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这日,赶上闹子,两侧商铺与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所至之处,皆是茶浓酒香,还糅杂着花糕的香气。
苏澜裹了裹斗篷,捂着她的汤婆子走在街道上,旁边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斗篷,生怕走散了。
“姑姑,你想出府玩儿为何要拉上我?”苏衡神色恹恹,他还以为姑姑带他出来骑马呢,结果是来街上买些姑娘家用的小物什。
苏澜压低声音道:“不,是你想出来玩儿!”
“不是的,我没有——”
只见苏澜揉着他脑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带着一丝威胁。
苏衡小身子一颤,“姑姑,我突然……突然觉得我是有点想出来玩儿了。”
“你看姑姑多懂你,乖,想吃什么让拂冬去买就好。”
她出个门可不像苏芸她们那般容易,得去陆岚辛那请示,说不定还不准许,倒不如直接拉上这小鬼,借着他要出来玩的由头,也好打掩护。
“五姑娘,你今日恰巧赶上闹子了,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淘到些平日里不常见的好东西。”拂冬跟在身后,眉眼皆是喜气洋洋的。
她觉着自家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回了苏家不说,还得了太子殿下与晋王的青睐,昨日还听说要与白家定亲,怎么瞧都是命好之人。
“是啊,真热闹……”苏澜看着往来熙攘,眼含脉脉深意,在旁人眼里这只是热闹之景,可在她眼中,不止如此。
她自十二岁起就征战沙场,每日活在刀光剑戟之下,也不知哪日就身死边关,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想百姓能有一席安身立命之地,如今她见到了,怎能让她不为之动容……
所牺牲的一切似乎都值了。
“姑姑。”苏衡拽了拽她的斗篷,“你怎么哭了?”
苏衡眨了眨眼,将泪水收回去,轻轻拍了拍他脑袋,“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哭了,是风太冷,刮得我眼睛疼。”
苏衡没有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方才他分明瞧见姑姑在难受,可这种难受他又说不出是何感觉……
他抓紧了苏澜的衣袖,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姑姑,你还有我。”
苏澜一愣,牵起了他的手,“好。”
此刻,年幼的苏衡还不知,在不久之后,这句话救了整个苏家……
“拂冬,你去前头替我买两根冰糖葫芦来。”
“那姑娘就待在这儿,别走动了。”拂冬有些担忧地看了苏澜一眼。
“嗯,我晓得的,你去吧。”苏澜牵着苏衡的手往旁边走了走。
“姑姑,你做什么?”苏衡看着面前的一堆不知道是何物的东西,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买些东西。”苏澜走了过去,对着摊贩道:“买姜。”
卖姜的青年小贩正用他黝黑的双手剥着姜上沾着的厚土,见到有人来,眼睛都亮了,“姑娘,买多少姜?”
“来一钱。”
小贩一愣,以为听错了,“多少?”
苏澜又重复了一回,“一钱。”
“姑娘,一钱才那么点呢。”小贩拿拇指比了比,“姑娘定是弄错了。”
“就一钱!”苏澜一脸坚决。
“一钱不卖!”小贩有些气了,这姑娘怎么说说不听,哪有买一钱姜的,若是每个人都像她这般,他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苏澜站着没有动,低头挑着仔姜。
“羽哥儿,怎么了?娘不是对你说过,要对人客气些。”一道身影从摊后蹒跚走出,她佝偻着背,抱着一筐姜走了过来,“姑娘,我这儿子脾气有些古怪,你别放在心上,这是今日新进的姜,姑娘要多少有多少。”
苏澜看了老妪一眼,“我只要一钱的姜。”
“什么?”老妪已经,手一颤。
只听“哐”地一声,竹筐砸在地上,里头的姜都撒了出来,有不少生生被摔断了。
那小贩心疼的紧,“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坏了怎么卖!”
老妪看着一地的碎姜,红了眼眶,“能卖!能卖!”她抬头看着苏澜,“姑娘想买一钱,就买一钱,我再去替姑娘拿些新鲜的来。”
“好,多谢。”苏澜朝她笑了笑,站在摊前不动。
老妪朝后面走去,她那儿子一边捡着地上的姜,一边埋怨,“好好的都给糟蹋了。”
苏澜从怀里取出一吊钱,放在姜上,“这些我都要了。”她转身吩咐跟着苏衡一起来的几个小厮,“劳烦几位把东西带回府。”
老妪从后面走了出来,用纸包了些姜,递过来,“这些姜是都是自己家种的,比那些更入味,姑娘喜欢吃,就多拿些走。”
“多谢。”苏澜毫不客气地接过,让身后的小厮将姜都带回去。
拂冬一回来就见身后一箩筐的姜,惊了惊,“姑娘买这么多姜作甚?”
