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猎马

小说:攻玉 作者:萧寒城
    魏绎不在, 衍庆殿内没人拦得住魏虎。

    林荆璞没来得及套上外裳,脚跟都着不了地, 一路就被拽扯了出去。

    路过宫人纷纷注目低语, 可碍于那两人的身份, 无人敢过问。

    常岳一早便跟着魏绎出了宫, 禁军诸人也闻风不动, 有些人许是早盼着这一日能看他的笑话。

    林荆璞始料未及, 大口喘气, 又哑声道:“睿王慎重,可是要借自己性命给他人当靶子!”

    魏虎嗤笑:“靶子?本王今日正是要借你当靶子玩!”

    “魏绎人还在邺京!”林荆璞被他横扔上了马。

    “少拿皇上吓唬。你在宫里没名没分的,又是余孽头目, 皇上就是要追责, 他又拿大启哪条刑律来追责?调|教余孽,到时自有燕相替本王做主!”

    魏虎咧牙,凶相毕露:“再说本王只是请你过去帮着伺候,又没说要你的命,怕什么?乖顺点就罢了——”

    见宫道人多, 他才极不情愿地用了这个“请”字。

    林荆璞咬牙, 启朝诸臣的阴谋诡计皆可防备制衡,可对魏虎这种地痞泼皮他防不胜防,也说不通道理。

    这对母子入京后,凭借着皇室身份,背后依仗的则是燕鸿。何况魏虎从小就不将魏绎放在眼里,哪怕魏绎当了皇帝, 他也只不过是面上敷衍几句,连向皇帝行礼的规矩都没学会。

    可魏虎今日这般莽直,定与安保庆定脱不开关系。林荆璞也一时猜不到他从中挑唆了些什么。

    他掐紧了手心,恨没早些对这母子下手。

    说到底,家国已亡,林荆璞沦为了贱命,如今他在邺京是棵浮萍,总有人要欺他踩他。

    -

    马场开阔,又挨着一片密林,大风萧瑟,吹得林荆璞睁不开眼。他一路都倒悬在马背上颠簸,快要吐了。

    魏虎没下马,笑着朝诸人炫耀:“瞧瞧本王把谁带来了?”

    今日一同来马场的,都是近段时日与魏虎玩得好的几名邺京子弟。也有几个人是安保庆叫来的,宁为钧与许良正都在场。

    众人见到林荆璞这幅德行,皆哑然错愕。

    一时无人出声。

    许良正下马一拜,道:“睿王,此人是林殷余孽,一直便被皇上扣在宫中,事关重大,可事先得了皇上应允?”

    魏虎摆摆手,又好声对许良正说:“听说许大人早半年前就去衍庆殿向皇上进言,说要处置了他,可皇上不听,白白让大人好一阵憋屈。”

    许良正一凛,忙道:“那是谏臣职责所在,谈不上憋屈。”

    魏虎见他不领情,心中有些不快,可还是下了马,要去搀扶他起来,压低声要与他熟络:“本王一直赏识许大人忠心,是要为许大人出口气。”

    许良正一惊,忙又俯跪在地不肯起:“下官不敢!睿王,万万不可!”

    魏虎顿时郁郁不乐,不知自己一心是要讨好他,错在了哪。

    安保庆见状,又笑着转圜道:“许大人言重了。这十里马场是睿王的私所,又不是官家的地方,今日诸位既是来见识新马,那彼此之间都是兄弟,再拿朝堂上的那一套应付就未免太生疏了。睿王肯盛情邀请他来玩,那是好事,何必要弄得这般严谨,扫了大家的兴。”

    许良正看了眼林荆璞,叹了一口气,心中错杂,只得先起身。

    林荆璞从马背上落了下来,撑着地,吃力地爬了起来。

    安保庆便驾马缓缓到他身边,居高临下,阴笑着问:“二爷一路辛苦,可还走得路动?”

    林荆璞发丝凌乱,迎风咳了两声,理着单薄的衣袖,并不抬头看他:“走不动,安大人便会好心送我回宫么?”

    “别介啊,才来,玩会再走,整日躲在宫里不闷么?”

