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煞似刀, 阴云浓稠,皇城之上凌冽如霜, 肃杀之气仍未消散。
衍庆殿内侍已悄声进去通传了。冯卧只准留在殿外等候, 焦灼踱步。
待常岳在御前回禀过后, 便同几名御医一道退了出去, 林荆璞才得以进殿。除了两名贴身伺候的宫婢,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
禁军精锐持剑就候在殿外, 铁铠冰冷, 自北林寺一案后便在此间不离寸步。
林荆璞摘了黑色斗篷,淡淡望向那密不透光的床幔,面色一黯, 就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环顾殿内, 不过三四日光景,书案上的扇架与棋盘已不见了,茶几上干果子皆换成了新鲜的果蔬,亦没有熏香,连九鼎香炉都让人撤走了, 只剩了个烘烤的暖炉。
椅子还没坐热, 魏绎阴鸷的声音便从后面传了过来:“朕让你坐了吗?”
林荆璞侧目看去,见魏绎穿着明黄色的内衫正立在屏风前,他的脸消瘦了一圈,气色消沉,胸前与腿上还有伤未愈,不过已能起身走动。
林荆璞愣了不过半刻, 眉心不经意地松弛了些,便道:“怎么,还得给你跪着。”
“跪天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魏绎行动迟缓,才走到了他面前,凶狠的鼻息已先行一步压了下来。
几日不见,他又要嗅他。
“我的规矩是只跪死人,”林荆璞呼吸刻意淡了,要与他的气息避开,微微仰面,轻声咬牙道:“不妨等你死了再说——”
这声仿佛在交耳而谈,字字无情处,偏又在最要紧处调情。
魏绎下颚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白皙的脸,也放出狠话:“朕侥幸命大,才没死在你的算计之下。朕若死了你得哭,没死便得跪着求饶,再说外头还有刀子呢。”
林荆璞余光瞥见了外头禁军的影子,那剑锋也正在落在脚尖,他提袍微抬高靴,将那冰冷黑影踩在了脚下。
“曹氏草堂与南市的几个死胡同串联在一处,西面和背面的高墙屡拆屡建。曾经安保庆的手下有多少是邺京的活地图,可是他追查了几年,也没能查出个蛛丝马迹。常岳跟着冯先生,定不是一时兴起。魏绎,你大费周折找我回来,是想泄愤,还是泄|欲?”
魏绎挑眉,目光还是冷的想杀他:“那你猜朕是愤多,还是欲多?”
彼此的视线离了不过一拳,道不清的怜悯与厮杀都掺在里头。
是欲还是愤,连魏绎自己此时也说不清了。
反目之仇,性命之虞,怎能不心生愤恨?在林荆璞踏入这间殿前,他真以为自己只剩愤了。
林荆璞:“我要保命,自是希冀你愤少。原本打算再迟几日与你联络,待你气消了,皮又痒了,欲总能生出来一些。”
魏绎又盯起了他的睫羽,闷哼道:“那朕怎么一找你,你便回来了?”
林荆璞的手肘搭着茶几,身子不知觉往后倾,与他稍挪开了距离,说:“曹氏草堂已被暴露,我怎能不来?邺京眼下终究是你启朝的地盘,何日你下令让人马剿了曹问青的老巢,邺京的消息便很难递到南边了。”
“常岳自小是在军营中长大的,他的剑法与军论当年皆是同辈当中的佼佼,本该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料子,可他没能率兵出征,是因他在陌生之地不辨方向,才留在了宫里当守卫。既然这路难找,他跟了一次,想必也记不得。可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左不过冯卧的一家老小还在邺京——”
魏绎忽默了默,顿时觉得与林荆璞相比,自己还是太手软了。
他不由倒抽了一口长气,声音蓦地发沉:“你为何,要杀朕?”
