礼记》感兴趣了。”
段学士讷讷不言,脑门冷汗直冒。
皇帝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冷漠,许久才道:“段尧玩忽职守,着罚奉三月,去大学士衔,依旧留用上书房,以兹后效。”
段学士身上一软,趴在了地上。
“臣领旨谢恩。”他语气干涩。
皇帝再不言语,起身便走。
太子低垂眉眼,跟随在后。
一直等到皇帝和太子都离开了,段学士,不,现在应该说是段侍讲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起来面色苍白,似乎老了好几岁。
几个皇子和侍读站在门里,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段侍讲估计也觉得有些丢人,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你们先看书吧。”他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是。”几个皇子倒是没有多言,依旧对他很尊敬。
傅明梓看着段侍讲坐到座位上,心不在焉的看书,脸色几经变换,有羞恼也有自责,心中却在想,今日皇帝这一招,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学士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皇帝就突然来了,说是偶然,傅明梓却不敢信,若是在皇宫里相信偶然,只怕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但是又有谁和段学士有仇呢,一个只知道读书做学问的书生,能和谁结仇。
而且,段学士去文渊阁查与《礼记》有关的书,到底是查什么呢?是为谁查呢?
想到这儿,傅明梓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周孝衍,想看看他的反应,却见他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傅明梓微微蹙眉,他是真的不在意呢,还是早就看透了这场闹剧?
傅明梓觉得,自己对这位五皇子,也有些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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