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蒂半天没回话。
他余光瞥到另一边趴着晒太阳的黑色豹子, 脑子里面冒出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们两个好像。
好在他在思路彻底跑偏之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 小声对温蒂说道“我没有恶意, 只是过来提个醒, 我在这边做过关于常见动植物毒性的研究”
阿撒托斯没有仔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捻着手里那多深蓝色小花的花茎, 打量着上面据说代表着含有剧毒的纹路,半晌弯下腰将它放回到干涸开裂的地缝里。一只蚯蚓一样的动物钻了出来,远远地避开短暂盛放过后就将迎来死亡的花瓣, 急急忙忙地向着更深处挖掘。
一只有着白色爪子的鹰隼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灰绿色的草丛间躲藏的食草动物们。
雨果远远地坐在木头椅子上, 忽然转头对艾丽卡说道“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艾丽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阿撒托斯迈两步走过来笑了笑“契诃夫。”
“我就猜你知道。”雨果托着下巴说,显得有点寂寥。被命名为威廉姆斯的青年仿生人站在它身边, 双腿并拢、脊背挺得笔直, 西装熨烫的一丝不苟,硬是把大草原站出了恢弘宫殿的感觉,它在听雨果讲话的时候会稍微低下头,长而卷翘的黑色睫毛打出一小块阴影, 竟然显得有几分温柔。
阿撒托斯不知道这是威廉姆斯程序的作用,还是雨果为了不被人发现故意操纵着它做出来的。
艾丽卡问道“契诃夫是谁”
阿撒托斯算了一下时间“七八百年前的一位人类作家。”
理科明显学的比文科好的小姑娘露出茫然的眼神。
阿撒托斯却没有再多解释,而是看向威廉姆斯。这个高大英俊的仿生人也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是谁”
“过去的一个老朋友。”雨果闷声说道, “这也被你发现了我就是借个名字而已。”
神明不置可否“我不会干涉你想要做的事。”
“只要不影响到你”雨果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只是随随便便地建造几个机器人, 并没有打算引发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这点你可以放心。”
阿撒托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它,并不介意从这个角度而言自己整张脸都被仿生人看见“旧日的时光仍然让你怀念吗,雨果”祂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到了饮鸩止渴的地步”
“没到这个地步啦,”雨果抖了抖腿,其实从它取代了真正眼球的那两个高倍摄像机拍摄下的场景中,阿撒托斯的相貌一直是没有定态的。祂有时像虫子,有时候头骨中长出鸟类的羽毛,有时候五官中生长出细细密密的触手,也有的时候和人类别无二致。在和伊戈尔相处的时候,阿撒托斯的状态通常很稳定,仿佛祂就是个真正的人类,“我就是年纪大了,老年人喜欢追忆过去。”
有一句话仿生人没说出口我觉得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它突兀地换了个话题,“伊戈尔和温蒂都挺喜欢那个叫伯蒂的年轻人的”
阿撒托斯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我随便查了一下,档案挺清白的。”雨果说,“伯蒂亚伯拉罕,今年22岁,毕业于首都科利罗理工大学,拿到过三个博士学位,现在是病理学大三课程的主教。这所大学这么挑剔的吗我还以为他这个水平能当主讲师呢。”
艾丽卡就听见三个博士学位六个字了,没忍住憧憬地哇了一声。
“你以后说不定比他成就还高。”阿撒托斯顺口鼓励了一句,然后对雨果挑起眉,“他刚才和我们说自己是个研究生。”
“可能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了,说出来像在吹牛吧。”雨果打了个哈欠,“我查到再往北走是整个联邦唯一的首都星高地寒鸦保护基地,你要不要去看看”
阿撒托斯有点抗拒“人多么”
“应该不多,”雨果说,“首都高地寒鸦曾经被当作恶魔鸟,人们相信遇见野生的高地寒鸦会遭遇不幸,所以在一两百年前进行过大规模的捕杀。直到它们数量减少濒临灭绝的时候动物保护组织才出来警告民众,在那之后联邦把首都星高地寒鸦列为一级保护动物之一。”
