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只小狗标本蹦蹦跳跳地跑过他们身边, 一边跑一边摇尾巴, 路过雪莉身边的时候瑟缩了一下,又好像马上认出来她是自己的主人, 立刻凑上来吐着舌头趴在一边。
不过雪莉注意到, 它只是做出的喘气的动作, 实际上在吐着舌头鼻翼扇动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气流流过的声音。
她扫了一眼趴在脚边的狗, 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平静地问伊戈尔“你是真实的吗”
伊戈尔其实弄不清楚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曾经他以为自己了解她,后来才发现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她展示出来的其中一面。
雪莉在红线军团中的联络人玛格丽塔说过,雪莉没有很好的应用自己的能力。如果她了解全部事实的话,说不定就会改变想法,觉得乔伊斯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手段操纵他人,包括她自己。
“你觉得我是真实的,那我就是。”伊戈尔神色也很平和, 这会儿地下室的声音已经被隔绝开来, 他们站在乔伊斯老宅的厅堂里, 除了那些跑来跑去的标本之外, 所有立在底座上的雕像和挂在两旁的温蒂肖像都笔直地注视着他们, 哪怕那些本来不面朝外侧的作品, 静止的眼球也纷纷调转方向, 这让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诡异。
一个维持着芭蕾舞起舞动作的女孩儿雕塑就立在雪莉的身后, 她几乎能听到白色的石膏像眼珠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对方舒展开来的冰凉的指尖离她的肩膀只有不到十五厘米的距离。
“”雪莉有一会没有说话, 她白皙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恐的表情。
正相反,一且情绪看上去都从她身上消失殆尽。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她想了想,放弃了追究伊戈尔究竟是否真实的问题,换了个话题直言问道,“为了你自己还是温蒂我听说过一点朗曼格里芬的遭遇,也和他见过面。”
她整理了一下今天身上穿着的灰蓝色长裙,依旧是复古英伦款式,宽大的裙摆垂到她穿着褐色长靴的脚尖处。这样的装扮并不适合逃跑,这个aha看上去也并不打算逃掉。
“有人说他只是压抑不住暴露了本性,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雪莉苍白地笑了笑,连笑容也不带情绪,“他疯了,这很显然,我熟悉那种感觉。朗曼做过不少违背社会道德的事情,他经常嘲讽我不具备商业头脑,因为我很难像他一样抓住任何在眼前飞逝而过的时机,不择手段地攫取利益。”
伊戈尔思考了一下“我觉得这和我们今天的话题没什么关系。”
“我不是在谈论善恶这种基础的问题。”雪莉自顾自地说道,“我不擅长像朗曼那样一击必中,也没办法拥有他那样罕见的敏锐天赋。所以我经过漫长的时间学会了放长线钓大鱼就仿佛蜘蛛结网一样,不在乎有没有猎物、猎物又在什么时候撞上来。我只铺开那张网,之后便耐心等待。”
“你或者温蒂,我接近你们不是出于主动的目的。”
她说道。
“你们只是恰好落在了这张网里面。”
伊戈尔神色看不出喜怒“我听说红线军团联络你作为他们的下线,这件事也是他们指使你做的。”
雪莉第一次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知道红线军团这不应该不对,是他们自己暴露了。前段时间教廷内部论坛被黑客入侵,那是你的人”
伊戈尔不置可否。
雪莉想了想“没错,这是他们的命令。”
“为什么”
“你不是应该已经知道了吗你和你妹妹体质特殊,尤其是温蒂,她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他们觉得任由她流落在外是对这种天赋的埋没。”
不等伊戈尔说话,雪莉继续说道,“从你失踪以来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查到这件事,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背后的人或者说势力很了不起,他们几乎是在以一己之力和整个联邦抗衡。”
“朗曼格里芬,你应该与他见过面,但是你们并没有杀死他。”
“但这就是结束了么并不。”雪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他在安排你那个罪名上出了不少力,几乎能算是你的头号敌人之一,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但是他为什么活了下来”她仔细地观察着伊戈尔的表情,“因为决定权不在你手上,你背后的人想要让他活着,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做格里芬家主比这个势力更新迭代对他而言更有好处。”
伊戈尔几乎要被她的推测逗笑了。
阿撒托斯还会记得有这么个人吗
他想到神明那副面对陌生人时倦怠的表情,满脸写着随他吧我不想了解也不想打架,如果不是每次都有麻烦找上门来或者为了伊戈尔。
当然,麻烦都是因为伊戈尔。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还多了几分歉意,不过并没有在雪莉面前表现出来。
雪莉还在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推测“你并不怎么受到那个不知是否是人类的存在的重视”
伊戈尔不知道怎么跟一个没接触过阿撒托斯的人解释一个比较咸的神,和祂与人不同的三观问题。
然后他沾染上了几分神明的咸鱼气息,干脆放弃辩解了。
“随便你怎么想,温蒂现在在什么地方”
