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众人惊呼, 皆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幼清。
宋幼清也是不解,但在看到跪在地上的苏澜身子猛然一缩时, 她心中了然。
“好啊你, 你借着假身份入我苏府也就罢了,原来你都已——”苏芸似是找到了她的把柄,肆无忌惮地呵斥起她来,“怪不得今日你做出此事, 原来是想方设法不让太子殿下发现身子早已不洁了!”
宋幼清心中叹气, 她倒是佩服起苏芸来, 这分明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在苏芸口中说出, 竟让她也觉得像真的似的。
还未等苏万州有所回应,前院便传来争吵声,“你们放我进去,怎么了, 我为何不能进来,我可是你们苏府的姑爷, 你们见着我可都是要叫一声主子的。”
苏万州虽比不上旁人聪慧, 但毕竟这么些年过来了,见多识广, 他一听那人说话的做派就约摸猜到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怒斥道:“何人在此猖狂!”
想必是被这威严震慑了,前院果然不见了那人的猖狂声,众人齐齐朝着厅外看去。
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 只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色锦衣,鬓发梳得光亮,发髻的玉簪亦是一丝不苟,可苏府是什么人家,一眼就知他那身已是三年前的云锦,如今京城早已不时兴这些,那玉簪也是些低劣质地玩意儿,根本上不得台面。
不过若是仔细瞧他的面庞,倒是还能从他眉目间瞧出些倜傥之意来,放出去也算的上是个眉目清秀的公子哥。
只见他一面走进来,一面左顾右盼,啧啧称叹。
身后的小厮见已拦不住来人,只得负罪认错,“老爷,小的并未拦住。”
“下去吧。”苏景云摆了摆手,并未责备。
“多谢公子。”那小厮得了赦,转身快步就走。
那男子看了眼通身气派的苏景云,又瞧了瞧自己,不禁有些自惭,他轻咳了一声,蹩脚地行了个礼,“见过大哥,见过父亲。”
若不是气氛不对,宋幼清当真想笑出声来,她见过自来熟的,倒是没见过像他这般的。
苏芸一肚子气正愁没地儿撒,“哪来的疯子,我父亲与大哥也是你随意叫的吗?”
那男子倒也不恼,他又行了个礼,“在下姓杨单名一个远字,今日无意冒犯,但入苏府确确实实是来寻人的,我来找我夫人。”
苏芸冷哼了一声,盯着宋幼清,“我瞧瞧你还有什么话说。”
“姑娘,你这是何意?”杨远满腹狐疑,“我是来找我夫人苏澜的。”
苏芸翻了个白眼,指着宋幼清,“这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如今还在这儿装什么呢!”
杨远看了看宋幼清又看了看苏芸,“这位姑娘,你许是弄错了,这不是苏澜啊,苏澜是我媳妇儿,我怎可能认不出她来呢。”
宋幼清一言不发,根本不想作何解释,她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苏澜,见她趁人不备,早已跪爬着躲在了一旁。
那杨远顺着宋幼清的视线看去,见到苏澜时眼睛一亮,“是她,就是她,她是我媳妇儿!”他两步上前将苏澜一把提起,“她是苏澜,澜儿,你如今见着我躲什么呀?”
苏澜低着头,不敢看众人,只是不耐地推搡着杨远,“你走,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摸不透这是何情形,不是说来的是苏澜的丈夫吗?怎么又成了这个女子的?难不成她当着是苏澜?那如今站着的另一个苏澜又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还未琢磨到一丝,就见那男子忽而发怒,指着苏澜破骂,“你这女人,如今装作不认识我了?我这几日找你找得好苦啊,前些日子你与我说要出一趟门,竟是入京城回了苏家?为何不用我说,难不成是怕我丢你的脸吗?怎么,如今你找回了有钱的爹,就不想认我了是吗?”
苏澜死命否认,“没有,我不认得你,你快些走,我不认得你!”
“又在吵吵嚷嚷些什么!”
沧桑而不失庄威之声传来,前厅噤若寒蝉。
苏老夫人被搀扶着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苏衡一见着苏澜眼睛都亮了,他扑了上来,“姑姑!”
“乖。”宋幼清摸了摸他脑袋。
“姑姑,他们说你是不是我姑姑,那个女人才是,衡儿不信,衡儿相信姑姑。”苏衡死死抱着宋幼清的腿不撒手,原本以为姑姑不会再回来了,却不想出了此事。
于苏府来说这见不得是好事,但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姑姑回来更让他心满意足了。
宋幼清一怔,竟也没了说出口的勇气,他还是个孩子,她不想瞒着他,亦不想让他失望,权衡再三,宋幼清还是闭口不言。
“今日之事我听说了。”老夫人不怒自威,她目光投向苏澜之事,苏澜吓得慌忙偏过头去,老夫人看了眼杨远,摆了摆手,“来人,先将这位公子请下去休憩。”
苏老夫人既要处置家事,自然不好再留外人在场。
那杨远以为是逐客令,吓得慌忙跪了下来,“老夫人,还请您听我一言。”
“我说了,先请这位公子先下去休息,你们都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了?”苏老夫人气得拍了拍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被震得发出清脆之声。
“是。”身边的小厮与婢子赶忙将人带下,杨远也不敢再造次,乖乖地跟着走了。
“母亲,此事还需你来出面。”苏万州为难地看了眼苏老夫人,“今日喜宴之事暂且不说,眼下这真假苏澜之事——”
苏老夫人毫不留情,“哼,你自己做的孽障事如今要我来替你善后?”
