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努力当爹第六天:

    池宁要入宫面圣,就不能继续捧着乌木。

    小时候池宁对此的解决办法,是把乌木混入笔袋子里,充作学习用具,或者极小心地藏在自己的床铺里。但自从乌木丢过一回之后,如今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的宝贝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赶在池宁想辙糊弄新帝之前,原君先开了口,表示他吃了苏辂的“情执”后又升级了,可以变成一枚玉佩或者一个香囊,被池宁随时揣在身上带着走。

    池宁严重怀疑原君早就可以改变外形,只不过一直没有说。

    但这事终究只是池宁自己的怀疑,在这个怀疑里面其实还有个说不通的地方如果原君早就能化形成其他物品,那他又为什么还非要坚持做一块不起眼的乌木,整日里被池宁捧来捧去的呢

    万事万物,难得糊涂。

    池宁放弃了深究,只是在质朴古玉与素色香囊之间,选择了后者,并卸下了腰带上原有的所有装饰,给原君香囊腾出了唯一的位置。

    您在我心中就是这么地独一无二,什么也不足以比肩。池宁对有利可图的人,服务得总是特别周到,时不时就会说上一两句好听的来维系关系。池宁自己喜欢听奉承话,他推己及人,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至少不会拒绝。

    香囊就紧贴在池宁的大腿上,行走坐卧,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与温度。

    说实话,这感觉奇怪极了。

    原君就像是在池宁的耳边低吟我以为你会选择玉佩。

    您化作的玉佩定然不是凡品,哪怕隐藏锋芒,也难免被懂行的人看出不同。我一个小小的东厂协同太监,怎么配佩戴这样的您呢池宁神色不变,回答得滴水不漏。

    原君低声笑了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了解池宁的人都知道,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个人特色,有些话听听就得了。

    田舍坊。

    在热闹街市斜侧面的一处暗巷里,已埋伏了一伙儿人手。为的是给人设套碰瓷,引对方闹市惊马,制造伤人丑闻。

    大启有祖训,不管是多大的官,但凡敢纵马伤人,都要摊上大麻烦。

    “万一那太监不骑马,偏坐轿怎么办”有个小混混惴惴不安地问着大哥。

    在大启,无论文臣武官,城内出行一般都会选择乘轿。因为规定如此。只有极特殊的官署机构的人员,类似于锦衣卫、东厂,才被允许闹市骑马。

    被小弟问到的大哥有一张刀疤脸,是市井之中有名的游侠儿,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他最近斥巨资搭上了某位公公兄弟的路子,便开始承接碰瓷陷害的勾当。

    刀疤大哥凭空挥舞了一下沙包大的拳头,自信满满“不能够。那池宁接旨后,宵禁才解除,他大概现在还以为街上没什么人呢。再说了,这些阉货,没了下面那个东西,最介意的就是不够爷们。平日里连声公公都不让咱们叫,必须得称爷。这样的人,在能够骑马的情况下,又怎么会乘轿谁会因为害怕被碰瓷,就怂到这种程度”

    池宁就会啊。

    小弟“”大哥,你看这个轿子是不是有些许的眼熟

    池宁乘得是一顶四人抬的暖冬官轿,轿身较大,厚呢帐料,在轿帘与座椅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暖炉。他理论上确实可以骑马,但他考虑到前往皇宫的路上要路过好几个闹市,还是放弃了。

    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出现意外,况且还有人为陷害的可能。至少池宁就考虑过,如果他要拦截自己的竞争对手入宫,他是一定会在闹市给他们安排一些“惊喜”的。

    天下的反派各有各的坏,但在耍阴招方面,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

    当四人抬着轿子低调又快速地走过刀疤一行人的眼前时,池宁并不知道他躲过了什么,但刀疤等人却生生被憋出了内伤。他们为免池宁马术好,躲过一劫,从城南到皇宫的几个闹市上,都安排了人手。刀疤大哥当时自信满满,就不信池宁不中招,谁知道、谁知道

    一直到目送轿子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刀疤大哥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嘴巴,骂了一句“艹”。

    简直不要脸

    轿内,池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终于绕到了让原君变成香囊的真实目的上您看既然您现在是香囊了,是不是可以散发出一些与您相匹配的味道呀

