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一片幽静,偶尔传来几声远处的鸟鸣。刚下完雨的草地上湿漉漉的,叶子上悬挂着的雨滴晶莹剔透,“滴答”一声隐没在泥土里。
层层绿叶间掩着一只白皙的手,沾了点泥土和血迹,无力地垂落。
甘夏醒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像是被灌了浆糊一样。
她记得自己死了以后便化作魂体轻飘飘地游荡在半空中,看着哥哥伤心欲绝地抱着她的尸体崩溃大哭,然后把自己厚葬了,与骆邵虞埋在一处。
甘夏心疼哥哥,又为能和骆邵虞同葬而感到开心。
她绕着骆邵虞的身体转圈圈,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漩涡,将她吸了进去,任她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可现在——她现在是在哪里?
她又投胎了吗?
这是新的一世?那她是不是......再也遇不见骆邵虞了?
甘夏心里恐慌,咽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发疼,她试图张开口说话,却惊觉自己现在浑身疼痛无力,身体甚至比上辈子临死前还要虚弱几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皇上,附近这一带都找过了,并没有娘娘的身影。”
甘夏侧耳听着,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而且......皇上?!
甘夏心里隐隐出现一个让她都不敢置信的想法,她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传来:“继续!每一个角落都要搜寻,务必找到她!”
是骆邵虞的声音!!竟然真的是他!!!
甘夏忽然想起来上一世的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
她被骆邵虞困在宫殿里,极度渴望自由,这时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援手,买通了人手将她送出宫外。
她那时涉世未深,直到大难临头才发现那人竟是想要自己的命,慌忙逃窜中坠了崖。
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小命,作俑者也被震怒的骆邵虞杀掉了。但这件事也使她和骆邵虞的关系走向低谷,长久的寒冷最终化作千里冰封,再也难以好转了。
那么现在,她是正躺在悬崖底下?
她竟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这段她一直惦念的时光?
她和骆邵虞,要重逢了吗?
难道是哪路神仙知道她后悔了,知道她在日夜思念骆邵虞,将她再一次送到他身边吗?
甘夏不敢置信,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她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引他前来,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气音。
甘夏费劲地摸索到一块小石粒,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另一块石板上。
她的胳膊好像是断了,手腕也受伤了,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甘夏小的时候被爹娘兄长千娇百宠着长大,后来又被骆邵虞日日捧在手心里宠着,养尊处优多年,哪经历过这种痛苦?
眼泪哗哗流了一脸,她感觉自己脸上乎着泥巴,在泪水的浸润下更加泥泞狼藉,鼻涕也不可控制地流了出来,可她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将它吸回鼻腔里。
甘夏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究竟有多狼狈。她忽然有一种不要把骆邵虞引来的冲动——这可是她从前世回来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啊!难道要就这么顶着一脸臭烘烘的泥巴开场吗?
甘夏胡思乱想间,骆邵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都停下!”
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
甘夏拿着石头更加卖力地敲击,就算痛的发颤也不停歇,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决堤而下。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擦着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要来了!
他来救她了。
不远处。
骆邵虞寻着微弱的声音找来,一眼便看见一片衣角。
是甘夏!
他急忙上前拂开女人身上覆盖着的枝桠和叶子,看见里面的景象,心都跟着一颤。
甘夏还穿着那天的衣裙,但华丽的衣裳已经被扯坏了,上面全是被树枝或者石头撕裂的口子。透过这些破洞,骆邵虞可以窥见里面血红的伤痕,横亘在甘夏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骆邵虞又气又怕,他把力道放到最轻最柔,将女人轻轻托起,稳稳地抱在怀里。
女人闭着双眼,最爱干净的她此刻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泥土,狼狈地像被丢在垃圾堆里的泥娃娃。
骆邵虞丝毫不嫌弃,他看着女人虚弱的样子,心揪地发疼。他从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可她却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被伤成这幅样子。
甘夏艰难地扭头,将脑袋埋在男人胸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
她终于放下心来,终于卸了力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骆邵虞将人抱上马车,稳稳的护在怀里,不让她感受到一点晃动。
女人在他怀里睡着,安静地让人害怕。
他沉默地搂紧了怀里人,沉声下达了一个命令,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
又是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
年轻的君王抚了抚女人的脸,语气里危险地骇人:“团团,朕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
再醒来已是黑夜,灯火摇曳着,旁边点着安神香,显得很温馨。
甘夏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洗干净了,身上伤痕被仔细地包好,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她扭头一看,正对上男人俊美的侧脸。
甘夏抬着脑袋看他,目光从饱满的额头溜到鼻尖,再到男人浅红色的薄唇。
男人生的硬朗俊美,她当时却钟情于文弱得像梁文益那样的白面书生,一直怼他说他长得丑,皮肤太黑,像农田里的庄稼汉。
每次她这样埋汰他,骆邵虞就很生气,但他又拉不下脸来反驳,便摔门而出。所以甘夏每每和男人斗嘴斗不过的时候就使出这招,屡试不爽。
可现在在她眼里,骆邵虞这张脸,俊得简直天底下挑不出第二个。
这个天下第一俊的男人正虚虚环着她,平稳地睡在她身侧。
可能是太累了,他眼下泛着青影,眉头紧紧地皱着,睡觉都睡不安稳。
说来惭愧,她上辈子只想着变着法子给骆邵虞添麻烦,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多么忧心,他也会感到疲惫。
甘夏心疼得伸出指尖,想要抚平皱起的眉心。
手指却被抓住了。
甘夏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狭长漆黑的凤眼,眼尾上挑,泛着淡淡的笑意。
“团团怎么一直盯着朕看?”
