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人到中年日常因为生活压力过大而紧张的睡不着觉的医生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换上毛绒拖鞋, 伸了个懒腰准备走进盥洗室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加西亚的腰部发出一声不详的“咔嚓”、仿佛骨头摩擦错位的声音。
他面部肌肉扭曲,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揉着腰站在镜子前面, 对着自己眼下的黑眼圈长吁一口气。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隔壁客房紧闭的房门门锁突然被打开。
加西亚嘴里还叼着牙刷,没忍住从卫生间里伸出头看了一眼, 就见到在梦境里给他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男人这次也率先披着斗篷走出来。
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 他的肩膀上停留着一个毛色深灰的鸟儿, 大概有成人拳头大小, 正将自己小小的脑袋埋进毛绒绒的翅膀里一动不动。这让他们的组合看起来就像一只收拢羽翼伫立在地面上的渡鸦和它庇护着的一只幼鸟。
这鸟是哪里来的
疑惑的想法飞速地从加西亚脑海中闪过, 不过他有更需要关注的东西。医生的视线越过阿撒托斯的肩膀向房间里望去,却没有看到老朋友伊戈尔苏利文的身影。
他愣了愣,觉得伊戈尔不是会睡懒觉的人,于是狐疑地继续往前伸头。
阿撒托斯配合地往旁边让一让。
这次, 加西亚看到了床上平躺着的青年。
伊戈尔好似对他的视线一无所觉,身上依旧穿着昨晚加西亚见过的那身衣服。他的两只手整齐地交叠在小腹上,双腿并拢伸直,眼睛紧紧闭合。加西亚观察了一会儿, 觉得对方的胸口毫无起伏,如果这不是他家中客房摆放的床铺,他都错觉那上面铺满了凌乱的玫瑰花瓣。
医生因为自己脑海中生出的幻觉,心脏猛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他咬了一下牙刷杆, 匆匆漱完口从盥洗室里面走出来。
阿撒托斯悠然自得地、像是房间的主人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似乎并不在意加西亚问询的目光, 还有心情用那只一看就毫无温度的手指轻轻抚弄肩膀上鸟儿的羽毛。
加西亚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昨天晚上伊戈尔还亲口跟他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信任他, 你也应该信任我你的想法毫无道理
全都是狗屎
他在质问沙发上的黑袍年轻人和冲进客房检查伊戈尔状况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一瞬,就听见阿撒托斯说道“伊戈尔不是拜托你检查他的腿吗”
差点火山喷发的人类一怔。
阿撒托斯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浪费时间,也别动除了那条机械假肢以外的地方。”
加西亚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命令往客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醒悟过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没什么。”神明轻慢地说道,“他的身体和他的灵魂我总要放在手中把玩一样,既然现在他不能像以往一样在我身边,那他的灵魂就不该和身体呆在一处。”
“”
阿撒托斯肩膀上的毛绒绒又把头往翅膀里埋了埋。
伊戈尔给雨果记了一笔帐,仿生人莫名其妙地觉得鼻子有点痒。
加西亚反应了两秒钟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气的差点说不出话。医生气急败坏地捏了一下自己小肚子上的游泳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全吗我要和他本人说话”
“这不是你需要担忧的。”悠然背靠在沙发上的黑袍人饱含深意地说道,“伊戈尔在我身边会得到永恒的安宁直到时间尽头。”
见多识广的人类头脑中瞬间闪过诸如囚禁y金丝雀笼中鸟之类的不可描述画面。
他铁青着脸思考了一分钟有什么办法能扭转现在的局面,然而右眼连带着整个头部都像即将裂开一样疼痛,就仿佛有一根铁丝顺着他的眼窝伸进他的脑髓不断搅动一般,视线里不断闪现出预言过的画面黑袍人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触手在上面扭动着钻进钻出,逐渐扭曲成一个小丑般的笑脸,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阿撒托斯肩膀上的灰色圣马丁鸟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神明眨眨眼睛,扭过头和它进行了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流,然后祂对加西亚重复说道“不用担心,你检查完他就会回去。”
