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
七月。
一场大雨,从中午一直下到深夜十一点。
依然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
恒安区某派出所内,一个全身湿哒哒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雨水将她的黑发束成一缕一缕,水珠顺着发尾落下。
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外面裹着一件半干的小毛毯,裙摆依然在往下滴着水。
女孩坐着的椅子周围,已经积了一小滩水。
派出所的两个值班民警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其中一个对她说:“小姑娘,你父母改了国籍,以前的电话也都注销了,你还记得其他人吗?”
这个小姑娘是半个小时前自己到民警局的。
她自称自己叫郁小竹,十六岁,找不到家了。
迷路的,一般多是四五岁的小孩,或者暮年的老人,这种十几岁,完全有自理能力的人说自己找不到家,民警们还是第一次见。
郁小竹进来后,说自己本来在家里睡觉,醒来却在一个公园里的躺椅上。
她提供了自己的生日,家庭住址,以及父母信息。
经过系统查找,系统里只查到了郁小竹的本人的信息。
她口中的父母,系统上显示,六年前已经移民去了C国,并在三年前放弃本国国籍,入了C国国籍。
一起入C国国籍的还有他们当时刚刚四岁的儿子。
国内已经没有他们近期信息了。
从系统上来看,这家人唯一保留本国国籍的只有女儿郁小竹,只是……
这个郁小竹,按照出生年份来算今年28岁,在十二年前失踪了。
因为失踪时年龄太小,还没有办理身份证,系统里并没有她的照片。
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个子不高,巴掌大的鹅蛋脸被头发盖住大半,露出的部分,一双眸子仿佛因为这大雨的冲刷,显得格外干净澄澈。
在雨里淋得太久,小巧的鼻尖下,嘟着的嘴唇有些发白。
从外貌上来判断,这小姑娘绝不可能超过20岁。
两个民警猜测,如果这个小姑娘没说谎的话,那可能是精神有些问题。
为了帮助她,两人才来继续询问郁小竹有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人。
郁小竹这一路来到派出所,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她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她不确定。
民警问起她是否记得其他人时,郁小竹脑袋里马上蹦出一个名字:“祁深。”
这个人不是她的亲人,确是她认为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人。
睡觉前,她还和他发过信息。
但她不确定这个世界有没有祁深。
“祁深?”两个人民警听见这个名字,对视了一眼。
祁深这个名字,不算少见。
只是近几年有个在各类媒体上频频出现一个叫北煜科技的公司,这个公司最初以娱乐互动平台起家,后来的几年迅速发展,在多个领域都有涉及。
其年仅26岁就上了国内富豪排行榜,经常在社交媒体上露面,行事高调,换车如换衣服的年轻总裁,也成了大众讨论的焦点。
好巧不巧,这个总裁,也叫祁深。
两个民警心照不宣,觉得这应该是重名。
郁小竹不知道两个民警在想什么,在说出“祁深”的名字后,又补了句:“我有他的电话。”
祁深的电话号码郁小竹记得很清楚。
因为,是她和祁深一起去选的。
当时营业厅的店员给出许多号码,祁深很快选中一个。
等号码办好,祁深给她打过来时,她才知道,祁深号码最后四位是1017。
她的生日。
-
外面的大雨依旧在下。
北城市中心一处没有挂牌的私人会所里,一场小型派对还未结束。
会所的光线不算明朗。
主厅里,一个穿着短裙的女人光脚站在中央的茶几上跳舞,周围有不少人起哄。
周围的长沙发上,也有男女两三人一起喝酒。
夜晚来临,派对渐入佳境。
会所的二楼要比一楼安静得多。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角落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正快速阅览着屏幕上的新闻。
一楼的派对似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响动。
很快,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白色西裤的男人从一楼上来。
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见平板上的内容,直接按了一下锁屏键,道:“深哥,钱是赚不完的,楼下好多美女,个个身材好到爆,你怎么在这能坐得住?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那我更应该抓紧时间工作。”
祁深一边说,一边重开平板。
来的人叫尹亦洲。
祁深白手起家,当初为了公司,跟一群不务正业的富二代们有过一阵交集,最后圈子散了,剩下的只有尹亦洲。
两人虽然性格喜好差距很大,关系还算不错。
尹亦洲哪知道祁深想的什么,伸手勾着他的肩膀,带着酒气深意道:“咱们要劳逸结合,吃肉这事儿,你没吃过不知道其中美妙,吃过一次可能就会发现……”
“你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什么意思吗?”祁深打断尹亦洲的话,解释道:“是说春天的夜晚十分短暂,要珍惜时间,不要把时间都花在享乐上。”
尹亦洲上来,本来就是想叫祁深下去和他们一起玩。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祁深直接上起了课。
看着祁深没有半点玩笑跟他解释这句古诗的意思,尹亦洲也懵了:“深哥,没发现你这么有学问啊。”
祁深眸光微敛,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说这些。
冲尹亦洲说了句“你去玩吧”后,解锁平板电脑。
目光落在屏幕上,却没有看里面的内容。
他知道尹亦洲开玩笑的。
只是,当时听见那句诗,不由自主想起好多年前,有个女孩认真给他解释过:“这首诗的真正意思,是讽刺那些醉生梦死,只贪图享乐的达官贵人,同时告诉人们,时间宝贵,要珍惜光阴。”
想到这件事,祁深也觉得自己可笑。
那个女孩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十几年了,他却还记得她说的话。
祁深正想着,刚站起身准备离开的尹亦洲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深哥,你手机响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
摸出手机时意识到,他刚才之所以没反应过自己手机响了,是因为响得是另一个号码。
他手机是双卡。
一个是公用号码,另一个是私人号码。
两个号码两套铃声。
只是,平时响得从来都是公用号码,另一个私人号码,已经好多年没响过了。
祁深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着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声:“你好,我是恒安区大桥路派出所的民警,请问是祁深先生吗?”
