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山与袁良走后袁枚并没有将他命属下带过来的两千两黄金留在丰悦客栈——直接把黄金拿给苏诗兰实在不太.安全,况且黄金又重又占地方还不方便取用。
于是乎袁枚与自告奋勇的李昭荣一起把黄金送到了京城最大的钱庄,把金子兑成了面额不一的交子给苏诗兰,并承诺剩下的润笔费将在七日之内送到苏诗兰的手上。
只要能维持生活,润笔费是多少苏诗兰都不在意。这会儿她的心神已经飞到张远山与袁良特意来找她的原因上了。
正所谓一箭一雕嫌少,一箭双雕正好,一箭三雕多多益善。张远山、袁良和苏竞关系不睦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不会单纯地为了出口气而随便出手。
张远山和袁良会亲自来找苏诗兰,那确实是有正事:东瀛来了一沙门,名为戒海。戒海身份尊贵,原为东宫。然而其父病重时兴许是害怕弟弟伤害身为东宫的戒海,遂将戒海降为臣籍,并传位给了弟弟。
新帝登基后戒海遁入空门,如今清修已有十二载。此次来到李朝,戒海不光是为了学习李朝的先进文化技术,他更大的目的是想要观阅天竺舶来的经卷,更加深入的研习佛法。
巧得是天竺高僧净摩罗正好游历到了李朝,他还带来了几个路上认识的胡僧。
高僧云集有利亦有弊。利在于如果能把高僧们都接待好了,那无疑是扬我国威、彰显我大国气度的事情。弊在于李朝不是佛法的发源地。戒海与净摩罗一行接触后很有可能就不把李朝当回事了。
胡人与李朝人你进我退的打了几百年,彼此之间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净摩罗这一路上都与胡僧们为伴,胡僧们都像净摩罗灌输了些什么李朝人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如果李朝让净摩罗失望,只怕李朝上下的佛寺都会视英宗为罪人。
如今佛寺在民间的影响力相当巨大,就是官府有时都得礼让三分。英宗尚不能处理好皇权、高门与寒门三者之间的无形对垒,再与沙门起冲突他就可以在写罪己诏之后写退位书了。
张远山连同多位重臣商量数日,决定要送戒海一份大礼——东瀛没有自己的文字,东瀛人现在所用的文字是从汉字演化而来。汉字的读写对东瀛贵族来说是最基本的教养,也是东瀛贵族最重视、最崇尚高雅趣味。
戒海不是想研习经书么?那么李朝就送他一份经书的抄本,让他拿回去当国宝供奉于佛前。
这份抄本不光要有最华贵最典雅最高尚的装帧与装饰,还要有一字一句、甚至一勾一画一撇一捺都足以震动人心的文字。
张远山从吏部尚书崔文远那里听到过苏诗兰的.名字。笑过了苏家的家丑,张远山倒也把崔文远夸苏诗兰的字与文章的那些话都记在了心上。
苏诗兰的文章是否精妙他不关心,但既然苏诗兰的字写得好,他还正好想要个字写得一枝独秀的人来抄经书……嘿嘿,苏竞不是想惩惩治治给他丢了脸的逆女吗?他偏要抬这苏诗兰的.名声!
又能震撼戒海,又能扬我国威,还能给苏竞添堵,一箭三雕岂不美哉?
还有那净摩罗和那群胡僧……要是这苏诗兰用着趁手,指不定他还能用她下一次!如此黄金万两哪里算多?
