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知错

小说:攻玉 作者:萧寒城
    魏绎一分心,  林荆璞便逃开了,舔干唇边的吻痕, 正在低头打理腰带。

    噼里啪啦,  暧昧不明。这头火刚熄,  暖炉又蹿起了火苗, 熏得是屋里一股焦味。

    衍庆殿的宫人都是有眼力见的,  懂得见风转篷, 这两人都在时,  只能见缝插针办事,低头抱着炉罩要去扑灭, 几人手忙脚乱,  才将那烧了一半的斗篷给扯了出来。

    魏绎去瞥了眼那暖炉, 又端详起林荆璞略微苍白的面色,玩笑道:“外头风大, 美人经不得风吹雨打。留下吧, 朕改了主意, 且先不杀你了。”

    林荆璞眼底含笑, 没去戳穿他, 自行绕到了寝宫东面的沉香木柜,去挑了一件颜色偏素的氅子披上, 道:“我回偏殿住, 低头不见抬头见。”

    魏绎的肩且一沉, 也随之笑了一声,胸膛去贴住他的薄背,  伸手从里头拿了件暗红色的狐毛新氅, 到他身前去比对,“你肤白, 这件更衬你些。”

    “下次吧。偏殿走两步就到了,招摇给谁看。”林荆璞没领受他的好意,系上胸前的绒带,鼻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魏绎的长颈,便要离了寝宫。

    他前脚刚踏步出门,禁军手中的剑仍有出鞘之势,肃杀的寒光从两旁扑来。

    风声萧萧,冷意煞人。林荆璞旁若无人,只回头看了眼魏绎,他裹了身下的大氅,便稳步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几名宫人随即端着几盆新炭,尾随其后。

    禁军见状,才缓慢将剑光收敛了。

    -

    林荆璞回衍庆殿安置下之后,萧承晔便被宣入了宫中,正是为了让他负责调查北林寺一案。

    魏绎卧回了榻上喝药,这药极苦,他不肯叫人喂,因而喝得又慢。他舌根发涩,声音也略微发沉,显得有气无力:“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到朕跟前嚷嚷,埋怨刑部去查你的库房。现朕将审理邺京所有库房的职权,都交至你的手中,你得意不得意?”

    “得意啊!”

    萧承晔跪在地上都要跳起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回过神来,忙去轻掴了下自己嘴巴子:“是臣嘴瓢了,臣是要领旨!臣谢过圣主隆恩——”

    萧承晔是凭着少年时的军功与先父英名,才博得名声,在邺京站得稳脚跟。可他不爱读书,这几年不用打仗便什么长进,在高位上混吃混喝,平日最多也就是操练闲兵,打理打理兵部的库房收支而已,拿不出什么漂亮的政绩。

    宁为钧原先也是从小官做上来的,一朝受了重用,只一年便快升得与自己平级,萧承晔心中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早巴巴盼着朝廷给他个机会,能大展手脚。

    魏绎暗中嗤笑了一声,又悠悠道:“这案子关乎朕与朝廷的颜面,务必得好好查。火|药原是你兵部管辖的物资,你又熟知兵器库房出账入账的规矩,由你去查北林寺的火|药,想必难不倒你。有什么不懂的,多问总是没错。”

    萧承晔咧嘴连连应着,又想到了什么,说:“可皇上,臣要真遇到有不懂的地方,又该当请教谁?”

    魏绎拿汤勺缓慢搅拌碗中的药,闻着苦味,没狠下心去喝,又问:“就眼下看来,对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

    萧承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少说也得有九成!”

    魏绎心中嘲他狂妄,又道:“若朕派商侍郎辅佐你一同查案,把握能否再更大一些?”

    萧承晔听言一愣,眼都直了,拍着胸脯要大放厥词:“皇上,商侍郎机敏多谋,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她若能是来帮臣,别说是十成的把握,二十成都中!任那背后操纵火|药之人是谁,臣掘地三尺都必将他给揪出来!给皇上出了这口恶气!”

    魏绎一口干了苦药,想起方才林荆璞揣摩萧承晔的那番话,又忍不住要笑:“有你这番话,朕甚是欣慰。”

    所谓知人善任。他说的没错,查这案子,也许萧承晔真的要比宁为钧适合。

    ……

    萧承晔从衍庆殿出去时,脚下都是飘的,不留神撞了他平日最不待见的禁军,竟也不恼,还跟人主动唠起了家常。

    朝中武人与文人不同,最在意论功行赏。杀敌多少,便封几亩良田、居何等高位,将军的功名俸禄哪个不是在刀尖上挣来的。

    故而禁军一年前已重回兵部制下,与兵部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他们也看不惯萧承晔这等仰仗父亲军功,便能官享四品的纨绔子。

    “常统领,那林荆璞回来后又跟皇上的耳边灌了什么风,皇上便这么轻易饶了他?”