雪莉乔伊斯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
她的右手按在床沿上,一不小心用力过大,直接将一整块木头按塌了。乔伊斯子爵面无表情地盯着刺入那只机械手缝隙处的木刺看了半天,用左手将它拔下来,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机械润滑油和保养工具。
在完成固定的维护工作之后,她走出房间。昨天因为伊戈尔苏利文来到乔伊斯老宅找温蒂问话,老宅位于距离市中心好几个小时车程的郊区,所以晚上雪莉直接睡在了很久无人居住的老房主卧里。
昨天晚上安妮与她视频通讯,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的校园生活和交到的新朋友,艾丽卡成为了她最近话题的主旋律,雪莉知道这孩子很少能遇到谈得来的朋友,哪怕对方是个oga。
艾格尼丝乔伊斯。
雪莉一直记得安妮这个大名。
艾格尼丝是艾格尼丝,她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圣安妮因为若说谁有希望顶替这个名号,那人毫无疑问正在这所乔伊斯老宅的地下室里。
艾格尼丝是她表妹的女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侄女,是圣安妮的后代,是教廷摆出的活招牌。
也是他们明晃晃摆在前台的靶子,用于遮掩真正的目标。
她在光辉的赞颂中长大,被赋予早早定好的一帆风顺呼风唤雨的命运。
而若是有朝一日不得不手握大权尚未沾染血色的玫瑰,终将以鲜血告终。
想到或许注定会以悲剧收场的结局,乔伊斯子爵紧握住右手手腕的左手继续用力,直到属于人类的那部分皮肤泛出青黑色的痕迹。
她当然关爱着自己照看多年的小艾格尼丝,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雪莉揉捏着太阳穴慢慢想到。但这完全不妨碍她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从一开始这个女人的思维就分裂成两半,它其中一部分为着死去的人和自己难以洗刷的罪孽畜生般地哀嚎,另一半则对此露出毫无动摇的冷笑。
雪莉走到窗户旁边,将窗帘一把拉开。
今日是个首都夏日里罕见的阴天。
湿冷的风从城市高楼密布的地方吹到荒芜人烟的郊野,一束泛着枯黄色的老藤从暗红色的房檐上垂了下来,在雪莉面前的窗前随风摇晃。它的枝叶颤抖着蜷缩,因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深含恐惧。
乔伊斯子爵看着这一幕皱起眉,觉得老宅常年无人打理,确实显得有些破败。
紧接着,雷鸣声滚滚而来,闪电撕扯开灰暗的云层,将远方朦胧的城市照出一个惨白色的剪影。
窗帘被主人重新拉扯上。
电灯照亮视野。
老宅的房门被飓风吹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地下室再次传来野兽垂死般呜咽声是温蒂。她无聊的时候就用手里的餐叉和铁管做乐器,奏响除她以外无人能欣赏的乐章。
雪莉为她带来玩具、书籍、零食、以及她提及过的一切东西。但温蒂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向恩惠低头的孩子,只有她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雪莉才觉得温蒂像一个普通的oga小女孩。
或许那只是因为狼崽子在温暖的家中收敛了獠牙。
苏利文一家都是狼,食肉动物的本性会在困境降临的那一刻暴露无遗。
温蒂将她赠送过来的东西一点点撕扯成碎片,这对埋进神骸的人来说很容易。
不过雪莉也保留着控制她的手段,这是温蒂迄今为止都无法离开那间地下室的原因。
哀乐一刻不停地奏响,当这座老宅空无一人的时候,声音也是这样从同一个地方传出来,凄切地流向远方。
雪莉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走出房间向地下室缓步前进。
她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她。
丑陋、虚伪、懦弱、自我满足。
但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她只是从一开始就分裂成的两个人,作恶的那一部分无人能够阻止,另一半只能徒劳地补偿。她在内心深处与自己争吵、互相谩骂、互相指责、对犯下的恶果大包大揽、对伤害过的人推卸责任,丑陋者极富勇气,而高洁者则奄奄一息。
或者,她们都有罪。
雪莉乔伊斯是个疯子。
她清晰明确地了解这一点。
所以当摆在厅堂中的画像、雕塑和标本在自己眼中突然动起来的时候,雪莉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是报应。”她心中有个声音嘲弄地说。
“不,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愿意这么做也乐意承担一切后果。”另一个声音说道。
“你在想什么”
伊戈尔苏利文从画像中走了出来坐在她身边,像多年未见的友人一样平静地问道。
“轰隆”一声巨响。
闪电再次从苍穹上劈裂下来,照亮两个人相似的苍白面孔,和伊戈尔那双浸透着血一般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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