“买回去自然是吃啊。”苏澜笑了笑,抱着怀里的姜转身离开。
……
老妪看着苏澜离去的背影,眼中蓄着湿润,她喃喃自语:“她回来了,回来了……”
“娘,你在说什么?”小贩将那串钱拿在手里掂量,“这小姐出手可真大方,一贯钱买走了一筐碎姜,这贯钱能买好几箩筐的姜了。”
老妪看了眼他手中的钱串,“你赶快去城东的那家酒肆买五坛酒来,路上不要耽搁,就用这钱!”
小贩撇撇嘴,“娘,好端端的买什么酒呀,这钱攒着不好吗?我还得娶媳妇呢。”
“我让你买就买,你怎么那么多话!”老妪狠狠抽了他一掌,“买了之后给你吴叔送两坛去,其他三坛送去你爹坟上。”
“娘,爹都不在了,他老人家哪里要那么多,白白浪费,要不我送一坛过去,剩下的留在家里?”这可是四百文一坛的酒啊,哪能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信不信我抽你!”老妪提起扁担,就要往他身上打,他连忙闪躲着跑开了,“娘,我就去,我就去。”
……
酒肆二楼雕栏旁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倚着栏,俯瞰往来车马,可眼神渐渐失去焦距。
“主子。”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冲了过来,一改往日的镇定,眼中透着欣喜之色。
“何事?”李承珺端起酒盏晃了晃,酒香四溢,可似乎缺了些什么。
“将军的暗桩动了!”无南难掩兴奋。
李承珺的手突然一顿,他懒懒抬眼,“何以见得?那暗桩一环扣一环,你能瞧得出来?”
无南并未注意,李承珺的手渐渐收紧。
“属下自然没有将军的那般谋略,可这一环是属下亲眼所见过的,主子也知,这家酒肆的掌柜是将军一直埋在京城的暗桩,方才属下瞧见有个年轻人来买了五坛酒。”
无南生怕自家主子不信他的话,“那年轻人是新街上卖姜赵家的儿子。”
无南知道,这赵家人与这酒肆的掌柜都是将军的人,他早些年还跟在将军身边的时候,将军与他说过一二。
这买姜是假,递钱是真,消息就藏在给的那串铜板里,再由酒肆掌柜递出去,再之后……之后他也不知晓了。
他从来没摸透过将军在想什么,分明就是传个消息,放在将军那里,她能给你绕十八个弯儿来,根本截胡不到。
李承珺唇角轻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苦涩一笑,“呵,你瞧瞧她,做事从来不与我商议。”
“主子!你的意思是?”无南见李承珺脸上并无惊讶,更为惊异,“主子早已知道将军没死?”
李承珺淡淡看了他一眼,“她那样的祸害,死了不太可惜了?”
无南怎会不知自家主子在嘴硬,也不知是谁在将军死后……
“还站着做什么?”李承珺投去一记冷眼。
“主子,那……属下去追?”无南看着自家主子都未动身,也不知他究竟急不急。
“难不成要我亲自去追?”李承珺嫌弃地看了无南一眼,他平日里倒是挺聪明,可不知为何一遇上那个人的事,就跟个愣头青似的。
“属下这就去。”
“别跟错人了。”李承珺又倒了一杯酒,放在鼻下轻嗅。
“这哪儿能啊。”无南立马退下。
……
“姑姑,我们还要去哪?”苏衡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他实在是走得太累了。
“去看皮影戏好不好。”苏澜一把抱过苏衡,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等确信消息传出去了,她就可以回府了。
她怎会不知,有人一直盯着她的暗桩,既然他们想跟就跟着,能不能探到她的消息就是他们的本事了,不让他们吃些苦头怕是不会善罢。
街边有皮影戏的民间艺人,见到苏澜过来,便知这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立马笑脸相迎:“姑娘,这边坐,想听什么戏?”
“有什么戏就听什么。”苏澜将苏衡放下,“有《偏向虎山行》吗?”
他一愣,神色有些恍惚,“诶,有有有!”
旁边的人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戏?怎么不曾听说过?
苏澜笑了笑,没说话。
啧,李承珺,你的人还是不大行啊。
另一头,无南回到了酒肆,见到李承珺后,他跪了下来,“主子,属下没用,人……人又跟丢了。”
他不禁想起自己还信誓旦旦说不会跟错人,这下脸真疼,不得不说,将军的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谁知道那五坛酒会有这般猫腻,七七八八能拐那么多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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