    林荆璞暗笑,瞥了眼他坐下的马,又看向魏虎,说:“安大人真是寻得了把好使唤的刀,可这刀使一次便废了吧,到时还得把自己赔上。”

    安保庆笑着弯腰,眼底逼出一丝狠:“若是能砍下群狼之首,刀废了,也算是善终了,往后还多得是宝刀呢。说起来,如今大启皇帝成了您的刀,我家老爷子也是您的刀,天下士子都是您掌心里的刀,论借刀诛心,我哪比得上二爷的万分之一。”

    安保庆坐下的黄骠马一阵乱鸣,差点没把他给摔下来,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住,又道:“说不定,皇上过会儿便会亲自接您回宫,急什么?”

    林荆璞:“我怕我今日会命丧于此,岂能不急?魏绎还在相府,他是赶不过来了。”

    “皇上毕竟怕马儿呢,黄骠马又是马中最为凶悍的。”安保庆悠悠笑道,眼底生冷。

    今日他没去相府论政。自博学科开考以来,见安府常常有学士走动,他便沉不住气了。

    林荆璞皱眉,暗中环顾这马场,见不远处有几名壮汉用铁链牵了一只八尺高的棕熊过来。

    魏虎将弓箭举过头顶,在马上大声喝道:“这马儿跑不跑得快,还得看谁的箭冲在最前头!今日谁要猎得了这只熊,便是拔得了头筹,本王重重有赏!”

    那棕熊看着威风凛凛,可哪知卸去了链子枷锁后,并无攻击欲,一屁股墩坐了下来,只顾着舔爪。

    众人见了,在马上一阵哄笑。

    有人疑惑道:“睿王,这熊若非就坐在这给人狩?这换谁都能射中,吾等哪能比试出什么好坏来?”

    魏虎为难笑道:“不怕你们笑话,这头蠢熊是我前些日子买来养在宫外的,每天都差人拿几十斤牛羊肉好生喂养着,让它吃饱喝足,故而这几日养得性子倦怠了些,给惯得。可野性还在,凶起来也是要吃人的,再说,这不是有现成的饵——”

    一不知名的近卫忽拔刀出鞘,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割开了林荆璞的大腿,鲜血先溢了出来,林荆璞才后知后觉一阵剧痛。

    林荆璞忍痛不及,便见到那棕熊鼻尖微动几下,已嗅道了血腥味,朝自己缓慢试探出了爪子。

    安保庆勒着缰绳,在马上冲他狂笑:“二爷,保命要紧呐,这熊吃得再撑,那也闻不得新鲜的人血。”

    再看之时,棕熊加快了速度,獠牙上的唾液飞甩,直奔着林荆璞而来。

    林荆璞捂着腿上的伤,咬着牙,便一瘸一拐地往密林中跑去,那里树木多,比起开阔之地,至少可以多些时间蔽身活命。

    “睿王,这……”

    众人见他拿林荆璞当饵取乐,也不敢贸然上前追逐。

    安保庆冷笑,扬声道:“诸位,皇帝的心上人有难,猎了那只狗熊,救了人,荣华富贵还岂不唾手可得?座下可都是一等一的良驹,今日又可以寻乐子,又能挣功名,天底下还哪有这等好的机遇?”

    安保庆先驱马前行,魏虎紧随其后。

    其他人听言,也便纷纷挥着马鞭,持弓向前。

    可这是北境的黄骠马,桀骜难驯,就算上得了马背也坐得不大稳,马上射箭更是难上加难。

    魏虎自诩是驯马好手,可还没跑到密林,便被座下的黄骠马给一脚踹了下来。

    紧接着,又有人纷纷落马,光是在原地驯服这些马匹,就得费上一些功夫,哪还顾及得了猎熊。

    宁为钧自知是驯不了这马的,便趁着混乱离了队,寻人立刻牵了自己的马过来,往马场东边而去。

    ……

    林荆璞已快逃不动了,满头冷汗,血腥留了一路。

    耳后尽是树枝碾碎折断的声音,是那熊在不停撕咬,也许这密林中还藏着比熊更为凶猛要命的东西。

    他不敢回头看。腿伤还不是最要命的,恐惧已将林荆璞逼到一种绝境,此时林子里任何一点窸窣声,都震耳欲聋。

    所以他不敢大声喘气,连呼吸都觉得浪费极了。他随地捡了一块锋利的石子自卫,用力地要将自己的手掐出血来。

    日头直照,晒得厉害,树丛里的光影斑驳,却藏不住人。这刺目的太阳要先将人杀死。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穿过层林,叫林荆璞肩膀半边塌了下去。可他不知疼痛,立刻拔下了那箭,紧紧攥在手心,背贴着树干而行,不敢停下脚步。

