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闺房素净雅致,雕刻着桃花木箱别具一格, 案几上摆放着的应景的梨花和莲子糕, 两三本史记, 纱帐上坠着的四角香囊和特意制作的干花,无不透露着别样的小心思。
徐太医开了药方, 正在厨房里煎药, 他自打告老还乡后就再没有亲自煎过药, 就是他那老母亲感染了风寒,熬药的是也是仆人去做的。
但他能在眼前这位大人的要求下不去煎药么?
他不要命了。
他还想活。
徐太医只好在心底叹一口气,认命地去煎药, 他坐在土灶面前, 点燃了膛火,从一旁叠得整整齐齐地柴堆旁夹了一捆扔进去, 见火烧得旺盛,他便打量着这间灶房。
阮家厨房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整个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里摆着各式各样新奇的炊具,锅里留了很多吃食,此刻灶台上摆着一簸箕的糖稀炒米,另外一个大铁锅里还装着浓郁发白的猪骨汤和一碟子白馍馍,头顶还悬着一排腌制得朱红的烟熏腊肉。
徐太医坐在小板凳上闻着香气, 肚子不自觉地就叫唤起来,原是想忍着,只是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他只好用勺子舀了一盅炒米抱着吃。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看着也就那么回事,偏生吃起来就是香得掉牙,嚼着脆生生的,甜滋滋的带着焦香和米香,怎么吃也吃不腻。
很快……煎药带来的不情不愿的情绪就这么散了。
锅里熬着的药开始咕噜冒泡,一阵浓浓的苦药香气铺天盖弥漫整个屋子,他才放下炒米将火熄灭了,抱着熬好的药出去,临走的时候又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置在灶台上,然后用台柱子上挂着的竹筒装了满满两杯炒米戴在身上。
徐太医端着药罐子推开门的时候,正好就见那位大人在坐在阮家小姑娘的床衔边上,此刻大人低着头在看什么,他的手指轻轻展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布,上面刺绣着一半的画。
他跟着偷偷打量一眼,就愣在原地,眸中掩饰不住惊色。
十来米长的绣画里绘了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物。牛、骡、驴、车、轿、大小船只,房屋、桥梁、城楼,远山、宽阔河面,柳林田畦、童手挑夫,色彩鲜艳,场面热闹。
城内街道上人声鼎沸,车辆络绎不绝。各行商贩神态各异,江面船舱上增添了歌舞表演、戏剧、猴戏的场面。
三千明灯遥遥挂在天际,十里长街尽是花灯,天空烟火璀璨,绣出来的画色彩斑斓,金碧辉煌,人物动作栩栩如生,宛若在动,给人带来震撼的冲击感,倘若绣成,只怕是惊世之作,国之瑰宝。
徐太医觉得这副绣画中的场景多多少少有些眼熟,那其中的几家铺子他更是有印象。
这是绣的除夕夜的灯会夜景。
陆长寅眸中亦是赞叹,他看得很仔细,目光落在画中一处角落时,忽然愣了神,手指抚着那一处绣画,看着熟悉的雅茗轩茶楼,那旁边的灯铺………以及几道人影,眸中的坚冰化成一滩春水。
除夕夜时,这里没有他。
但在这副画上,这里有他,就陪在她的身侧。
陆长寅抬头,看着床榻上睡颜静谧的阮呦,心底胀胀的,又酸又麻。他俯身,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缓缓下移,落在鼻尖,直到那张微翘的菱唇,他停了下来,阖了阖眼,匿下难熬的隐忍,抬起头来。
若他是个正常的人就好了。
但那样就不能遇见她了。
“药。”他淡淡开口。
徐太医忙抬起头,恭敬地将药碗递给他。他咳了一声,“大人,阮姑娘这个病需得将养着,万万不可劳累,她这病突然发作也不是一时急气,是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这是身子亏着了。”
徐太医低着头,看着床榻上几乎快成纸片人的阮呦道,“阮姑娘肝脾气虚,想是郁结于心,所以食欲不振,在下这些时间也发现她消瘦许多,她本就体寒,不易受孕,若是太过消瘦,只怕日后更难有孕……”
怀了孕也是滑胎。
陆长寅淡抿着唇,勺子轻轻搅拌药汤散热。
徐太医见他未开口说话,便叩首道,“在下开了些药替姑娘调理身子,若大人没有其它的吩咐,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陆长寅微微颔首。
徐太医就退下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转身回头。
屋子里,风吹帘动,青丝乱舞,那位大人低眸,唇靠在药碗,含了一口药,缓缓俯身。
徐太医立刻扭过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离开了阮家,心底却感慨,那位大人想必真如夫人所说的,爱极了阮家姑娘,否则那样凉薄冷清的人,能面不改色挑断人脚筋的狠人,又怎会有如此深情温柔的一面。
瓷勺撞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屋外的风大,吹动木窗咋咋作响扇动着,纱幔飘逸着摇动着。
砰的一声,木窗吹得阖上。
屋里已不见人影。
—
张府。
张家大夫人此刻在小花园剪花,她手里擒着剪子,走了几圈挑了几朵上好的牡丹花剪下来,递给身后的知巧。
“过会儿就把这些花摆老爷书桌上,也好应应景。”
