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审问

    玄宗, 天柱峰

    一瓢冷水淋在她身上。

    邱秋睫毛颤了颤, 睁开眼睛, 水珠随着长长的睫毛滚下,一片刺目的白光,下意识的抬手遮一遮,却发现手被反绑着, 被一根指母粗的麻绳紧紧的绑住,手腕与手腕之间没有丝毫空隙, 嫩藕似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红痕,传来丝丝的刺痛。

    涣散的眼睛重新聚焦,空旷的大殿, 六根白玉雕制的石柱伫立在四方,住身缠着栩栩如生的金龙, 金龙头朝上,做出腾飞之势, 龙身上的鳞片金光闪闪,宛若活得一般, 好似要立刻飞天而去。大殿的上方, 是依次递下的玉石阶,每层玉石阶上都摆放着位置, 如今,除了最上面的位置坐了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男子,其余的位置皆是空置着。

    邱秋的脖颈有些疼,陌生的环境让她的记忆瞬间回拢, 她记得自己从江上智身上取得钥匙之后,便赶往南寻殷信里留下的地址,但在中途遇到了赶着马车来的余山,她上了余山的马车,在马车里遇见了本该在流云城的玉萝,便被打晕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玉萝为何又会在这儿?

    她记得红姨说过,玉萝是原主大哥收养的孤女,她也记得在流云城遇到时,她仇恨的目光与狠辣的鞭子,若不是余山为她挡下这一鞭,她定要养上几个月才行。从什么时候余山与玉萝扯在一起了?他们不是还有一鞭子的仇恨么?

    一瓢冷水从身后泼在脸上,湿润的水珠从脸颊上划过,鼻腔泛着呛人的味道,鬓边的秀发被冷水浇成一缕缕的,散乱的贴在面颊上。

    有些不适的咳嗽两声,邱秋方才发现身后站着三个人,有两个是熟悉的面孔,正是余山与玉萝,另一个是穿着白衣的女子,她的容貌邱秋虽从未见过,但观她的神态气韵,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除了真正的乐正桑还有谁?

    正如邱秋猜测的那般,白衣女子对端坐在上方最高石阶的蓝色锦袍男子,郑重的行了个礼,道:“天华域,乐正一族乐正桑,拜见宗主。”

    蓝色锦袍的男子容貌很是普通,气质却很温和,眉目间透着长者的宽容与智慧,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白衣女子这张新鲜的面孔,又瞧了瞧被绑在地上的邱秋,玄宗大小事虽不需他一一过目,但因江上智的关系,乐正桑入住太恒峰之后,便有暗卫将她的画像呈到他的案桌前。

    乐正桑他自然是见过的,地上被绑的那一个,明明才是他案桌上画像的脸,而站立着的陌生女子又自称乐正桑,玄宗宗主云楠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衣女子道:“宗主请容我细禀,十二年前,乐正一族惨遭横祸,我父母族人皆罹难,我虽因运气好,得于幸免,但只能隐姓埋名于荒野,不敢透露自己真正的姓名,就怕遭受横祸。在一年前,我被一伙人识破身世,强撸到一处地方囚禁……”

    “……在一月前,我才在这位玉萝姑娘的救助下逃离出来,后来我才知晓,将我囚禁的竟然是魔门的右护法,他不但囚禁了我,还派了流云城城主的女儿冒充我的身份来了玄宗。他这番作为,便是让这个假冒的家伙来玄宗偷取火树银花门的钥匙……这是我在她身上搜到的钥匙,还请宗主明鉴。”

    白衣女子说完,微躬着身子,双手摊开,呈上一把金灿灿的钥匙。

    见着金灿灿的钥匙,感受着从它身上发出的古朴厚重的气息,云楠面色微变,温和的眉眼瞬间凌厉起来,他手一招,白衣女子手上的钥匙像是□□控一般,凌空飞起,飞到他的手中。

    修长白皙的五指抚摸片刻,云楠沉着脸道:“玄一,去将小智寻来。”

    邱秋半屈着身子躺在地上,听着白衣女子的诉说,心绪竟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有一种该来的总算来了的感叹。自用乐正桑这个身份后,她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深怕被人拆穿。特别是在玄宗的日子,不管是面对澹台姐弟,还是江上智,她都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午夜梦回,总是梦见江上智带着血丝的长剑砍向自己的脖子。如今,被以这种方式拆穿,虽然丢脸了些,但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本以为自己会惶恐,会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放下这个身份的轻松,她本来就不是乐正桑,被人叫了这么久的这个名字,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

