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高了。擎天柱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守恒踮着脚尖,右腿没有延伸出来的护甲的膝盖压在他两腿间的油桶盖上,前端小心地与他的对接面板保持着一段微小却也确实存在的距离。

    而她的手在他音频接收器转轴处颤抖着,嘴张张合合一脸欲言又止,光镜时不时往一边双手抱胸的救护车的方向投去一瞥,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擎天柱知道她在忌惮什么:由于自己太高了,哪怕坐着守恒也得跳起来才能摸着自己接收天线顶端——这也是她刚才所做的,可是她没法控制下落的速度,所以……估计守恒没能根据刚才过短的触摸信息在处理器里面建立他接收天线的外观模型。

    而她现在想再触摸一遍意识到自己与她的海拔差,贴芯地微倾身体的擎天柱的接收天线,却因为之前救护车所说的规定不敢动手甚至开口申请重摸的允许,可她又不敢接着往下摸,因为她没有得到建模所需的数据。

    擎天柱听着犹豫不决乃至指尖颤抖的守恒以一种快速而细微的频率敲击自己圆形转轴的轻响,然后慢慢抬手覆在守恒微颤的手背上,施加以温和而不可拒绝的力道,让守恒的手掌完全贴在自己装甲上,没有一丝空间颤抖。

    接着他微侧脸颊向一边等待的救护车说:“救护车,我能否请你去主控台分析之前捕捉到的可疑的信号得到任何值得跟进的信息?”

    他的老朋友看起来很是讶异于汽车人领袖的命令,他张口:“但……”

    “Please.”擎天柱再一次说。

    救护车欲言又止,他的发声器一阵杂音,最终在守恒有些期颐的瑟缩的轻瞥中,他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噢!好吧好吧!”

    他眼尖地看到守恒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大松一口气的表情,芯情顿时更为烦躁。这个年轻的汽车人——至少现在是——非常怕自己,有点眼力的智能生物都能看出来,可问题在于救护车根本没对她做过什么!除了用注射器扎晕她、吼她、斥责她、用扳手砸她、撞飞她之外……

    好吧现在救护车有点理解这份害怕的由来了。

    守恒又一次用她喏喏不安的眼神偷偷看了站在门边的救护车一眼。救护车发出了一声在守恒理解中是烦躁于自己的愚蠢无能的叹息,翻了个白眼,走出仓库的同时反手关上了仓库大门。

    现在,车库里就只剩擎天柱和守恒两个TF了。

    擎天柱以为这会让守恒不再紧张,事实上守恒也确实放松了那么一秒。可下一秒,在擎天柱试着松开覆着对方手背的手时,他发现对方的指尖以一种比之前轻微许多,却同时速度也更为加快的频率颤抖起来。

    她所有的接受天线都竖立而紧绷,她红色的镜头光如怕吵到什么似的压抑地闪烁,她看上去比救护车没走之前还紧张。

    擎天柱想了想,在守恒咬牙横下心来决定开口获取允许之前,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领领领领袖??!!”守恒惊慌失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我是说她事出突然差点手足无措地就给擎天柱抱上去了。

    “冷静,守恒,”擎天柱沉声说着,同时用宽大的手掌和有力的手臂维持着对方的平衡,尽力不让她感到一丝摇晃不安,“冷——静——”

    “好的好的好的,我冷静了,领袖!我完全冷静了!!”看着用力点着脑袋的守恒,擎天柱觉得她压根儿没冷静。不过这也是他即将要完成的任务,让她冷静下来、放松下来。

    “所以,”汽车人领袖用了许久没有用过轻松的语气说,“刚才你给我们看的‘花’,能再给我看一下吗?”

    守恒看上去有点踟蹰,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扒开了自己火种舱外甲,抬手就往里插。

    擎天柱没想到她动手那么快,他有些急促地抓住小汽车人往里捅的利爪,指尖锋利的寒光让他不由想象如果这个锐刃插入脆弱的火种的情景。

    “别……!请让我来。”说完这话的擎天柱已把自己的手探到对方火种舱的外缘,这时他才尴尬地发现对方与自己的体型差体现在各个方面,包括火种舱开口的大小。身为整个基地里体型最大的汽车人,他若要将手挤进对方火种与火种舱的间隙,就必然不可避免地要刮过对方火种舱里的所有敏感或不敏感的传感节点,这势必会造成……

    而擎天柱最怕的是给守恒带来疼痛和伤害。

    然后他就被从守恒火种舱里钻出来的、抬举着那一捧连着泥土的杂草的小“噬铁虫”们给惊住了。

    他难得呆滞地伸手接过对方呈过来的杂草,道了声谢,获得“噬铁虫”群和守恒兴高采烈满地打滚的回礼。他目送最后一只“噬铁虫”在第十三次回身向自己挥舞前肢努力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后进入火种的光中,才恢复了领袖的状态:“啊咳,谢谢,这实在是……非常方便。”

    守恒听到领袖的夸奖顿时激动得羞红了面甲,她的天线摇摆着,谦虚地说:“不不不!!我一点也不厉害!!领袖更厉害!!”

