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将那件很久没穿过的军装再次翻了出来, 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这一刻也像从学校里拿着成绩单走回来的温蒂一样,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或许使人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他轻轻叹息一声,顺手摸了一下衣服口袋,里面还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餐厅小票,是他、加西亚医生和尼克松伊夫林最后一次聚餐时的账单记录。那时候谁有想到过接下来会有如此多大起大落目不暇接的变化呢
相比前两年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头发长长了一些的灰发青年走出了房间,对着站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前、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出神的神明微微一笑, 注意到对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 那双被恒星的亮色镀上一层金辉的黑色眼眸闪过一道惊艳的光。
一束温室里养大的白蔷薇从敞开的窗户上探进头来,欲语还羞地垂着繁复美丽的花瓣, 仿佛在祂冷素的黑袍上印下一个害羞的吻。而人类年轻人则立在房间的另一端,站在反射着光线、映照出细小灰尘的镜子前, 从以浅色为主的领口到袖口再到笔挺的裤脚都一丝不苟,宛若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甚至还带着沉淀在骨髓中的血腥气,但凝望着阿撒托斯的面孔却分外柔和。
记忆碎片中的您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是因为割裂了过往才留下的印记吗
这个问题在伊戈尔头脑中盘旋许久, 然而想起阿瑟那张生动的人类拟态面孔上栩栩如生的悲意, 还有他决绝地命令自己的下属以自杀式攻击在莎伯琳娜格维拉受重伤一事上取得的战果,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对神而言,有太漫长的时间, 可供祂去遗忘一件事, 不论好坏。
但至少祂还愿意用着他来进行描述的时候, 不论是人间的倦鸟抑或是在时间长河中流浪的神明, 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
伊戈尔曾经看到雨果捧着一本书里面有句话,是另一位地球作家巴尔扎克在小说中写到的“所谓爱其实就是一般坦白的人对赐予他们快乐的人表示热烈的感激。”
这句话阿撒托斯特意拿出来调侃过他“我觉得我自己不够坦白。”
神明用隐含炽热的、仿佛要把自己的眷者融进灵魂的目光注视着伊戈尔“因为你带给我的那些陌生的正面情绪实在是太多了,单凭一个爱字好像说不过来。”
严格来说,的确是因为伊戈尔,阿撒托斯才了解了什么是饱足、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欲求以及什么是爱。那些东西或许本来就存在于这个人类的躯壳里,但是此前不论过了多少年,祂都是那个警惕地躲在玻璃罩子外面宁可做一个旁观者的触手怪,被胸腹间回荡着的空虚折腾得整日沉睡,直到有人伸出手钩住祂的小指头,把祂拉到罩子里面去了。
在这时候,阿撒托斯觉得自己是个人。
祂他露出有点羞涩的、情不自禁的微笑,身上与其他人冰冷的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夏天摆在阳光下的冰激淋飞快地融化开来,只剩下甜美柔软的奶油内芯。
“你穿这身衣服真的很好看。”伊戈尔听到他赞叹地说,“怪不得星网上那群oga、beta甚至还有不少aha”后面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人类没听清楚,就被裹紧了袍子里,鼻间嗅到了些许大海、阳光和沙滩的味道。
伊戈尔没忍住用了点力气回抱了一下对方,心中默默想到若是以幸福的恩赐来衡量爱情,那么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还清了。至于感激之情如果阿撒托斯现在想要他的灵魂,那伊戈尔绝对半点不会犹豫地奉上如果他的灵魂能让神明得到片刻安寝,就足够令人类觉得欣慰了。
上午有关于服装的穿穿脱脱花费了些时间,下午不管是伊戈尔还是阿撒托斯都觉得心情愉悦,所以当尼克松伊夫林邀请他们去享用下午茶的时候,一人一神都没有意见。
他们在一家有些偏僻的咖啡馆见面,因为伊戈尔的照片最近时常出现新闻头条上,这次他又做了简单的伪装,打扮的就像是一个翘家来与佳人约会的纨绔子弟,从头到脚都有种阅尽繁华的落拓颓唐气,任谁也不能把现在的伊戈尔和那个穿着军装表里如一严谨沉肃的人联系到一起。
反倒是阿撒托斯他又把伊戈尔的西装穿起来了,不管是衬衫搭配还是系领带都由伊戈尔友情帮助,加上他虽然体格比较瘦骨架却不小,所以穿起来也不显得奇怪,就是为了挡脸还特意在北半球的金秋季节带了一顶硕大的高顶礼帽和圆框墨镜。
尼克松看到阿撒托斯的第一眼还以为是某个从影视院校毕业的大艺术家或者哪个巡演经过此地的魔术师先生,总之不会是什么小人物,毕竟那种久居高位的气势是装不出来的。
然后伊戈尔神情自若地坐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顺便介绍了一下阿撒托斯“你们在克明廷镇见过面。”