男人攥着她的指尖摩挲,温柔又暧昧,让甘夏脸一红就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朕在梦里都感觉到了,”骆邵虞拽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亲,逼问道:“嗯?团团,为什么一直看朕?”
甘夏下意识地想怼他,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深呼吸了两下道:“就、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多看两眼。”
骆邵虞愣了一下,轻啄指尖的嘴唇顿住了。
他本没有指望她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找着话和她说,怕甘夏被掳走的这两天和他生疏了。
所以她只要像往常一样随便回一句“谁看你了少自作多情”他便知足了,这个话题便可以轻巧地揭过去,骆邵虞自然会找话题和她聊别的。
可甘夏这样的反应——
骆邵虞看着她的黑眸陡然亮起来,浓烈的欢喜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甘夏忽然感到不好意思,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男人的胸口,脸红的发烫。
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说情话,只为了哄男人开心。
骆邵虞笑得胸腔都在震动,他试图将女人的小脑袋从自己胸口挖出来,可甘夏实在羞极了,又往骆邵虞怀里拱了拱,声音闷闷的可爱:“不要挖我,我好害羞。”
两人的相处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不欢而散,骆邵虞没见过这样软糯糯的甘夏。
他感觉自己心里又暖又甜,轻轻捻着女人通红发烫的耳珠,在她的发顶心落了几个吻,耳语道:“在朕心里,团团也是最美的。”
甘夏从男人怀里探出头,昂起红润润的脸,声音里透着得意的甜:“那是自然!”
骆邵虞又笑了,低下头去亲甘夏的脸蛋。
甘夏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脑袋往后撤。
骆邵虞唇角的笑意不变,黑眸却变得幽深了。
甘夏忽然待他这般好,让他狂喜之后又冷静下来。
这种意外之喜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无外乎是两种可能,真心和利用。
但他知道,就算是利用,甘夏也是有底线的。比如,她不可能让自己碰她,亲吻也不行。
人总是贪心的。他以前盼着甘夏能跟他说说话,笑一笑。现在他达到了,却又奢望更多。
他就是忽然想试一试,看看是到底哪一种。
他告诉自己,哪怕是利用,他也高兴。这总比这女人要么忽视自己,要么和自己作对好很多。
而且,万一团团是真心呢,她开始尝试接受自己,喜欢自己,她也想要和自己好好过日子——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他仍抱有一丝奢求。
但现在看来......骆邵虞温柔地摸了摸怀里人的脑袋,笑得若无其事。
没关系的,这已经足够了,他已经很满足了。
“不要突然凑过来啊,吓我一跳,”甘夏看着已经默默退回去的男人,鼓鼓腮帮子,忍着害羞试探着问,“那个……你还想亲亲吗?”
骆邵虞一愣,向来云淡风轻的表情忽然有一丝不知所措,傻呆呆地有点好笑。
甘夏爬起来,手臂支着男人的胸膛,对着他的嘴唇,脑袋慢慢地压下去。
二十余年来,骆邵虞一直都是镇定的,因为他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沉稳应对。
可这一次,破天荒的,骆邵虞感到紧张。他甚至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嘴唇处传来湿热的感觉,软软的,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骆邵虞颇有些遗憾地睁开眼,甘夏仍然撑在他顶上,垂着雪白的脖颈,长睫毛颤啊颤,红唇粉嘟嘟水润润的,像新摘的带着露水的樱桃,诱人采撷。
骆邵虞看着女人的眸子有些冒火,可这人还不知死活地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眨巴眼睛。
一种糟糕的感觉在身体里翻涌,长驱直下。
骆邵虞暗道不好,他长臂一伸,惩罚性地在白净的脸蛋上留下了一个牙印,急忙转身离去,背影有点狼狈。
留下被啃了一口的美人委屈巴巴地坐在床上摸脸上的印记。
......这家伙,怎么还咬人啊?!他是旺财投的胎吗?
骆邵虞板着一张脸在殿前吹冷气。
一众太监宫女被皇上强势的气场压得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自然也就没人发现素来冷酷威严的皇帝陛下透红的耳根。
晚风轻轻地吹,凉丝丝的,吹散了燥热。
骆邵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在甘夏面前故作镇定,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活了二十余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如此失态。
甘夏竟然主动亲他了!!
他直到现在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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