苏万州面色如土,面目愧色,哪里还敢反驳一言。
苏老夫人指着他呵斥道:“十年前可是你亲手将你亲生女儿丢到那穷乡僻壤里的,当初你就得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日!”
苏万州低着头更不敢言,可老夫人这般责备,让他在子女面前委实没了面子。
苏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你说说你这做父亲的,若是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三品堂上吏部尚书竟然认不出自己亲生女儿!你就算坐上了一品官位又有何用!”
“常言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你就连正心也做不到,何来的修身齐家!”苏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明日你就进宫面圣,就给我卸去吏部尚书这一职,带着一家老小衣锦还乡吧!”
“母亲!”苏万州后背发凉,他知晓母亲在说气话,却不敢驳斥一句,不是在说苏澜这事儿吗,怎么就扯到了他身上来?
“日后府内之事你也不必插手了,我来就是!”苏老夫人回身看了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陆岚辛身上,“你身为当家主母,这些事儿不藏在府邸深处,却摆在明面上说,非要闹个人尽皆知,好让旁人来看我们苏府的笑话,你这又是何居心?”
“母亲,岚辛不敢。”陆岚辛赶忙跪下,她哪想到这把火又烧到了自己身上,“母亲,岚辛都是处处替苏府着想的。”
“母亲。”苏芸见自己母亲被祖母训斥,亦跪了下来,“祖母,还请你不要责备母亲,母亲亦是为了这个家好!”
苏老夫人见着苏芸,非但没消气,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就往苏芸身旁砸,茶盏顿时碎裂开来,四处飞溅。
苏芸吓得惊叫了一声,缩进了陆岚辛怀里,陆岚辛哪里还有往日端着的架子,“母亲,都是我的错,还请不要迁怒于芸儿,芸儿她还小!”
“呵,你的错?”苏老夫人气得站不稳身子,在一旁坐下,身边的婢女赶忙上前给她顺气。
“确确实实是你的错!你瞧瞧苏芸都被你教成了什么模样!目无兄长姊妹,恨不得把自家姐妹往死里推!她还小吗?她也已及笄,是府中的长女,可我瞧着哪里有半分嫡长女的样子!”
苏芸何时被人这般当众责骂过,呜咽着哭了出来。
“说你你还委屈了?”苏老夫人失望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兄弟姊妹都是你的天你的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们一个出了事,其他几个都别想好过,你倒好,落井下石,恨不得将姊妹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我苏府怎么就有你这般不识好歹的人!”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我看在眼里,但只是不说罢了,但今日若是再不说,怕是明年的今日还要让人给我们整个苏家上坟祭奠!”
“母亲!”苏万州听不下去了,赶忙上前安抚。
“你给我跪着!”苏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今日喜宴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你们一个个指责澜儿,说她不知礼数,败坏了名声,那我敢问你们,她不合了什么规矩,又坏了什么礼数!”
众人低着头,都不敢言语。
“我问你们,在她落水之时你们在哪儿?晋王殿下救了她,你们不知感恩殿下,不知怜惜她,反倒是将过责尽数推到澜儿身上,澜儿她做错了什么?”
苏老夫人气得浑身发颤,这里除了她无人知晓宋幼清经历过什么,这些人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满怀心思构陷于她,叫人看了怎么不心寒。
苏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竟也不敢抬头去看宋幼清一眼,她太怕了,怕从那孩子眼中看到无望与悲凉……
“还有你!”苏老夫人转而看向瑟瑟发抖的苏澜。
苏澜早已吓得魂儿都没了一半,不知为何,这苏府与她想的有些不同……
“我不想知道你是从何而来,亦不想知道你费尽心思来苏府想做什么,但如今搅得我苏府不得安宁,我便不可能轻易放过你!”苏老夫人摆了摆手,“来人,给我将人带下去!”
苏澜早已被苏老夫人吓得不得动弹了,被人拖下去去也忘了挣扎。
“谁是苏澜我还能认不出吗?”苏老夫人拍了拍木桌,指着宋幼清道:“你们也不想一想,若她是假的,一月前我会让她入府吗?那来历不明的女人说她是苏澜她就是了?你们一个个不帮着将贼人赶走,反倒怀疑起自家之人来!若是日后有人说我是假的,你们可是也要将我赶出府去?”
宋幼清浑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这是要保她……而放弃真的苏澜?