    一禁军军官想起萧承晔走时自鸣得意的模样,心中不快,待到这会儿下直换班,便在常岳耳边发起了牢骚话:“再说了,萧承晔这种草包也能任用么?皇上可别是病糊涂了——”

    今儿的艳阳早被风刮走了,至傍晚也不见日落红晕,宫墙都被衬得有几分惨淡。

    常岳在寒风中自像一把宁折不弯的重剑,冷眉一拧,侧目质问:“谁给你的胆,竟敢置评皇上。”

    那军官陡然心惊,忙弃剑跪了下来:“属下不敢,常统领恕罪!”

    常岳没拔剑,面色却比冰刃更冷,厉声喝道:“自你们入禁军的第一日起,我便说过,在皇宫里头当差,省却了去前线冲锋陷阵的性命之忧,前线将士这辈子也许都没机会穿戴这么好的铠,配这么好的剑!比起他们,你们的富贵平安都能兼得。再说皇上体恤,御前的赏赐之物又何时少过你们。可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比不得你们以前在军营不顾礼数尊卑。你们在私底下嚼满朝文武的舌根,我都犯不着管。可禁军是皇军,皇上一人便是天,又岂能少了敬敏之心?”

    权相持政,朝野上下对魏绎这皇帝的敬重本就不足,可常岳今日的这番话算是彻底点醒了这几名禁军。在其位谋其职,无论哪朝哪代,帝权是强是弱,禁军都是与皇帝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的存在。

    离了大启皇帝,他们便是丧家之犬。

    不知何时起,魏绎站在了那门后。

    常岳回头一凛,忙跪了下来:“臣参见皇上!”

    那几名禁军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魏绎没出声,冷冷看着常岳。

    常岳隐约觉得顶头的视线很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辗转思忖,便硬着头皮道:“皇上还在病中,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臣等去做。”

    魏绎眸子稍抬,只对他身后的那几名禁军说:“朕方才听见了,觉得常统领的话说得极对,你们都要牢记在心中,奉为金科玉律。不早了,先都退了吧。”

    他在禁军前给足了他们的统领面子。

    常岳心下一沉,也正要退,却被魏绎单独叫进了殿。

    常岳便跪在殿内,等着他发话。魏绎手上还有事在忙,披着毯子半卧半坐,不久后御医还来了一趟,给他换药。

    不知不觉,外头天色已暗了。魏绎不急着搭理常岳,更像是把他给遗忘了。

    常岳倒也不是跪不住,可还是觉得如芒刺背,直至见宫人端来了宵夜,他终是熬不住了:“皇上。”

    魏绎极淡地“嗯”了一声,仍是没正眼看他。

    常岳黯然,顿时胸中凝结了一股气,咬牙赌气道:“臣不知林荆璞那厮对皇上说了什么,臣是有罪,该罚!”

    魏绎听他此话,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林荆璞会跟朕说什么?”

    常岳:“臣不敢妄加揣测,但求问心无愧。”

    魏绎这才放下了手头上的事,“话别说一半。常子泰,你是这宫里对朕是最忠心的,这么多年朕心里都明白。所以委屈谁,朕也不能委屈了你,有什么气,你只管跟朕说明白。”

    常岳本就是个沉稳之人,听到魏绎这番话,反而是起了顾虑,迟疑了片刻。

    魏绎又笑:“既然问心无愧,朕让你说,怎么这会让又不说了?”

    常岳无奈叹了口长气,偏头道:“林荆璞,确是臣打伤的。可臣无悔,他在北林寺设计火|药要夺您性命,臣乃禁军,本职护的是天家性命,弑君者,理当奋力扑杀之!而臣不过只是打了他一招罢了,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与皇上受的伤比起来,那又算的了什么……皇上若是心疼他的小伤,为此要处置臣,臣也无话可说!”

    常岳那股气愈发压不住了,他须得俯跪贴地,才能让自己不在御前失仪。

    魏绎冰冷的目光微落,言语间却有些感伤:“你说朕是禁军的天,要对朕心存敬敏之心。可你的敬敏之心,便是替朕以牙还牙么?”

    常岳一滞,又听得魏绎又道:“子泰,你是知道的,司谏院那些言官,他们但凡要跟朕进言,觉得朕有哪处做不对的,必得要先说一番为朕思量的体己话,用君王美德约束,再逼朕做些不大乐意做的事。你要替朕出气,朕心中感激,可你未曾与朕商量,意气用事,未尝不是与那帮言官的一样做派,只不过他们用的是嘴,你用的是剑。禁军与司谏院之辈在朕面前虽都要自称为‘臣’,可外臣以掣肘,内臣以亲信,你与他们原在朕的心中是亲疏有别的。”

    常岳听他叹息,只觉得身子逐渐发沉,一发声便有些哽咽:“皇上,臣……”

    “何况,林荆璞什么也没说,受了伤摆明还是要袒护你,”魏绎又重新提起了笔,佯装漫不在意:“你反倒这样揣度他,容易辜负他的好意,也寒了朕的心。”

    常岳一愣,这下跪着便真有些起不来了:“……臣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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