克明廷镇的开发工作早就提上日程,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要改为称呼克明廷市了。
“砰”地一声,尼克松右手拿着的咖啡杯掉在了桌子上,他一脸尴尬地在附近人诧异的目光中站起身向前台要来一沓餐巾纸。
在他收拾桌子的时候,伊戈尔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老毛病。”尼克松活动了下五指关节,“本来就有点办公室落下的炎症,后来不是还进过一次医院吗,现在也不影响工作,就是偶尔不太听指挥。”
他自嘲一笑“福特说我这是我老在星网上玩钓鱼那一套的报应。”
“不谈我了。”红褐色卷发的男人掏出烟盒放在桌子上,却没有拿出来,手指习惯性地夹着一根烟转来转去,“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肯定是比前段时间好多了。”伊戈尔笑道,“唉,之前比较麻烦希尔先生,改天还要去道个谢的。”
“他说不必了,”尼克松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阿撒托斯,“之前为难过他不少次的朗曼格里芬进了调查局就是最好的报酬。”
“格里芬家主”伊戈尔想了想,问道,“因为我”
“是啊。”尼克松说,有些嘲讽,“他可一直走在见风使舵的前沿,教廷想要把他保下来,因为之前研究异能民用产品的事都是格里芬在主办。”
“但格里芬家不止有一个人。”
“所以朗曼现在被软禁在老宅里,听说他家的产业现在都是他的大儿子在尝试接手。”
阿撒托斯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几乎就要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靠着伊戈尔的肩膀睡着了。
不过在脑袋彻底低下去之前,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和伊戈尔打了声招呼,自顾自地往没有人的卫生间方向走过去了。
尼克松看着他走远,一直屏住的呼吸骤然放松下来,无可奈何地道“你之前你说的就是祂看上去确实是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他简直说得太委婉了,那位的眼睛里根本就只盛得下一个人。
“也没有什么必要的社交。”伊戈尔摇了摇头,“我不想在这些方面给祂添麻烦,不过今天还是顺道一起出来了。”他把手里的请柬推了过去,“你应该知道了婚礼。”
尼克松瞪着他,半晌没说话。
“这是真的”好半天他才嘶声接过那封请柬,“网上都传疯了。”
“什么”
“唉,我就知道你没关注。”尼克松想了想,打开一个帖子给伊戈尔递过去,“想看看自己的同人文么最近好像又有太太产了新粮。”
然后他因为友人罕见的表情大笑出声,直到周围投来不满的视线才稍有收敛。
“我会去的。”评论员先生珍惜地将请帖揣进怀里,“还记得毕业典礼的时候大家起哄说谁才会最先成家立业,转眼之间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啦。”
他将手里没剩多少的咖啡一饮而尽,闭上了眼睛。
不管怎么说,苦涩过后仍有甘甜回荡在唇齿之间。
阿撒托斯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帽檐底下嘴角微翘的自己。
他“啪”地打了个响指。
一只咖啡店门前白色的鸽子扇动着翅膀飞向天空。
艾格尼丝乔伊斯奔跑在铺满了落叶的街道上,一直来到道路尽头的疗养院。
她喘着粗气,红色的长发飘在脑后,像一簇永不停息燃烧着的火焰。
“那个、那个消息是真的吗”
被她按住的医务人员瞪大了眼睛,然后反应过来“小安妮,是你啊,吓我一跳是的没错,雪莉乔伊斯已经清醒过来了,虽然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仍然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来一点点调整,也不能保证完全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但至少现在她可以读一读你给她写的那些信”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面前的小姑娘那双和头发的颜色一样鲜艳的双眸中滚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
而后医务人员看到安妮似乎是痛苦地弯下腰,最后蜷在了地面上,拿出自己的移动终端向名为艾丽卡的对象发送了一条消息“对不起”
远在城市另一端的艾丽卡悄悄从桌洞里拿出移动终端看了一眼屏幕。
她耳边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认真仔细的讲解声,但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其他地方。
我没有资格替温蒂接受乔伊斯的道歉。
温蒂有去向所有的凶手报仇血恨的权力。
但安妮也没有犯下过任何错误雪莉乔伊斯是她珍爱着的亲人。
褐发绿眼睛的女孩儿思考着,没有立刻回复安妮的消息,而是打开了和温蒂苏利文的对话框,对方在几分钟前发来消息“我通过了你们学校的入学考试哥哥说晚上为了庆祝带我们出去吃大餐”
艾丽卡抿着嘴笑了起来,重新锁上屏幕抬起头开始听老师讲课。
那些旧日的仇怨,总有机会去一一解开。
至少现在,我们一起活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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