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自古以日出之东为贵,日落之西为轻。
皇城位于京城正东方,以皇城为中心的南北两翼居住着达官贵人、京城显要乃至高门望族。与此相对,越靠近城西的地方就越是鱼龙混杂,众生百相。
苏诗兰在靠近城西的一处客栈暂作落脚,她这一.夜基本没怎么睡,现在更是天未亮便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便对着铜镜稍作梳妆。
说是梳妆其实也不过就是换上荆钗布裙。苏诗兰的手脚既轻又快,她非但能迅速地梳好自己的长发,还麻利地给自己挽了个方便做事的发髻。
前世苏家与孟清和对外宣称她得了“疯病”,将她囚禁于丞相府中。每日丞相府的下人只会送小半碗糠米粥来保证她死不了,她身边别说是下人了,能看见的活物除了蜘蛛蚂蚁就只有瘦小干瘪的老鼠。
要知道那时的她就是蚊子都不屑咬,因为她已经瘦脱了形,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片皮包着一小堆骨头。
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苏诗兰依旧没有放弃自己身为高门贵女的骄傲。没人给她梳妆打扮,她就自己学着梳头盘发。没有人为她洗衣做饭,她就自己学着接雨水洗衣,采摘院子里那独一棵山楂树上的苦涩果子以果腹。
苏家失势之后,孟清和没有马上弄死苏诗兰而是让苏竞以及苏家人把苏诗兰囚禁在丞相府是为了让苏诗兰活着好好地感受痛苦,以偿还她多次试图欺辱宁诗画的罪孽。
苏诗兰众叛亲离,想自尽连条能上吊的绳子都找不到。她身边一切尖利的物品、例如梳子簪子也统统被下人收走。
苏诗兰为了盘发,自己折了树枝拿石头打磨。相比起那样连“簪子”都称不上的粗糙树枝,现在用着雕刻成梅花枝的木簪苏诗兰已经很满足了。
昨个儿她当堂悔婚,还就请沈路将自己带离丞相府。出了丞相府之后,沈路带着苏诗兰与苏诗兰的娘亲白氏到了城郊,这才询问苏诗兰下一步的打算。
要沈路带着自己离开丞相府不过是苏诗兰的一时冲动。不过冲动归冲动,苏诗兰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没想过要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去继续受苏竞的庇护。她甚至不准备再用苏家的一针一线、一钱一物。
昨日她身上穿的喜袍、身上戴的首饰,连同绣鞋、手帕等等小物件儿一起被她打成小包袱,请沈路丢回了丞相府的门口。
客栈的住宿费用以及她这一身荆钗布裙布裙是白氏见劝不住苏诗兰,当了自己一只镯子后换来的。
苏诗兰如此倔强地不肯再用苏家一分一毫也不是为了逞一时之气。
上辈子她就想过与孟清和和离。然而她回娘家把这事一说,苏竞当头就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你的婚姻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时的苏诗兰为了与宁诗画争孟清和,已经接连找了宁诗画好几次麻烦。连带着宁诗画都早早在苏竞的面前露了面,被苏竞这个亲生父亲给认了回去。
嫡女不听话,不老老实实地与妹妹一起伺.候夫君也就罢了,还三番两次想让妹妹在人前出丑,最终落得自己被打脸的下场。苏竞早就对苏诗兰这个女儿心中有气,听苏诗兰负气说要和离更是怒不可遏。
也就是那个时候,已经是重活一世的苏诗兰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婚嫁从头到尾都是亲爹苏竞仕途上的工具,自己就是个家族的牺牲品。
——以苏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以丞相府烈火烹油的煊赫地位,苏竞完全没有必要去榜下捉婿。苏竞就是闭着眼睛对苏诗兰的婚事不闻不问,有白氏在,苏诗兰也能嫁给李朝顶流的世家公子。
孟清和虽然是风头无两状元郎,可与顶流的世家公子相比,他除了长相与人品真是一无可取之处。
苏竞会去捉这个婿,那全系孟清和是英宗亲点的状元郎。
英宗正值壮年,雄心勃勃。不但有心改革朝政,还有心将皇权聚拢在自己手上。
苏竞将嫡长女苏诗剑嫁给英宗为妃既有献美取悦英宗的意思,也有将苏贵妃安置在英宗身边,替自己还有苏家吹枕头风、以及盯着英宗动向的意思在。
英宗明知苏竞心里算盘却佯作不知。人前对苏贵妃宠爱有加、纵容无比,实际是有意捧杀苏贵妃。
苏竞娶了正妻白氏后最想要的当然是个延续香火的麟儿,不想一朝得子却是个不带把儿的。“剑”之一字鲜见于李朝闺秀之名,苏贵妃闺名“诗剑”便是因为这名字原本是苏竞取给麟儿的.名字。