这话一问出口,他又觉得是自己过于蠢笨。这一病是彻底病糊涂了,脑子与手段,他样样不如林荆璞。
林荆璞要杀他,简直有太多理由了。
魏绎这几日也曾想过这是他的临添一笔,三郡内讧,林荆璞逼不得已要对自己出杀招;也许他是为了将北林寺一案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有动手炸了皇帝,这案子才有非推进不可得理由。
可长久来看,他们各自为两朝而谋,天下的局势瞬息万变,而人心又何尝不是,他们都要对付燕鸿,林荆璞随时有可能会想要毁了这缔盟,铲除异己。
这些根本不用林荆璞说,魏绎自个就都能想得明白。他们之间从无隐瞒与误会,战争与人命筑成的那道天堑一直都在,这是他们一生都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一年多的情爱除了消解夜深人静时的空虚寂寞,终究是未能改变什么。
可魏绎竟还是忍不住要去质问:“为何要杀朕!?”
殿内无端沉寂,甚至听得见外头禁军蓄力沉气之声。殿内的那两名宫人仿佛还听见了无形的拉弦之声,举着托盘忙跪了下来,情势被逼到了一种极点。
林荆璞没答他的话,身子渐凝固了。
他望着魏绎,眸子却如映月之泉,悄然湿润,抬手便去触碰了他的伤处,似乎有几分情愫流露了出来。
“痛吗?”他问。
魏绎心中忽空了,脖子上的红消退了大半,喉间有口气沉了下来。
林荆璞又去解了他的一个扣子,撩开了去瞧那伤,往里头轻吹了吹,眼底有道不清的暧昧与失落:“对不住了。”
御医换药换得勤,魏绎已不大痛了。可眼下比伤口更痒的是心。
不知为何,魏绎面上反而被激怒了,一把去卡住了他的手腕,道:“别故伎重施,朕今日也动不了你。换个求饶的方式,好歹诚心点——”
林荆璞还坐在椅子上,他的面色越是寡淡,眼角勾出的那丝欲望便越是让人牵肠挂肚。
魏绎喉结止不住滑动,抬手让宫人退了。
他就站在林荆璞面前,腰高得快逼近林荆璞坐下的肩线上,这人的高个像是全长在腿上的。
林荆璞略微犯难,只将颈稍低了些,刚好能够着了。
这旁边没有柱子可以倚靠,魏绎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还站得住,五指撑开去摁住茶几,渐渐覆上了林荆璞纤细的手掌。
茶杯与茶托碰撞个不停,清脆入耳,仿佛随时都要碎了。
愤与欲都要一同喷涌而出了,爱与恨最好也纠缠在一块,谁也别想要独善其身。
他们这次难得没有谈论正事,军火、北林寺、倭寇……烦忧之事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只吝啬于彼此的喘息,活生生只拿“色”这把刀开荤饮血。
魏绎眉心皱得很深,又咬牙去摁住了林荆璞的后脑,强撑着精神告诫自己要苛刻一些,不得心软。
他狠声胁迫他道:“跪下……”
这夺命之恨,决计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给朕跪下,林荆璞……”
可林荆璞仿佛听不见,舌尖的柔软裹住了他的强硬,几乎是要将他融化了。
魏绎头一次尝到这不受控的滋味,略有些力不从心,可他看到林荆璞薄得要出血的脸皮,亦是十分受用的。
半醉半醒之际,他望见林荆璞眼角泛出的泪花,到底是没舍得他跪。
林荆璞个头得比自己矮,跪下来反而不方便。如此思量着,魏绎已给他找好了借口,并说服了自己。到最后,半点要强的定力都没了,只剩下些污浊不堪的念头。
这一切比林荆璞想得还快一些。他找了个茶杯去吐了,漱了下口,除了面色红透了些,神态如常。
魏绎惬意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几日的沉郁都被扫荡一空。
昏君好当,他不由感慨。
可他仍有遗憾,要不是还在病中——
作者有话要说:开车稍短,明日会多更(应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