知巧抱着细口宽底的白瓷青纹花瓶,见她挑的这些大富大贵的花儿,神色有些僵硬,想到老爷嫌弃的眼神,她眉眼闪烁了下,有几分不认同,到底还是忍下来没说什么,转了口,“夫人,大少爷这些日子念书辛苦,到不如放在大少爷的书房里也好让大少爷看书看累了赏赏花,歇息片刻。”
张夫人一想,点点头,“你说得是,那这花就放颜哥儿屋子去罢。”
她将最后摘的一枝插进花瓶里,满意地看了看,才往自己的院子走,“让桃儿叫厨房给我蒸碗芙蓉米糕端过来。”
“欸,奴婢这就去。”知巧行了礼就抱着花瓶退下去了。
出了花园,她才稍稍缓了口气,瞥了一眼手上的花,心底吐一口气,这花要是送进老爷的书房,不知道又得闹多大的脾气,到时候两口子又是争休不止。
老爷自诩清流,向来厌恶大夫人身上的铜臭之气。
她抱着花瓶去程方南的院子,就正好见知苏坐在凉亭绣着鞋垫。
“知苏。”知巧唤了一声。
“姐姐,”知苏回头,见她来了,连忙笑着起身。
“这是在给大少爷纳鞋垫?”知巧瞄了一眼,若有所指。
知苏脸红了一下,娇嗔一声,“姐姐。”
她将怀里抱着的花瓶递给知苏,想劝什么,“拿去放大少爷屋子里罢,你啊………”
知苏抿了抿唇,“姐姐,我打小就在大少爷身边长大的,我喜欢大少爷,就算被主母打死也没事。”
她低着眸,“大夫人她们都不是真的关心大少爷,只一味盼着大少爷科举考中,但那科举多难……姐姐没有见过……大少爷为了这事已经偷偷哭过很多次了,只有我知道,知道大少爷有多苦……”
“再说,其它府邸的公子谁身边没有几个通房侍妾,就咱们张府的规矩奇怪……大夫人出生的刘家,刘老爷不也是有好几个侍妾么……”
“而且……大夫人不是也将平哥儿留下来了么?”
知巧叹了一口气,也不劝她了,总归这条路是知苏选的,她这个做姐姐的,除了帮也不能怎么样了。
知苏抱着花瓶还未走近书房,就从窗户外瞧见张颜此刻正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头愣脑的。
知苏笑了笑,跟门外立着的小厮打了招呼才抱着花瓶绕到张颜身后,她脚步放得轻,张颜没有发现。她将花瓶放在案几上,绕到张颜身后,想拍他吓呵他。
冷不丁瞧见张颜面前摊着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字,她不识字也就没在意,伸手拍他的肩膀,叫了一声,“少爷!”
“啊!”张颜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下意识将宣纸遮住,回头看知苏,“知苏,你怎么来了?”
知苏眯着眼睛笑,踮脚去看被他挡在身后的纸,“少爷写了什么呢,怎地这般心虚?”
“我、我没心虚。”张颜底气不足,脸有些红。
知苏似发现什么有趣地,缓缓逼近他,“没有心虚?那公子遮掩什么?”她撅了撅嘴,露出三分俏,“知苏又不识字,公子防知苏做什么。”
张颜这才想起的确是这么回事,也就僵硬着站直了身子,不再避讳,他轻咳一声,“我、我没想防着你……”
“肯定是公子没有好好温习,乱写其它的,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夫人……”知苏转过身作势要走。
张颜忙伸手拉住她,“知苏,好知苏,我真没有,你别去娘那说,到时候惹得娘生气了。”
“那公子且告诉知苏写了什么,奴婢再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帮公子遮掩下去。”知苏眉眼灵动。
“我……我写的是……阮姑娘。”张颜脸色通红,哀求道,“好知苏不要告诉我娘,她肯定会发火的。”
知苏听见那名字,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她抿了抿嘴,转了转神色,有些严肃道,“少爷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张颜脸上忽然就添了些烦闷无奈,神色颓然,“我自然知晓。”
可他没信心,几次临堂考核,他的成绩都不好,明明他白天黑夜苦读书,同夫子做经义策论时却怎么也不知晓如何答。
知苏神色一转,手按在张颜的身上,引着他坐下,“夫人和老夫人老爷,哪个不重视少爷这回的科考?要奴婢说句难听的,夫人这回却是不对了,什么时候相看亲事也不能这个时候相看啊,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别到头来扰了少爷的心,耽误公子的科考之事?”
她低眉顺目,声音柔和,“公子博学多才,原能中举,要是到了霉,被人克了,分了心神,科举不就成了一场空?奴婢还记得前些日子公子倒霉的模样呢。”
“这些都是奴婢凭空猜测的,可若少爷这样有才华又勤奋刻苦的人都没能中举,那不是被克的,还是什么呢?奴婢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缘由了。”
张颜愣在原地,他抿着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心里隐约觉得这样不对,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外面忽然骚动起来,张颜和曦儿对视一眼俱出去,张颜揪住一个小厮问,“怎的了,出了什么事?”
小厮朝着他行礼,“大少爷,阮家的公子来了,就在前院同老爷和夫人说事。”
阮雲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章。感谢在2020-04-24 14:28:24~2020-04-26 09: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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