    直到白衣女子拿出钥匙,她心绪才有些许波动。这钥匙是她来玄宗的目的,也是她解除毒素的希望,她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这么些时日,才弄到的东西。如今,却被白衣女子放在手上,用来盖棺论定她的身份。

    邱秋觉得可笑的同时,又有些悲悸,她穿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有遇到一见好事,先是穿成了一个落难的城主女儿,又被胁迫假扮乐正桑,接着又中了毒,她为了能够活下去,努力在这异世挣扎,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转机,眼看着就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却被余山背叛,拿走了钥匙,一切也都打了水花。

    她不知余山为什么会背叛,这人是南寻殷给她的,她一直都以为余山是南寻殷的人。还有紫薇与翠薇,难道也背叛了吗?但如今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了,邱秋自嘲的一笑,等江上智一来,她所做的事情都会曝光,到时,自己这个魔门余孽,还能活下去吗?只怕会死得很惨。

    穿越这么多时日,撇开在流云城地牢里有过死志外,她一直都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如今,走到这般地步……她有如何能够甘心,但不甘又能如何?

    这时,突然有弟子进来禀报:“宗主,简玉衍师兄求见。”

    云楠眉峰聚拢,心中疑惑,他来做什么?面上却道:“让他进来。”

    简玉衍一身靛蓝竹文滚边锦袍,衬得他玉树临风,俊朗非凡。腰间一根同色的腰带,显露出他劲瘦的腰身与挺拔的身姿。

    他握着扇子,屈膝跪下行了个礼道:“弟子简玉衍,拜见宗主。”

    云楠笑道:“起身吧,玉衍今日过来,是有何事?”

    简玉衍起身来,平日里潇洒散漫之态收了个干净,一双桃花眼亦没有了往日的轻佻。他瞥了一眼被绑着手仍在地上的邱秋,恭敬道:“弟子前来,是听果果师弟说,这里发生了些误会……”

    他话还未说完,白衣女子便打断他:“简公子这话是何意?如今证据确凿,哪里有什么误会?我听闻简公子与这魔门妖女私交甚笃,莫不是被这妖女的容貌迷惑了,前来袒护她。”

    简玉衍眉峰紧蹙,淡淡道:“这位……姑娘,还请慎言,我与她清清白白,你这样空口白牙便要毁她与我的清誉,是否太过分了些,再者,阿智还未到,事情尚未弄清楚,你便一口一个妖女的,未免太过武断。”

    白衣女子美目一瞪,正想反驳,又有弟子进来禀报:“宗主,谭云止师兄求见。”

    云楠微怔,这下是真的纳闷了,谭云止一向桀骜,最不喜规矩,他这里规矩多,是他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常年也难得来一趟,如今却来做什么?他目光瞥过地上颇为狼狈的女子,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只道:“让他进来。”

    谭云止风风火火的进来,一撩玄色锦袍,屈膝半跪道:“兵门谭云止,拜见宗主。”

    云楠道:“起身吧。”

    谭云止却未起身,而是继续跪着道:“宗主,云止有个不情之求。”

    云楠见他这般郑重的模样,拧着眉道:“有何事,先起来再说。”

    谭云止道:“这个请求是我的私欲,还是让我跪着说吧。”

    云楠见他如此,便也没再叫他起身,只道:“你说?”

    谭云止瞟了一眼邱秋道:“还请宗主放过我的未婚妻。”

    这一句话宛如霹雳弹般,将众人都炸懵了。

    云楠微怔:“……未婚妻?”

    简玉衍面色微变:“谭云止,我知你向来出口无状,但这里是天柱峰,你莫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谭云止却没理会他,只朝宗主道:“是的,我与她在太恒峰上就两情相悦,但因有江上峰主的婚约在先,便也只能苦苦压抑,如今真相大白,我与她这对苦命鸳鸯,总算能够在一起了,我早就发过誓,非她不娶,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是什么?”

    云楠早就听说过谭绵绵这个儿子的性子,向来不着调,想一出是一出,就连谭绵绵也管他不住,颇为头疼的道:“你可知她所犯何罪,她偷取了火树银花门的钥匙,凭这一条便能定她死罪了,何况她还是魔门中人,你可要想清楚,与魔门中人扯上关系,你这将军还想不想做了?”

    谭云止却道:“宗主明察,她一介弱女子,身上无半分元力,如何是魔门中人?宗主也该知晓魔门选拔弟子的规矩,她这般柔弱,如何能在魔门的选拔中活下来?她不过是个被魔教妖人胁迫的可怜人罢了,如何能算得上魔门中人?”