    领袖憋了半天才把剩下的话说完:“……但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这么做呢?你知道,在大厅的时候。”

    守恒的天线倒了下来:“因、因为救护车的动作太快了……而且有点……严厉,我有一点——被吓到,所以……”

    擎天柱的光镜焦点略垂了一会儿:“哦,是吗?无论如何,”然后他想起了不知觉间落下的轻松语气,赶忙捡回来,“我在找寻了地球的相关资料并询问了杰克他们之后,得知这个植物的名称为‘蒲公英’。虽然现在并不能称为‘花’,但……这仅仅是因为它的花季未到。”

    “花季未到?”守恒偏了偏脑袋,显然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是的。‘花季’指的是一种植物开花的季节。也就是说,虽然目前它不算是花,但只需假以时日,它便能开出花朵。”擎天柱说,“而我对这种现象非常感兴趣,这想必是我们进一步了解这个星球的一个重要方式。所以——”

    他将捧着那一簇蒲公英的手放在他与守恒之间:“近段时间,我能否请你在基地里栽培这个蒲公英,直至它开花呢,守恒?”

    守恒的光镜里爆发了一颗新星,她虔诚而小心地接过擎天柱还回来的蒲公英幼苗——擎天柱觉得她连对待自己的火种都没有这么小心,接着她毫无悬念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应承下这个任务。

    如此一来就算一段时间内擎天柱不给守恒任何外派任务她也不会感到无聊或是不安了,擎天柱为此松了一口气,然后试探着将手放在了对方肩甲上,示意着对方放松高耸的肩膀:“所以,守恒,既然机会难得,我想和你聊一下……”

    “我做错什么事了吗领袖?!”擎天柱话未说完就被慌乱不安的守恒抢了白。他看着光镜里激光乱闪的守恒,艰难地把后者陡然耸起差点戳到自己的卡隆式肩甲用一种温和但不可拒绝的力道给再一次压了下去。

    “不,”他说,“不不不,守恒,你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是——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基地里其他的汽车人们的看法,毕竟你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你应该对基地里的汽车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感想,我觉得如果能知道你对其他人的看法,会对我们小队产生积极的作用。”

    “噢,”守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脑袋,“噢!是这样啊!不愧是领袖,想的果然长远!”

    领袖谦虚地接受了对方的赞美:“谢谢,那,守恒,我们先一个一个来吧。首先,你觉得隔板是一个怎样的TF?”

    “隔板?隔板是个超好的TF!他和千斤顶教我玩抛球!!超好玩的!我现在已经玩得很好啦!下次领袖想玩的话我一定会全力奉陪的!”

    擎天柱全力将话题从抛接球扯了回来:“谢谢,守恒,知道这点真好。——而现在,我更想知道你对阿尔茜的看法。”

    “阿尔茜?哦!阿尔茜!她看起来有点凶但其实是个好TF!她很照顾我,我知道的!虽然她不说出来,但我就是能感觉到!”

    ……

    “大黄蜂?大黄蜂他太好啦!他又友善又热情,我最喜欢他啦!我……”

    ……

    “千斤顶吗?他是个好TF!……”

    擎天柱噙着一点浅浅的笑意注视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守恒,然后顺势问出了下一个TF的名字:“那你觉得救护车是怎样的TF?”

    守恒的发声器顿时静了下来,她兴高采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好像被当面喷了一脸氮气一样。

    “救、救护车?”她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搅着十指艰难地给出了她给所有汽车人的定语,“他……嗯,他是个好TF。”

    擎天柱察觉到了对方的欲言又止,追问道:“还有其它什么吗?”

    “嗯……这个嘛……”守恒看起来有些忸怩,但绝不是好的方面的忸怩,而是……像是畏惧着什么一样不得不保持缄默。

    “守恒,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保证,这个谈话不会被第三者知道。”擎天柱安抚着小汽车不安的情绪,他一直搭在对方肩甲的手以令人芯安的幅度微微收放着,“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守恒。”

    “W……Well,”守恒终究是开了口,“我……我很尊敬医官,也很崇拜他,当然也非常感谢他。毕竟,你瞧,是他把我修好的。看在领袖的份上!他实在是太厉害了!!您瞧我的手,还有我的炮台,灵活得就像……就像,呃……就是非常非常灵活!就像新的那样!领袖在上,医官他真的一双神铸的手——尽管我不知道‘神铸’是什么意思,但一定是一个褒义词吧?”

