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暑气初现, 便有蒸人的气焰。
礼部与御医所的数十名要员立在灼人的日头下, 议论纷纷,同热锅上的一群蚂蚁。
魏绎从轿子上跳了下来, 快步穿庭, 众人忙噤声敛目。
他没换龙袍,冷着脸询问:“最早是谁先发的病?”
礼部官员忙迎上前答话:“皇上, 据承恩寺的洒扫僧人说,最早是三天前一名从临州来的考生,唤作梅志业的,他烧了一夜,上吐下泻, 人都快给吐没了。不想才隔了半天, 与他同住一间屋子的考生便都相继起了一样的病症, 再后来便是所有厢房的考生……这才想到会不会是发了疫病。”
另一官员补充道:“皇上有所不知, 这梅志业三日前不只是在承恩寺读书,还先后去过邺京的四方馆同其他考生论过学,给几个朝中大臣寄过名帖。御医说这病是不会突然发作,只怕早好几天前便染上了。不只是承恩寺, 别的考生住处也已发现了几例, 明日后日还会更多。”
魏绎灌了一口凉茶, 压不住眉宇间的焦躁,他坐不安稳,就同大臣们一起站着。
林荆璞尚沉得住气,面上无恙, 就坐在离魏绎最近的位置上,他收起折扇,问:“依几位御医大人看,这疫病是哪一种?好不好治?”
“微臣医术不精,不大好说,可这病……”蒋御医略有迟疑,还是道:“看起来像极了三十年前在凉州一带肆虐的鼠疫!”
“鼠疫?”魏绎皱眉质问,“你可确定?”
当年凉州鼠疫中能活下来的便没几人,一旦染上,凶险万分,患病的人往往还没到等棺材造好,便去见了阎王。
蒋御医慌忙跪了下来,言辞恳切:“臣不敢妄言,这症状的确与鼠疫所差无几,只不过这次在邺京传得还要更快些,兴许是与承恩寺的考生密集有关。皇上,邺京是大启国都,到时要是百姓与朝臣都染上这病症,后果不敢设想!当务之急,是得将染上鼠疫的考生一并收治,不予外出,乃至将那些不曾染病、但凡是有与染病之人有过接触的,都应一并关押在一处——”
话音未落,礼部的人耐不住了:“照这么说,邺京所有学生都得关起来,那春闱还考什么?蒋御医说得倒十分轻巧,可皇上特许万生进京赶考,礼部上下数月来为此殚精竭虑筹备已久,若是以这样草草收场,天下人将如何看朝廷的笑话、看皇上的笑话?”
“疫病凶险,事到如今还提什么笑话不笑话!当今要紧的是疫病,若死了更多的人,乃至危及到皇上安危,便是十场春闱也挽救不了!”
魏绎愁眉不展,不由自主看向了林荆璞。
几乎是默契,林荆璞也同时迎上了他的视线。
刹那之间,两人在眼波中已心领神会,无须多言。
魏绎嘴角轻抿,呼出一口浊气,便沉声发话道:“廷试暂时搁置几日,让邺京卫兵与礼部去协助御医所收治考生,不得耽误,缺什么、要什么,一律直报到朕的跟前。”
该忙的都去忙了,殿内只留了几个伺候的人。这天又闷又湿,不久衣服便与汗黏在了一块儿,林荆璞握着扇子扇冰块,冷风扑面,才觉得好些。
魏绎直接抓了一抔冰,捏碎了,又揉化在林荆璞的手心里。
“你不觉得,这事来得太凑巧了。”魏绎握住他细白的手,声音沉闷。
“是凑巧,”林荆璞说:“就算知道是有人算计的也无用,他们出的是硬招,你只得接,接不住也得接。”
上万考生的命一时之间都悬在了一根线上。看似还风平浪静的邺京,实则已经千钧一发。
这帮人中有不少将会是国之栋梁,朝廷少不了他们来建立功业。何况魏绎避开乡试与会试,直设廷试,原本的用意要扭转天下人心向启,可他们进京求取功名,未得荣华富贵反而丧命于此,只怕会适得其反,惹得人心惶惶。
更不必提若这场疫病控制不住,受难的远远不止是这几名考生!
林荆璞读得懂魏绎面上的每一分愁绪,他如今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太直白了,喜怒哀乐就如同他的欲望一样纯粹,毫不遮掩。
林荆璞望着魏绎,胸中也渐渐泛起了一股郁结之气。他若有所思,面不改色地搁了扇子,拿帕子轻轻擦手心的水珠:“你若信得过我,这案子就交给我来查办。”
魏绎一凛,不容置喙:“若真有人想用疫病来下这步棋,意图不轨,礼部会查明白,再不济,还有刑部去查。“
“这不是桩寻常的案子。”林荆璞提醒道。
魏绎打断了他的话,肃声道:“正因为这不是寻常的案子。阿璞,这可是疫病,会死人的。”
林荆璞倒是轻笑道:“这场疫病事关重大,出了些岔子,礼部与御医所难免互相推诿,刑部碍于官场上那一套未必就能查出什么,而你是皇帝,不方便亲自出面查这案子。这疫病若无人在背后作祟最好,我顶多就担一个督查之职,只管坐着喝茶训斥便是,若是有幕后推手,才去‘捉鬼’。总之,我提防着些,未必就能染上,便是真染上了也不一定只有死路。”
魏绎还是觉得不妥,冷面不语。
“贪生怕死不像是皇帝的作风,”林荆璞面容含笑,趴过去吻了吻魏绎的耳垂:“绎郎,你去接招,我来拆招,如此不是正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