    “我们玄宗向来与心狠手辣的邪魔外道不同,最是讲究公允,她本是魔门受害者,所做所为,亦不是出自她本心,宗主应该知晓,她在商门期间,教导弟子尽心尽力,从不私藏,在挑战台与章先生一战,可见其才华横溢,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那些心狠手辣的妖女,我们玄宗是正道之首,不但不该怪罪她,还应将她救出魔门的水火,让三域各大世家,让魔门,看看我们玄宗的心胸才是。”

    邱秋听得目瞪口呆,简玉衍帮她说话,她还能有几分理解,少年慕少艾,自己与他,便是那得不到的白月光。但谭云止前来求情,她还真未想到,而且一开口就这么劲爆,她竟不知何时与他两情相悦了?这位粉丝说起谎来可跟真的一样。而且她还真不知,这位粉丝的嘴皮子这么伶俐,这番辩白下来,她都要相信自己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了。

    白衣女子气道:“宗主,莫要听他胡说八道,我身边的余山和玉萝皆是流云城之人,他们皆可作证,这女人贪图享乐,不顾自己父兄被仇人所杀,为了荣华富贵,反而投靠仇人,这样的女子,有何可信之处?”

    谭云止冷笑道:“你这女人,因嫉妒她用了你的名字却比你还受欢迎,便想弄死她,是与不是?你既说她父兄被魔门中人说杀,那更证明她是被胁迫的。”

    白衣女子被说中心事,恼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与她有苟且,不知羞耻,便如此来污蔑我么?”

    谭云止虎目一瞪:“我们虽两情相悦,却发乎情止乎礼,你这女人,还是个未嫁姑娘,说话怎得这般难听。”

    白衣女子被气了个倒仰:“你……你……”

    云楠一拍扶手道:“好了!你们都不要再争了,等小智来,一切真相便都清楚,若是真的,不管她初衷如何,盗取火树银花门的钥匙都是大罪,如不惩治,我玄宗如何服众?”他望着谭云止:“还有你,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说什么未婚妻的话,若被你父亲知晓,便不是把你拘在兵门这么简单。”

    谭云止与简玉衍一口同声道:“宗主……”

    云楠一挥手,两人竟然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巴,互相对视一眼,无奈的想,宗主的修为又精进了,对两个八级武者,还隔着这么远下禁言术,竟然如此举重若轻。

    见两人安静下来,云楠才揉了揉被吵得有些痛的头,叹息一声。

    白衣女子见状,也乖顺的闭了嘴。

    邱秋蜷缩在地上,被绑的双臂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像是废掉了一般。她心中其实是有些欢喜的,能有人来为她说情,证明这些时日也不算白过了。她低垂着眼帘,苦中作乐的想。

    如此等了片刻,终于有弟子来回禀:“宗主,江上长老求见。”

    云楠道:“让他进来。”

    听到这个名字,邱秋心倏地一震,抬眼望向门口。

    而不止邱秋,白衣女子,简玉衍,谭云止,都齐齐望过去。

    门口处,江上智缓缓走来,他一身白袍,清冷如仙,俊美的脸上依旧一副冷淡的神情。

    他目不斜视的走到石阶下,拜道:“弟子拜见师尊。”

    面对自己的得意弟子,云楠温和的笑道:“起身吧,今日叫你来,玄一可告诉你事情的始末?”

    江上智道:“是。”

    云楠将手中的钥匙摊开:“那这把钥匙可是她在你之处盗取的?”

    江上智依旧道:“是。”

    白衣女子露出开心的笑容,谭云止狠狠的瞪着他,简玉衍面色复杂,他本以为阿智是喜欢她的,好不容易动心的女孩,会替她遮掩一二,但如今看来,阿智还是那个阿智,玄宗最冷静,最聪慧,最无私心的阿智。

    云楠皱眉:“如此,她确实是魔门中人了,既然她盗取了火树银花门的钥匙,便按照宗门规矩处理吧。”

    江上智道:“师尊,她一小卒,到不足惜,若能用她将她背后之人引出来,才是替我玄宗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云楠道:“你想如何?”

    江上智淡淡道:“先将她关入地牢之中,我自有安排。”

    云楠想了想道:“如此便依你。”

    谭云止因被禁言不能说话,便跳起来阻止,然而还未走两步,便被云楠的元力的压跪下去。

    简玉衍亦是如此,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列卫将邱秋带走。

    而至始至终,江上智未看过邱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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