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郎看了看妹妹,二话不说,把东西放上去,拉着秀姑上车,“阿硕,多谢了。”
“都是住在一个村子的,客气啥。大郎,苏妹子,坐稳了。”张硕重新赶车前,望了秀姑一眼,见她斯斯文文地坐在苏大郎身边,穿着桃红小袄,松绿长裙,乌压压的头发用红头绳挽着,衬着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脸庞,显得特别好看。
村里的女人长相比秀姑标致的大有人在,但是张硕觉得她们都没有秀姑那副文雅娴静的气度。张硕心中疑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秀姑竟然这般秀气?是因为她当时是他人妇?
秀姑把包袱放在腿上压住裙摆,用力盯着包袱看。
虽然这是自己穿越以后第三次见面,但是秀姑能察觉到张硕对她有好感。
她以为古人应该很含蓄的,结果不是。
她一向不是太主动的人,许是见识过现代社会的人情冷暖,听说了太多婚姻不如意的抱怨,男人现实,女人一样现实,更多的是搭伙过日子,至于爱情,就成了传说,而她,为来照顾尚未成年的弟弟,自然而然地对婚姻望而却步。
穿越后,她直接成为一个身败名裂的弃妇,没有考虑过再嫁的问题。
乡随俗的道理她当然懂,也知道老苏头和父母的意愿,可是秀姑头婚落得如此下场,被休的名声不好,鳏夫续弦容易,妇人再醮却一向比不上头婚,哪有什么好人家?
寂寞太久,她也希望有个自己的家,但是,不容易呀!
“秀姑,今儿不逢集,你上街干啥?买了这么多东西。”两个妇人中的赵婶搓了搓手掌心,眼光不住地瞄向大郎身边包袱中露出来的棉布,露出一丝嫉妒。
“没干啥,就是快过年了,趁着这时候的布料便宜,卖一点针线,加一点私房钱,给家里人扯身衣裳。”秀姑不愿多说,赵婶和苏三婶是一丘之貉,听到只言片语就嚷得全村皆知,反倒是和赵婶一起搭车的刘嫂子为人老实厚道。
“秀姑真孝顺,几匹棉布少说得一吊钱吧?你可真舍得,挣的钱都补贴娘家了,你爹娘有福气哟。”赵婶的笑声像母鸡咯咯叫,“你们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天天白米细面的不说,年年还能做新衣服,现在你回了娘家,就更加如虎添翼了,这才一个月,你就给添了两匹棉布。周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现在日子比不上你在的时候,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婶拍着大腿,语气夸张,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我听说啊,你在周家时,月月赚钱补贴,他们家十天半个月能割一回肉打牙祭,白米细面也能吃几顿,现在他们买不起喽,赚的钱只够给周秀才买笔墨书纸。”
她其实也很眼红秀姑的手艺,月月都赚钱呢。
“他们家四个儿子做工,一天少说两百钱,女人做针线卖,也有进项,一个月六七两银子难道不够吃喝?何况他们家还有二十几亩地,年年都有收成。您哪,这么说,肯定是被人哄了。”秀姑淡然一笑。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有了秀才的功名不必服徭役,中了举人则免除赋税。
少了她每个月的钱,周家是少了一份收入,却不至于像赵婶说的这样后悔,除非周家知道自己卖掉一路连科图和百寿图的收入,但自己绝对会遵从财不露白的道理。
“赵婶,你在秀姑跟前提无情无义的周家干啥?他们家高兴也好,后悔也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秀姑和他们没关系。”苏大郎板着脸,不高兴地道。
“我说实话,咋地啦,不能说?”赵婶顿时不乐意了。
“哥,别说了。”秀姑拉住苏大郎的衣袖,没必要和粗鄙妇人争论,“回到家你别忘给我找些沙土回来,纸笔太贵,我先教满仓和粮山在沙土上学认字。”等教他们念完了基础,大约自己能赚不少钱了,到时再劝父母兄嫂送满仓去上学,她很希望娘家侄儿出人头地。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苏大郎立刻有了精神,认得字的人在县城里做账房先生,比他一个月能多赚一吊钱,而且很得人尊重。
他不是没想过让满仓上学,可是只有一家私塾在县城里,来回不方便,一个月的束脩需要六百文钱,再加上笔墨纸砚书籍的费用,一年至少二十两,他们家虽然收入宽裕,却是仅限于温饱,余钱置办家当了,无力承担如此重的负担。
至于功名,他是不敢想的,他们乡下人,能考上秀才的有几个?谁家的孩子考中了秀才,还不得欢天喜地,恨不得人尽皆知,连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会送礼。
没见周父四五十岁了,三十岁考中秀才,现在还是秀才,为了参加科举,每天只知道做学问,既不肯做农活,生怕玷辱了自己秀才的身份,也不像在县城里开设私塾的几个秀才先生,自从科举无望后,就在私塾教书,每月都有收入,足够养家糊口。
“苏妹子,你识字?”张硕突然转头问她,语气里带着一抹惊讶。
“认得几个字,不多,够给娃儿启蒙。”
秀姑知道读书人的稀罕和珍贵,所以见到张硕的反应觉得很正常,甚至赵婶和刘嫂子都张大了嘴巴,似乎很难接受秀姑识字的事实,毕竟识字的女人可是高她们一等呢。
“能不能让壮壮跟满仓一起学认字?”