    “是的,那是一个褒义词,而你用得很对。”汽车人领袖点头肯定了守恒的用词。

    “噢那真是太好了!然后、然后您知道吗?救护车他啊,什么都会!他甚至徒手造出了环陆桥!如果当时他在飞船上,要修理我的飞船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如果我能有他一半那么厉害就好了!”

    “是的,救护车不仅对于修复赛博坦人经验丰富,在科研方面也非常有建树。”擎天柱再一次肯定了守恒的话,然后向守恒问出了她的话语即将出现的转折,“但是……?”

    闻言,守恒原本明亮的光学镜头黯淡了下去:“但是……但是他不喜欢我,而且总是很烦躁——我是说,我当然不值得他喜欢,我那么愚蠢,老是做错事,没有一点值得他的耐心,但是……”

    守恒的脑袋更加低垂,擎天柱看着对方一起趴下去的天线,担忧地皱起眉头。

    “但是……如果他能对我更多那么一点点耐心,不,我是说,那个……嗯……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好,更能满足医官和领袖您的要求,我会努力去做到,但就是……”守恒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一紧张话就容易说不清楚,“嗯,就是……”

    “就是什么,守恒?没事的,慢慢说,说出来吧,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为此对你产生任何负面看法。”擎天柱鼓励道。

    守恒深吸口气,让自己内循环里充入新的冷空气:“就是……如果,医官能对我笑一下的话……我是说,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笑过,我……我觉得或许笑一下会对他的芯情有所改善。因为医官看起来总是……您知道的。”

    擎天柱发出两声低低的笑声:“是的,我知道你在指什么。很高兴你能这么相信我,告诉我你对所有汽车人的看法,守恒。”

    守恒开芯地摇了摇天线:“一切为了您,领袖!”

    “那么,是时候开始我们中断的任务了吧?”

    想起之前中道崩殂的触识行动,守恒赶忙从擎天柱大腿上跳下来,局促地搓了搓手:“呃,是的!我准备好了,领袖!”

    看着虽然仍有些紧张,但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的守恒,擎天柱满意地点点头,将手支在膝盖上,朝着小汽车人俯下上身:“好的,我也准备好了。我想,既然中断了那么久,我想我们应该重新开始,你意下如何,守恒?”

    没能准确识别擎天柱接收天线的数据的守恒闻言正中下怀,哪还有所推辞,当即点头称是。

    擎天柱近乎微笑地注视着银灰色的汽车人将自己的手指划过他的每一个棱角转折,来到他的脸颊边,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处理器里。

    “守恒?”他开口。

    “是?”被叫到名字的守恒眨巴了一下她的光镜盖,最细的那根接收天线也前后摇了摇。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带着单纯的好奇,擎天柱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后他便看到对面的TF神色一僵,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指开始与他的面甲敲出细碎的颤音。这颤抖从守恒的手指延伸到手掌、手臂、肩甲,乃至全身。

    抖若筛糠的守恒头上开始渗出冷却液,可还没等液珠从她头上滑下,它们就被烫红的面甲给蒸发成白色蒸汽消散在空中,她的嘴张张合合,却只能传出来自发声器的乱码杂音,擎天柱能感觉到对方升温的不仅是面甲,这高温已经传达到她的手指尖、再顺着接触的部位传给了擎天柱。

    “ALL……HAIL……OPTIMUS……”守恒艰难地从发出嘈杂的噪音的发声器里挤出了几个词。

    “什么?守恒?你没事……”

    还没等擎天柱询问完对方的状态,银灰色的汽车人就带着跟她光学镜头一样色调的面甲轰然倒地。

    ……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让她处理器过热死机的,擎天柱?”救护车检查了一遍手术台上处于下线状态的汽车人状况,发现没啥大碍后略松一口气,向身后担忧的擎天柱问道。

    可还没等对方回答,救护车便摆了摆手中的扳手,说:“啊,别想了。这家伙处理器少了一半,如果情绪过于激动,让感情线路灼烧这一半处理器至无法工作,需要用到另一半处理器帮忙处理问题的时候就会……”救护车摊了摊手,“处理器残加感情线路发达,你还能指望她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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