“你们一个个的也不小了,莫要听风就是雨的,外头有多少人想要将苏府踩在脚下,他们巴不得苏府府内大乱,好坐收渔翁之利。若今日你们当真被那不知哪来的女人欺骗了,才是正中下怀!”
“母亲说的是。”苏万州不敢忤逆。
“都给我回院中面壁思过七日,除去上朝,其余时辰不得我命令不得出府!”
“是,母亲。”
“是,祖母。”
苏老夫人站起身来,稳了稳身子,“苏澜,你与我来一趟。”
宋幼清福了福身,“是。”
直至跟着苏老夫人去了后院,苏老夫人都并未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宋幼清心中哀叹,默默跟在身后。
苏老夫人的院子空落落的,以如今的心境,倒也是觉得凄凉。
可谁知,宋幼清刚将门合上,苏老夫人就跪了下来。
宋幼清惊得慌忙将她扶起,“姨祖母,你这是做什么!”
苏老夫人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老身对不住将军啊。”
宋幼清一怔,姨祖母唤她将军……
“姨祖母,您先起来说话。”宋幼清知晓苏老夫人的脾性,故作恼意,“姨祖母,我如今身子还有伤,可经不住拉扯,若是姨祖母不心疼我,我也无话可说了。”
苏老夫人一听着,慌忙起身,“你这伤可还好?”苏老夫人心知,这怎可能好的了,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今日还落了水,她如今还站在面前,怕也是硬撑着。
宋幼清摇了摇头,“方才……李承珺将我带回晋王府替我重新包扎了。”
苏老夫人满是心疼地看着她,“是姨祖母对不住你啊,我们苏家更对不住你!姨祖母没护好你,让你几次三番受此折磨,若是日后将你归还给宋家,姨祖母哪里开得了口。”
“姨祖母,这些不过都是小伤,养些时日就好了,无碍。”宋幼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身子骨有多英朗,你又不是不知。”
生怕苏老夫人再自责下去,苏老夫人转而说道:“祖母,既然苏澜回来了,还请您劳烦先将她安顿在府中,可等过些时日再将身份换回来。”
苏老夫人脸色猛然一沉,“不必了,她这个孙女我不会再认!”
“姨祖母,她毕竟是苏家的骨肉。”
苏老夫人肃然而威,“我苏家可没有她这般不知羞耻之人!”
宋幼清蹙额颦眉,似有不解。
苏老夫人看了宋幼清一眼,叹了口气,“在知晓你替她入京之后,我便派了人前去寻找她的下落,哪料到她已南下,还是跟着人跑的,想来就是今日那杨远。她既然已做出此等不耻之事,也就怨不得我心狠了。”
“当初她跟着那男人走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日,如今你要嫁入太子府了,她倒好,又弃了那人眼巴巴地跑来,这般贪心下作之人我留在苏家做什么!更何况苏家还有三个姑娘,我可不能让她回府而白白坏了我苏家的名声。”
宋幼清眼眸微沉,“但她罪不至死。”
“是不至死,但我亦不会承认她的身份。”苏老夫人靠在太妃椅上闭上眼,“到时我安排些人把她送到别院里养着就是,我苏家多养一张嘴还是可以的。”
苏澜亦是自作孽,宋幼清也不想再替她开脱,她是得长长教训才是。
“那你呢?”苏老夫人转而看向宋幼清,“你今后打算如何?”
宋幼清被问得措手不及,“啊?什么?”
苏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当初你要嫁入东宫时,我就心有不愿,今日之事阴差阳错,倒也是给了你契机,你也须得自己好好谋划谋划了。”
宋幼清不傻,她知道老夫人在说什么。
“阿清,你不是苏澜,她刚及笄,可你不小了,如今也已二九年华,这个年纪的姑娘怕是都已诞下二子,可你瞧瞧你呢?”
宋幼清脸色一僵,她恍而想起沈安的那句话来,她这辈子怕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苏老夫人以为她是羞涩了,拉过她的手,“如今你在府中也只有姨祖母可以亲近,你心中想着什么,便与姨祖母说,姨祖母定当竭尽所能。”
“今日太子心中受了气,定是会对你发难,不管他是否暗中阻挠,你如今因着太子良媛这一身份,日后怕是难有人家愿意娶你了。”
“姨祖母也盼着你能过上好日子,你与姨祖母说实话,你对晋王是何意?若你愿意,祖母搁下这张老脸也去求一求晋王。”
“姨祖母!”宋幼清一听到李承珺被提及,就有些心烦意乱,“不必了,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苏老夫人似有不信,“当真?”
宋幼清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事你做主就是。”
……
而院子外,婢女看着身旁之人忽而立住,吓得差些跪下来,“晋……晋王殿下,苏老夫人与五姑娘就在屋内,待奴婢先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李承珺苦涩地笑了笑,他将手中的纸包小心翼翼地递给婢女,“东西你替本王给苏五姑娘送去就是,本王便不进去了。”
说完,李承珺转身便走。
“晋王殿下。”那婢女捧着温热的纸包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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