    脚下的灌木忽有一阵动静,林荆璞一怔,强行屏息,以直觉扑上去猛抓住了。

    是只兔。

    他眉心一紧,大颗汗珠已从眉间直滴入了眼眶里。

    他顾不得许多,握着那只箭便往兔子身上狠狠戳去,又拿起石头砸它的后脑。

    待到那兔子已模糊得不能看,听到催命的脚步声近了,他便立刻抛向了那棕熊的方向。

    沾满血的手都在颤抖。

    棕熊得了新鲜的吃食,果然先顿足耽搁住了。

    可这也拖不了多久!

    ……

    魏绎此时快步流星离了相府,宁为钧紧随其后,皇轿已备好在门外。

    魏绎正要坐上轿子,一时顿住了,又一把掀下了轿帘,皱眉低呵:“换马来!”

    “皇上,可——”

    “备马!”他几乎是冲着常岳骂了出来。

    禁军领命,立刻去牵了马来。

    魏绎嗅见马味,咬牙倒抽一口了冷气,拳头一松,便纵身翻跃上马鞍,勒紧了缰绳,调头而行。

    相府门口的尘土还未落下,他便扬鞭而去。那一队禁军骑着马在他身后,都有些追赶不及。

    燕鸿出来送御驾,站在府门前,冷眼望着那一骑绝尘,对管家淡淡道:“皇上好马术。”

    管家糊涂应道:“可奴才记得,皇上不是从不骑马么?”

    燕鸿冷笑,没说什么,便回了府。

    魏绎此时骑的是宫里最寻常的马匹,他鞭子挥得急,片刻不停,这种骑法最考验马儿的耐力,等他赶到马场时,那只马的腿脚便已有些无力了。

    马场上的人见到皇上到了,皆怔住了,噤声齐齐跪了下来,没人猎得那只熊。

    魏绎没空理这些杂碎,见马棚中还有一匹多出来的黄骠马,便要去换马骑。

    “皇上当心,这匹的马性子最是烈,连睿王都不敢碰——”

    话音未落,魏绎已跨上马背,夹紧了马肚。

    那马顽抗一嘶,他单手缠绕着缰绳愈发游刃有余,不消片刻,便强势地将它的野性给压了下去。

    众人见了皆是惊异,可此时此刻愣是想不出一句话来拍皇帝的马屁,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对他说一个字。

    魏绎的暗瞳要吃人,冷声质问:“林荆璞在哪?!”

    ……

    林荆璞已暴露在棕熊面前,他无路可退,只好躲在两棵逼仄的树木之间,离那熊的獠牙不过一臂距离。

    美人沾了血和垢,也会变得冷戾狠绝,在绝望边缘生出恨意来。

    “哐——”

    “哐!”

    眼看枝桠要被那棕熊撞断,林荆璞若是不拿命一搏,便是死路!

    他得自救!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棕熊的欲望,树木霎时倾倒,狂暴的咆哮声在林间回荡,已激荡不起半点回响。

    林子里的人都跑光了,他们就等着他被熊撕咬而死。

    林荆璞不再刻意藏掖气息,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抓起那只钝箭往它的胸口上扎去。

    可下一刻,箭居然断了。

    这箭只够杀兔子的!

    林荆璞暗骂了一声,汗毛再次竖起,身子绷得不能再紧,已做好了要与这头熊肉搏的准备。

    刹那间,林中风动,一把金剑凌厉飞来,擦过林荆璞的耳廓,直刺入了那棕熊的胸口。

    那熊痛苦嘶吼,便倒了下去,激荡起地上一堆残叶和灰土。

    林荆璞呆滞站在原地,心都快停了,遥遥见那剑坠也是用金丝线纹的。

    魏绎穿林而来,夹马侧身,一把将他抱上了马,连剑也不要了。

    林荆璞贴着他火热的胸膛,这才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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