张远山与他的属下都是行动派。他上午见过了苏诗兰,午后苏诗兰得了黄金万两做润笔费的事情便在官员中不胫而走。
逗留在京中准备参与秋闱的学子们大多有师长、同门于京中为官。这些学子里消息灵通的不到天黑就已得知苏诗兰要代表李朝抄写《妙法莲华经》给戒海带回东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不出三日也都听说了苏诗兰那价值黄金万两的润笔费。
一时间京城中人咋舌不已,别说丰悦客栈的门坎儿了,就连丰悦客栈外头那条小巷的石板路都快被人给踩烂了。
苏诗兰的字摊儿前人满为患,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大街小巷满坑满谷全是来看苏诗兰写字的人,尽管这其中许多人都不认字,压根儿看不出苏诗兰的字写得好不好。
过大的叫好声不过是捧杀。哪怕苏诗兰只出一次错,只写差了一个字甚至只是没写好一笔,她周围的人就能用压力把她给杀死。
如此环境之中,苏诗兰运笔挥毫依旧很稳。
人人都当苏诗兰是心性坚定,却不知她的坚定全系于傍在她身边的沈路一人身上。
说实话,苏诗兰前几日是真的被说着“利用我!榨干我!”的沈路给吓到了。这些天她一见到沈路就感觉不自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沈路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甚至她有意疏远沈路,沈路也只是微微苦笑,顺着她的意思不靠她太近。
如此一来苏诗兰反倒对沈路十分愧疚——人家沈公子从头到尾就没害过她。不仅如此,人家还总在帮她。她至今都没找到机会报答沈公子,这也就罢了。她怎么能因为沈公子说话的风格比较……比较特殊,就有意疏远人家呢?这可太不厚道了。
把沈路的危险发言当作是沈路特有的语言风格,认定沈路没有坏心思后苏诗兰对沈路的言行也就没什么接受障碍了。
而一旦接受了沈路的言行,苏诗兰发觉有沈路在自己身边就是一件特别有安全感的事情。
沈路在她做事是总是很安静,他会把自己的存在感压低到不会影响她的程度。但他的袍角一直都会在苏诗兰的视野里。任何时候,苏诗兰只要一抬头,就能立刻看到他的背影。
像是被那个背影庇护在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苏诗兰无论写什么都能放宽心。是以她每每提字都能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这种境界里世界上唯有她与沈路二人。也因此周遭完全影响不到她书写。
古往今来,别说是李朝这一个朝代了,就是前朝、前前朝也没有出现过万人空巷,只为一睹某人挥毫之姿的事态。但苏诗兰做到了。
她手中那支湖笔宛若有灵,游走过处无不是一片惊艳。更令人赞不绝口、惊艳难以自持的是那无人可仿的字迹所写下的并非单纯的风花雪月、爱恨情仇,其中更有金戈铁马奔腾咆哮,山河百姓市井民生。
宁诗画指下的弦“噌”一声断了。
坐在仅有两人,其中一人还面露不耐的诗社里,宁诗画眼眶红红地捏住了自己被断弦划破的手指。
为宁诗画指点琴技的长眉琴师掀开眼皮看了宁诗画一眼,见宁诗画没有包起手指再继续的意思,便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你先下去包扎吧。”
“是……”
宁诗画依言退下。她疾步走到诗社门口,却见她的大丫鬟还在魂不守舍地看着外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宁诗画当然知道这个大丫鬟这样出神地看着外头是在想什么。她是在想她以前的主子。
想起喜堂上那个一把扯掉自己盖头,面容娇艳神情却比男子更加坚定的女子,宁诗画瞬间委屈。
苏诗兰、苏诗兰,又是苏诗兰!人人都只在乎那个苏诗兰!
清和明明已经与她开始走三媒六聘的过程,他眼中却没有自己!父亲倒是说她比那苏诗兰好百倍千倍,可父亲挂在嘴上的不是她这个更好的女儿,而是那个被她叫作“逆女”的女儿!
就连其他的苏家人……他们在父亲的面前对她尚算亲昵,到了父亲身后却是一个比一个的尖酸刻毒!
哪怕她让院中的丫鬟家丁不要拘礼,待婆子嬷嬷们都如同真正的长辈,这些下人也不念她半分好!哪怕她把自己院中的好东西都分给了和她一样的庶子庶女,这些庶子庶女也不会念在她宅心仁厚的份儿上对她改观!
她究竟还要怎么委曲求全才能为人所爱?她究竟——
“哎唷那庶女总算肯走了!她想在诗社出风头、搏个才女的.名声倒是无所谓,毕竟来咱们诗社的闺秀谁不是打着这个主意呢?但她名声早就坏了吧?抢自己嫡姐的夫君,啧啧,事到如今她再搏多少才名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做妾的命。我可听说了,那孟状元就没有要娶她为正室的意思。”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宁诗画脚上一软。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方见老琴师最出色的弟子、也就是刚才不耐烦地听着她弹琴的青年正好掀帘出来。
“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有些人只配在这儿刷些虚名,殊不知人家诗兰小姐马上就要进宝相寺里誊抄《妙法莲华经》了。唉,诗兰小姐这一去,以后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哪儿还有机会近距离看她那样的大家亲自挥毫呢?要不是被那庶女拖住,我——”
青年显然也没想到宁诗画还在诗社里,刚掀开一半帘子的他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袍才看见站在门口的宁诗画,一时间尴尬得直接把帘子给重新放了下来。
眼含热泪,无地自容的宁诗画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了出去。她的大丫鬟愣了足有好几秒才大声喊着:“小姐!”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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