    原君就知道池宁另有所图说吧,你想要什么味道

    能够遮住我这一身香气的味道。池临临百密一疏,忘记让婢子把他带回来的官服重新换一种熏香。池宁身上现在熏的远山香,是江左特有的香料,从前朝开始就已经是御用的贡品了,因产出极低,哪怕是皇上、皇后每年都分不到多少。

    池宁却从江左足足带回来了两大箱。对于京城的宦官来说,去江左无疑是下放养老,但对于江左的人来说,京城来的守备太监那就是土皇帝了。

    池宁是个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很是在江左过了一把瘾。

    而太过放纵自己的结果,就是回京之后,池宁和他身边之人的警觉性,还没有完全恢复到鼎盛状态。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要是顶着这么一身香去重礼的新帝面前,那无异于投案自首。

    如果没有原君,池宁倒也有办法把自己这一身香气给遮盖过去,就是费事些。

    还是那句话,能走捷径,他又为什么要折腾自己

    为免原君再和他讨论什么好借好还的问题,池宁开始在诈骗的边缘反复试探。

    原君低声笑了,如果是别人敢这么大胆地糊弄他,他肯定会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事让池宁做出来,总有一种自己养的猫在张牙舞爪的感觉。你不会生气,只会觉得可爱。原君大方地应允了池宁的愿望。

    原君在池宁搜罗的那一堆名贵香料里想了一圈,仍没找到合适又便宜的平替款我直接给你弄没了吧。

    池宁却有另外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像极了小猫新加入一个家庭时,不断摸索自己可以搞事的上限的样子您能变一种让人一闻就感觉我正气凛然、与众不同,但又不像香料,而是我由内至外的气质体香吗

    原君你的要求还敢再多一点吗

    不敢。池宁很懂得见好就收,立刻把自己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搭配上一脸的纯良,好像真的变成了乖巧的三好少年。

    本来已经在愤怒边缘,觉得这回一定要让池宁明白一下主从关系的原君

    行吧,最后一次。

    如果他自己愿意回忆,他上回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总之,池宁还是赢得了他的梦想之香。说不上来那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神秘的味道,但确实很符合池宁所说的每一个要求。连他抬袖闻了闻自己之后,都开始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是个再正直不过的好太监。

    北大街终于到了。

    这里还不属于皇宫范畴,却已经不允许闲杂人等在这附近随意走动了,因为这里是二十四衙门以及相关人员聚集的地方。

    二十四衙门包括了四司、八局以及十二监。各个机构都有自己专属的衙门,里面有足够所有人轮流居住的值房。绕了一整面的皇墙修建官署还不够,又分别向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延伸出了一部分。这里便是池宁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一路上,池宁听到了不少小宦官嬉闹跑过的声音。

    从北安门进去,过安乐堂,就能看到盘踞在左边的内官监建筑群了,右边是司设监和尚衣监,两个衙门加起来才差不多有一个内官监大。

    池宁的师父张太监,当年就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

    那个时候内官监、御用监还有司礼监,三方正在掰腕子,谁也不服谁。

    池宁乘在轿内,倒也想回忆一下当年,他师父是如何领着他和两个师兄弟一同走过长长的宫道的,但最后他却连撩开轿帘去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理由很简单,要脸。

    池宁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到自己的落魄,也许对于其他的小宦官来说,东厂协同太监可算不得什么落魄,江左守备也是一个外放的肥差。但对于池宁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他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没有错,我师父没有错,陛下也没有错。”

    既然先皇已无力再主持大局,这天下本就该是先皇唯一的儿子去坐。不管大殿下几岁,他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继承人,有且只有这个小皇子才能坐上龙椅。

    结果群臣却迎了先皇同父异母的兄弟藩王来继承大统。

    不觉得可笑吗

    现在你觉得你错了吗原君问。

    池宁沉默了下来。

    新帝已经登基,事成定局,他说什么都晚了。

    玄武门内,先帝唯一的儿子,现年不过六岁的大殿下,正努力藏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无论如何他都要等到临临。

    那是唯一一个愿意挡在他前面,为他去据理力争的人。

    这几个月,小皇子一直不明不白地被软禁在上吊自杀了的母妃宫中,就在昨晚,他被推入了冰冷的湖水里。醒来后,小皇子的脑海里就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他记得自己只有六岁,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已经六十了,过完了曲折又漫长的一生。他被彻底搞糊涂了,现在还在发着高烧。

    但他记得临临就是这一日回的宫,他必须想办法去见他,告诉他。

    你没有错。

    你从来都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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