想起秀姑原先嫁到周秀才家,周家四兄弟都是村里少有识字的人,张硕就不觉得奇怪了,听她说要教满仓认字,立刻想到了宝贝儿子。
“啊?”秀姑有些诧异,求救似的看向苏大郎。
苏大郎开口道:“阿硕,县城里不是有私塾么?里头有好几个秀才先生,你天天在县城里杀猪卖肉,家有余钱,自家在县城里也有一家店铺可以住,怎么不送壮壮去上学?比起秀姑来说,私塾教得不是更好?”
苏大郎脸上满是困惑,就是秀姑,也觉得他居心叵测。
张硕苦笑,“你当我没想过?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都不错,县城里的人看不起咱们村里人,加上壮壮胆子小,夏天送他去了一回,当天就哭哭啼啼地不愿意去了,说有人欺负他,嫌他不认字,跟不上先生教导的功课,于是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束脩。我想等他年纪大些再送他去,现在跟苏妹子认几个字,以后再去上学就不会有人笑话他大字不识了。”
“秀姑,你怎么看?”苏大郎不敢擅自做主,看着秀姑。
“教一个和教两个、三个没什么差别,不嫌弃的话,就让壮壮来吧。”壮壮乖巧腼腆,一副好脾气,和满仓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秀姑挺喜欢他。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张硕回到家同父亲一说,老张站起身,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好得很,我正怕耽误了壮壮,他胆子又太小。”老张叹了一口气,“我把给壮壮买的书籍笔墨找出来,明天一早亲自送壮壮过去。你杀猪的时候,别忘给秀丫头割两条上好的肋条肉。”
得知秀姑居然识字,老张感到分外惊喜。
他们村子里识字的人实在不多,算上周秀才父子,满打满算只有十个人,大多都在县城里或者府城里谋生,很少回村子,就算回来了,也是一副鼻孔朝天高人一等的态度。至于识字的女人则是一个都没有,周秀才的女儿都不认字,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别人。
所以初听张硕说秀姑识字,还能教侄儿启蒙,老张觉得非常稀罕。
张家世代杀猪,家中颇有盈余,但是他年轻时受后娘刻薄,朝廷征兵,他刚刚成婚生子就被亲爹后娘联手推了出去,当了好几年兵,九死一生,当初若是认得几个字,说不定就能博个好前程了。
后来他回乡,想送张硕去读书,偏偏那时候亲爹后娘把他分了出去,除了妻儿以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等到有能力时,张硕已经是娶媳妇的年纪了。
老张总觉得是自己耽误儿子的前程,所以很用心地栽培孙子,结果孙子胆子太小,没有认识的人作伴,根本不愿意去上学。再加上他们家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壮壮穿衣打扮就邋遢了些,上学头一天就被人嘲笑,再也不肯去了。
“阿硕,你娘的孝期差不多完了,娶个媳妇回来吧。你我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杀猪卖肉,邋遢些无妨,吃饭随便应付一顿就行了,可是壮壮还小,不能没个女人照顾。”
老张觉得张硕与其担心后娘刻薄,不如自己拿得住主意,只要他自己主意正,管得住婆娘,还能让壮壮受委屈?再不济,还有自己看着呢,不会叫壮壮吃亏。当年他亲爹就是耳根子软,被年轻媳妇的枕头风吹得是非黑白不分,成了后爹。
“咱们现在有些家底,村里和邻村有不少人打听你,都是黄花大闺女,你觉得哪家合适,明年开春让人提亲。”老张认真道。
听了父亲的话,张硕心里不期然地浮现出秀姑的身影。
张硕的妻子也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却在四年前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起先他娘活着,他担心壮壮不好过,就没再娶。
现在他娘去世两年了,家里没有女人张罗,冷灶破衣,确实不好过,也不像话,所以他打算再娶一房善待老人孩子的妻室。可是,村里和邻村那些黄花闺女和年轻寡妇,不是本人性子不好,就是家人行为过分,都不合适。
张家有些家底,他也就有了挑剔的本钱,在母亲去世之前相看过几个都没中意。
“爹,我这么大的年纪,娶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像什么?奔着咱们家家底来的,多有私心,恨不得能补贴娘家,未必会用心照料壮壮。”
“人生在世,谁没私心?若没有所图,也不会嫁给你这么个年纪老大的鳏夫了。你自己看,合适的话,还是早点儿提亲,别等晚了后悔都来不及。”老张扬眉,儿子和儿媳妇是过一辈子的人,当然要选能让儿子上心的,他并不干涉他的婚事,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已。再说,壮壮没有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寂寞了些。
“爹,你看秀姑如何?”
“你说秀丫头?”老张面上浮现一抹诧异,有黄花闺女不娶,看上被休的弃妇?他并不嫌弃秀姑,只是后者的名声确实不如前者好听,他怕张硕将来后悔。
“嗯。”前天晚上他回到家中,见到壮壮一身整洁,问明是秀姑所为后,立即心生感动。
其实,他的要求真不多,自己看得上,娘家不会打秋风,而且心地善良,明理懂事,把老人孩子照料周全,自己在外面杀猪做生意都能放心。
“我看行,比那些黄花大闺女温柔娴静得多。”老张一拍大腿,“秀丫头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家都是厚道人,家道殷实,父慈子孝,不会拖后腿,这样的人家好。秀丫头自个儿心灵手巧,不仅能干,而且识字,都说读书明理,一定比其他人多几分见识,从你嘴里知道她卖笔墨纸砚书籍给满仓粮山启蒙就能看出来了。虽然她嫁过人被休,但是你也死过老婆,又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嫌弃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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