兴许是想证明自己不比麟儿差吧,被取了“诗剑”这个名字的苏贵妃从小极为好强。她刚进后宫的时候还有三分收敛,但她的收敛很快就在英宗的盛宠之下成了肆无忌惮。
但凡后宫出了龌龊腌臜,不管是不是苏贵妃下的手,这黑锅最终都会扣在苏贵妃的头上。苏贵妃只当三宫粉黛是嫉恨自己圣宠不衰这才总与自己过不去,半分没想过自己早已成了拉满仇恨的后宫背锅王。
苏竞看着英宗长大,算是半条英宗肚子里的蛔虫。眼见嫡长女被英宗宠得天真至极,他不但不觉得安心,反而更加戒备英宗对苏家动手。
论学识,孟清和也算学富五车,可与几代人几百年积累的世家大族比起来,他那点儿学识也不过就是半瓶醋。英宗会钦点他为状元更多的是为了拉拢寒门。
事实上英宗这拉拢寒门的举动也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反馈,孟清和不但成为了寒门骄傲,更成了寒门代表、寒门代言人。
苏贵妃从宫中给苏竞送了消息,苏竞立刻明白英宗拉拢寒门是在酝酿着什么。想到寒门对高门与生俱来的仇视,想到英宗如果要用寒门这把刀铲除权臣必定会先拿自己、先拿苏家开刀,苏竞不寒而栗。
寒门虽然仇视高门,但也艳慕高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人都想做天下主宰,若有跻身上流的可能,谁还愿意在底层吃他人的嗟来食?
想要笼络寒门学子,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一个高门贵女当妻子。这样寒门学子能改换门庭,学子之子也能名正言顺地成为高门之后。
只是单嫁出一个庶女还不行,庶女只会让寒门学子感到你还是看不起他,在你眼里他还是配不上高贵的嫡女。
……皇帝宠妃的胞妹,这样的嫡女应该能表达自己的诚意了吧?把兰儿嫁给孟清和对于苏家来说是牺牲最小的选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横竖嫡女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儿。拿一女换半子,不亏。
苏竞苦思整整一晚,在天亮时命人磨墨,自己亲自给孟清和下了一封拜帖。
这封拜帖日后成了苏诗兰与孟清和第一个交点。
镜中的苏诗兰颤了颤,尤记得苏竞那下了死力的一掌打得自己眼前发白,左耳欲聋。
她摔在地上,听见苏竞的怒吼声半是近半是远的飘了过来。
“你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作用!?”
“莫不是京中赋闲的浪荡子们叫你几声‘才女’你就真当自己有什么才干了?哼。”
从小到大连受过最严厉的处罚也不过就是被爹爹训几句话,苏竞那一巴掌打得苏诗兰在地上爬都不起来。
苏竞却当苏诗兰是在矫揉造作地装死,抓起她的衣领就把她提了起来。
“你就是我苏家娇养的花,没了我苏家的供养,你以为你能自食其力的活下去?”
脸上是苏诗兰从未见过的阴冷表情,苏竞狠戾道:“你要有那个能耐就滚出我苏家自己谋生,别动我苏家一分一文。但凡你再碰我苏家一针一线,你就生是我苏家的人,死是我苏家的鬼。”
“行了,你怎么选?滚出去,还是继续做我苏家人?”
苏诗兰哪里想过这些?
后院之外的世界于她而言除了常去的女学、诗社与佛寺之外全是陌生的。而未知的东西最可怕。
苏诗兰第一世被孟清和一剑穿喉时不过二十一岁。重生后的第二世也不过刚活过半年。要二十二年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出去外面独自生活务工,还不打算给她任何缓冲与适应的机会。苏诗兰直接被苏竞吓懵了。
见苏诗兰不回话,苏竞也像是早就想到苏诗兰不可能选择自力更生那样把苏诗兰扔回了地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你什么都不会,那起码为了苏家老老实实地做好孟清和的正妻。”
苏诗兰已经记不起那时自己听完这些话后的感受了。她匆忙从铜镜前起身,像是要抛开脑中这些回忆那样快步走到房间的门口打开了门。
“师……诗兰小姐。”
一开门就见到沈路着实吓了苏诗兰一跳。
等她发觉坐在门口的沈路还穿着昨日的衣物,衣物上皱褶颇多后才惊觉沈路这是在替她守门,他很可能一.夜未宿。
“沈公子……!您这是——”
苏诗兰既感动又难过。
感动的是这位来历神秘的沈公子三番两次出手救她,就连昨夜都顾及到这客栈靠近三教九流的城西而彻夜不眠地守着她。
难过的是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甚至连住宿钱与衣裳钱都是娘亲代为垫付的窝囊废实在对沈公子无以为报。
“无事。”
沈路迅速从走廊上起身,随手拍掉了自己衣裳上的灰尘与皱褶。
他会坐在门外是因为门比墙薄,透过门他能清楚的听到师姐发出的任何声音!不管是梦呓还是呼吸!