对方先自报家门,才问他的身份。
“我是。”
祁深回答。
派出所会记录公民的所有电话,有他这个号码也不奇怪。
对方继续说:“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个叫郁小竹的女孩迷路了,她提供的联系人里,目前只能联系到你,请问你认识她吗?”
当电话那边的人说出“郁小竹”三个字时,起身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收紧。
周围嘈杂的环境仿佛在这一刻被人按下静音键。
直到电话那边的民警再次问他:“祁深先生,请问你认识郁小竹吗?”
“我认识,我现在过去。”
祁深毫不犹豫的回答。
挂了电话,祁深直接就下了楼。
这场派对是祁深一个场面上朋友组织的。
为了不驳了朋友面子,开始的时候,起身在楼下喝了不少酒。
派对上请了不少模特,明星。
祁深年轻有为,身高一米八四。
眼角狭长,明明长得一张看似好脾气的桃花脸,却对笑格外吝啬。
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
祁深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接触,是个实打实的冰山。
他这会儿下来,马上就有女人喊他:“祁少来喝酒啊。”
祁深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只是跟派对主人说了一声,拿上西装外套,喊上休息室的司机,坐电梯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祁深坐在汽车后排,车厢里的温度略低,听着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他逐渐清醒了起来。
拿出手机,先查了一下那个号码。
确实是恒山区大桥路派出所的电话。
但他是互联网行业的,很清楚,是有技术可以做到挂假号码打电话的。
郁小竹。
是他心里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是她将深陷泥沼的他拉了上来。
是那个让他知道,未来从来没有在生下来那一刻注定的人。
可是这个人,在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失踪了。
那一年郁小竹16岁,他14岁。
郁家有自己的公司,家里还算有钱。
郁小竹的父母花重金,找了自己女儿整整三年都没有找到。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家里失踪了。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起初祁深也是怀着希望去寻找。
可一年年过去,他渐渐接受了郁小竹再也回不来的这个现实。
郁小竹已经离开十二年了,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祁深觉得,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他看着手机上的号码。
如果这个电话真的是派出所打来的,那么很可能是有人挖到了他过去的事情。
想拿这个和他谈条件。
如果对方是想演戏,那他就陪着把戏演下去。
看看他们是谁,有什么目的。
“恒安区大桥路。”祁深重复了一边派出所的名字,冷笑道,“还挺下功夫。”
这是祁深以前的家,以及郁小竹以前家所在的路。
当初的住宅区,现在早就改成了城市CBD。
很是繁华。
把他叫到这里,肯定也是在暗示他什么。
保险起见,祁深打电话,叫了几个保镖过来。
-
车很快开到了恒安区大桥路派出所的门口。
司机从门里抽了一把伞,正想下车,祁深道:“伞给我,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雨夜里,派出所的玻璃门里透出白色的灯光。
祁深走到屋檐下,将伞收了。
透过玻璃门,祁深可以看见屋里的情况。
两个民警坐在桌子后面,对面一个椅子上坐着一个披着头发的小姑娘。
带着潮气的黑色长发将她的脸完全挡住,虽然看不见五官,只能看见一个身形……
祁深整个人怔住。
明明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郁小竹。
这会儿,那边坐着的姑娘,仅仅只看见一个轮廓,祁深却觉得,她就是郁小竹。
那个十六岁的郁小竹。
因为看见的是十六岁的郁小竹,祁深心中被失望填满。
郁小竹失踪十二年了,就算她真的回来了,今年也是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的人和十六岁的人,从骨型上就是有差距的。
这会儿那女孩坐在那里,单薄的侧身,裙摆下纤细的小腿,分明就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祁深觉得,这个对手不够聪明。
他将伞收了支在门口,准备推门进去时,两个民警已经看见了他,站起身道:“祁先生。”
民警喊他时,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也回过头来。
当祁深看见那张脸,迈出去步子收了回来。
眼前女孩这张脸,和他十二年前的记忆完全重合。
一时间,他居然从外形上找不出任何瑕疵来质疑她。
可他更清楚。
一个人不可能在十二年后,和十二年前一个模样。
就算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
如果他上当了,就中了幕后人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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