雪莉毫不避讳地说道“在这间老宅的地下室。”
“她过得不太好,但是也没有很糟糕。”
这倒是伊戈尔没有想到过的如果早知道温蒂就在这间房子里,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和乔伊斯子爵说这么多话。想到这里,伊戈尔再也忍耐不住,抬起脚步就要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墙壁上挂着的温蒂画像们目光灼灼、仿若期待地看着他。
“等一下”雪莉在他身后喊道。
她背后女孩雕像的那只石膏手无声无息地按住了雪莉的脖子。
伊戈尔回头看着她“还有什么事”
雪莉站在原地,那只苍白的手看似轻飘飘地搭在她的脖子上,像个过于猎奇的颈环。
她低下头,脚边趴着的小狗瞳孔似乎扩大了一点,吐着舌头模拟着呼吸的动作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这里所有人都是我杀死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气质冷淡而优雅,仿佛一个走上舞会的大家小姐,“抱歉,是所有生物。”说着,雪莉歉意地看了一眼脚下的狗,“最开始我父亲觉得我太过看中区区一条狗,不具备家主的心胸,所以命令我杀死了它。”
“我最开始觉得很抱歉,还为它哭了好几次。”
“不过就像人们对我所说的评价那样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勇气和能力反抗命运的人,”她对伊戈尔说着,又像在自言自语,“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罪恶推给命运显得有些没必要,或者说,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所以时间久了之后,我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我指坐在蛛网上狩猎的感觉。”
乔伊斯子爵挂在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化,她脖子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空气逐渐远离,雪莉感受到肺部正在艰难地挤压着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氧气,她眼前慢慢浮现出漆黑色的雪花。
“抱歉,伊戈尔,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她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最后几句话,“作为一个朋友,我对温蒂和你的遭遇感到万分同情。”
“但是作为雪莉乔伊斯本人咳咳咳”
她的左手将右手上的白色蕾丝手套一把扯了下来。
伊戈尔瞳孔一缩。
那只刚经受过保养的机械手一点也没有因为主人陷入绝境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它上方的中指精准地翻转过一百八十度,用力按在了手背中央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开关。
“轰”
下一秒,爆炸引发的剧烈焰火吞没了雪莉乔伊斯身后的雕像,也将她整个人席卷进去。
“被操控,这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
她最后一句话从舌根下滚了出来,沸腾的火光瞬间照亮视野,在浑身上下无法忍受的灼痛感中,雪莉用力睁大碧蓝色的眼眸这双眼睛几乎是火光中唯一能代表清凉的东西。
她看到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深黑色藤蔓,在房间的棚顶上钻出来,在雕像背后伸出来,在人像的口中冒出来,在雕刻着花纹的扶手上蛇一样盘弄着滑行出来。
它们沿着燃起熊熊烈火的地面,来到灰发青年身边,轻柔地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仿佛形成了一个细密温柔的茧。那么炽热的火焰也不能将这些触手们沾染上一分一毫的暖色,它们看上去依旧那么冰冷粘腻又恐怖,充满了让人理智丧失的癫狂气息。
可是雪莉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她知晓自己是个疯子,自然也明白那些触手的行动中带着不可驳斥的理性它们在保护。
多么不可思议啊。
它们在保护。
雪莉因为疼痛跌倒在了被烧焦的地毯上。
她唯一还能自如活动的机械手将她勉强撑起来翻了个身,直面高耸的天花板。
前方,几米高的位置处,一副有小半个人那么大温蒂苏利文的画像被贴在墙上,画纸也不可避免地被火焰烧到,卷着枯黄色的边缘眼看就要被吞没殆尽。
灰发红眸白肤的少女俯视着她,画像里的人保持着作画时抬手抚摸额头上发卡的姿势,脸上还带着腼腆的笑。
不过雪莉知道温蒂正使用自己的能力通过画像看着她,所以那双红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
她们就在明亮的火光中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疼痛越来越深,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雪莉意识模糊一动不动地躺在火焰里,错觉自己身上披满了天使的羽毛。而温蒂仍然远远地望着她,那双和伊戈尔一模一样的红眼睛里面似乎有水光一闪即逝。
雪莉乔伊斯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任由意识沉浸在无知无觉的黑暗里,回想着那道晶莹剔透的泪水般的东西,最后将它们归类为绝不可能出现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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