顺便一提,昨夜师姐在睡梦中发出的轻声啜泣实在是太可爱了,害他心如猫抓,差点忍不住进去吓唬吓唬师姐,对师姐做点过分的事情,让师姐哭得更大声一点。
不过他也就只是想想,毕竟弄哭师姐是要掉师姐好感度的。他好不容易才在师姐的面前把好感从“见过面”刷成“熟人”,暂时还没打算做掉师姐好感的事情。
“我与常人不同,只需入静即可恢复体力。不睡一、两个晚上也不会疲倦。”
微微的晨曦里沈路的笑容清新温暖,苏诗兰难免看呆了一秒。
她活到现在,亲近过的异性包括父亲、大哥和小弟在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第一世孟清和不愿意“玷污”她,第二世孟清和嫌她恶毒,认为看错了她而疏远她。于是乎哪怕有两世婚姻,她与孟清和皆是有名无实。
现下对上自来熟的沈路,苏诗兰压根儿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放。她只能垂了长睫,胡乱点了点头。
沈路旋即转了话题:“昨夜我闻见绿豆的清香,想来应当是店家熬了绿豆粥。诗兰小姐若有胃口,不妨陪在下去喝上一碗填填肚子?”
沈路说的不错,苏诗兰甫一下了三楼就闻见绿豆粥的香气。她拉着裙子莲步轻移,自己也有些饿了。
昨日当了镯子的白氏不管苏诗兰要不要都塞了些铜钱和几角银子给她。苏诗兰往日买东西向来是家丁丫鬟付账,她自己并不清楚银钱的价值,也不知世间物价几何。
丞相府犒赏下人最少都是一吊钱,也就是一百个铜板儿。与沈路一起在客栈大堂坐下的苏诗兰很怀疑自己荷包里揣着的几十个铜版够不够请沈路喝粥。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几角银子,娘亲那里也还有些银钱,苏诗兰又放心下来。
——再穷也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饿肚子!就是要花出自己身上所有的傍身钱她也要让沈公子吃得饱饱的!
“两碗绿豆粥。”
手捏荷包,苏诗兰郑重其事地对小二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
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就跑了的小二怎么能想到苏诗兰点个绿豆粥还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倒是太过熟悉师姐的沈路一看苏诗兰的表情就把她心里的想法揣摩了个七七八八,差点儿憋不住唇角上翘的笑意。
“沈公子?”
见沈路低着头抖啊抖的,苏诗兰关切道:“你是不是昨夜着凉了?要不要先回房歇着?”
“我无事。”
沈路一秒转移话题:“对了诗兰小姐,你今后有何打算?”
昨日白氏心绪动荡,苏诗兰自己也是千头万绪。母女两个最终只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
昨夜苏诗兰想了一.夜,多少整理出了一些头绪,这会儿沈路问起来,她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娘亲出自琅邪白氏,我想送她回琅邪去。再让她与我父亲和离。”
白氏被带出丞相府是沈路以为苏诗兰想带上她娘亲走所造成的失误。等被沈路飞天遁地地带出丞相府的苏诗兰还有白氏从惊讶与惊吓中恢复过来,苏诗兰便想送白氏回去。
然而白氏不想回去。
她甚至对苏诗兰坦言自己打算与苏竞和离。
原来当年白氏是苏竞自己上门求娶的。白氏嫁予苏竞后两人也确实甜蜜恩爱过一段日子。可白氏头胎没能给苏竞生出麟儿,第二次怀孕又不幸小产伤了身子。
苏竞和任何一个文人一样视风.流为美谈。白氏小产之后不宜行房,苏竞便开始抬妾。先是通房丫鬟,后是小家碧玉,再后来发展到别人送的乐伎雅伎。
白氏认为这都是自个儿没能生出麟儿的错,全数忍了下来。过了几年又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次,顺利为苏竞产下了嫡子。
苏竞大喜过望,重新与白氏共誓鸳盟。指天发誓今后唯有白氏一人,还遣散了家中大多数侍妾。白氏感动不已,真当能与苏竞白头偕老。
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过一年的功夫苏竞又开始冷落白氏。还时常借故离京,说是去地方巡查。
白氏花了两载才抓到了苏竞的小辫子,那小辫子正是苏竞养在外头,两年后终于带回京城.的外室宁氏。
嫡子白氏生了,庶子苏竞也有了。如果只是为了子嗣苏竞压根儿不需要养外室。白氏悲愤交加,把和离书拍到苏竞的面前,要与苏竞和离。
堂堂丞相,因为后院起火被正妻提出和离,这传出去苏竞还不得遭天下人耻笑?苏竞好求歹求总算是拿孩子劝住了白氏。他还让白氏随意处置宁氏,说不管白氏如何处置,自己都决无二言。
白氏对宁氏的处置就是让她一个人从哪儿来就一个人回哪儿去。她没给宁氏任何盘缠,也不让任何人保护宁氏。
这种惩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碧玉来说不可谓不重,但换作别家的狠辣妇人,只怕宁氏会被直接打死,跟着一张席子随便裹裹就扔乱葬岗去。
昨日宁诗画出现在苏诗兰与孟清和的喜堂之上,白氏才发现苏竞又骗了她。
苏诗兰是白氏与苏竞和好后生下的孩子,宁诗画比苏诗兰年纪还小。这意味着在白氏送走宁氏之后苏竞不光见过宁氏,还让宁氏有孕了。
最讽刺的是这宁氏的女儿非但与自己的女婿有染,还出现在自己女儿的喜堂之上,毁了自己女儿的婚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氏再也忍不了苏竞的鬼话连篇,三刀两面。这次苏竞就是一路磕着头到她面前,她都不会再回去了。
苏诗兰略一思考后便决定支持白氏。
——英宗的目标是苏家。如果白氏能不做苏家这当家主母,避回白家去,那日后苏家无论如何倾颓都与白氏无关。但白氏若不能与苏竞和离,指不定英宗这把火就会沿着白氏烧向身为地方豪族的白家。
加上和离本身也是白氏心之所向,苏诗兰自然没道理不替白氏完成她的心愿。
“明白了。”
沈路点点头。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诗兰倒了杯热茶,也不问苏诗兰这么决定的理由。
“还有呢?”
“还有……”
苏诗兰深深地看了一眼似乎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的沈路,又道:“我不能让娘亲一个人回琅邪,我娘亲放在丞相府中的嫁妆单凭我也没法拿回来,所以我得修书给舅舅们。”
“我不能离开京城,但要在京城立足我不光需要落脚的地点,还需要傍身的钱财……”
“这容易,我——”
苏诗兰手一抬,制止了沈路下面的话。她站起身来朝着沈路福了福身,这才坐下又道:“沈公子,诗兰亏欠您良多,已是无以为报。再请您帮忙诗兰过意不去。”
“这种程度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对我开口,不管金银珠宝万贯家财还是倾世权利我都能给你!你不需要回报我任何东西,因为这些都是我想为你做的,你只需要坦然接受就好!”……沈路很想这么说。可是笑容凝固在脸上的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苏诗兰的抗拒。
算了算了,刷好感这种事情就是欲速而不达。做得太过火了反而会被转生后的师姐当作危险人物敬而远之。
虽然他刚一见到转生后的师姐就在她面前把人电成焦炭还给人脖子透气脑瓜开瓢也挺过激的,但一码归一码。这是个此时彼时的问题。
处境不同,师姐对他的过激行为的接受能力也不同。猫儿得顺着毛摸,师姐也得顺着她意来哄。
以上反应只花了沈路半秒,半秒后他由衷敬佩道:“诗兰小姐坚毅聪慧,定是已想到破局之道。方才是我冒犯了。”
“哪里……”
苏诗兰摇摇头,垂眸苦笑:“其实我什么都不会,我只是——”
只是有个到死都不愿意放弃尊严的破习惯。
要她毫无尊严地躺倒在地等人拯救,她宁肯放手去奋力一搏。哪怕搏输了,她也不后悔。
“……都说了让你到别处去!!这儿没人帮得了你!”
小二一声暴喝让诗兰小姐的未尽之言消失在了她的喉咙深处。
不爽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没让苏诗兰看见自己眸中闪过杀意的沈路望见了拿木盘端着绿豆粥与绿豆粥配菜的小二,还有小二面前那风.尘仆仆、明显是被小二的怒吼给吓傻了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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