“不过陈旧的观念很难消除,高地寒鸦嗜血,食腐肉,在繁殖期还喜欢攻击人类,参观者应该比这边少很多。”
阿撒托斯立刻拍板“去保护区。”
温蒂和伯蒂亚伯拉罕的谈话中止,伊戈尔自然不会拒绝阿撒托斯的提议,温蒂也无所谓。她还顺口对伯蒂说道“你是不是还要在这里观察草原植物”
伯蒂小心地说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过去么我对恶魔鸟也挺感兴趣的。”
他挂在耳朵里的卫星耳机里传来格雷沙姆幸灾乐祸的声音“他们肯定以为你看上那个小姑娘了,兄弟,你小心点,她哥哥说不定想要揍你。”
伯蒂立刻抬头瞥了一眼伊戈尔,有点心虚地想我为什么一定要扮演一个看上未成年oga的猥琐男我就不能看上她哥哥么
哦,她哥哥有男票了。
妈的。
伊戈尔倒是不觉得他看上温蒂了他瞬间脑补的是社会犯罪板块,什么高智商反人类杀人狂之类的。不过伯蒂迄今为止表现得很正常,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伊戈尔还是温蒂都能一拳打趴三个伯蒂,因此他唯一担心的是,阿撒托斯可能会觉得不太方便。
不过阿撒托斯自从答应来动物园就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
不就是在太阳底下裹着袍子徒步前进吗。
不就是在门口排几十米长的队伍吗。
不就是一瓶水三十星币吗虽然是伊戈尔出钱。
不就是热门景点挤成人肉罐头吗。
kee ca and ki a the huans :
所以当伯蒂忐忑地发出询问时,他说道“随意。”
于是五人团变成了六人团,伯蒂亚伯拉罕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偶尔和温蒂、伊戈尔与艾丽卡说两句话。
对此,远处借着伯蒂的眼镜观察的格雷沙姆评价雨果和阿撒托斯“上流社会两个傲慢的小混蛋。”
伯蒂紧紧闭嘴,露出什么都没听见的微笑表情。
你懂什么呢首都理工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心想,不说话的人不一定是高冷,也可能是社交困难。
他又想起了被复杂的校园生活与数不清的现充对线的悲惨往事了。
而且因为之前友好的谈话,他现在不仅不讨厌这群人,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们,不管是温蒂还是艾丽卡都是很聪明也很有趣的oga,自称是布莱德利的伊戈尔也足够英俊和智慧,除了直aha癌会觉得他们缺少顶尖信息素的气味之外,没人能挑出毛病。
“你最好别这么想。”格雷沙姆给他提了个醒,“我们要找的人是伊戈尔苏利文的妹妹,你觉得当初为什么那么多平民都支持苏利文元帅他的人格魅力可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把苏利文和一个普通aha放在一起,你觉得oga会选谁”
当然是伊戈尔苏利文。
伯蒂暗道,性别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一无是处。
想到这里,他再抬起头看着从容不迫地面对任何话题、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布莱德利先生,忽然感到悚然一惊。
这或许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是金子总会发光。
首都星高地寒鸦保护区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雪山山脉。
缆车将游客送到了半山腰位置,大部分鸟类都栖息在这里。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坚硬山岩,下方是一小块沙滩和带着浮冰的海水。
这些浑身漆黑的鸟就居住在这片险恶之地,以那些不慎摔死在山崖下和沙滩上竞争猎物不幸落败的熊与狐狸的尸体为食。
伯蒂被半空中的冷风吹的浑身发抖,但他非常有敬业精神,哪怕看一眼脚下的高度就双腿发软,依旧紧紧跟在其余五个人身后。
在场的两个未成年oga看上去都比他胆子大多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不一会儿,一只高地寒鸦发现了猎物。
它猛然从峭壁上俯冲而下,黑色的闪电般从人类的视网膜中间一闪即逝,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站在一具血淋淋的、似乎还带着热气的尸体旁边,用尖利的鸟喙一下一下啄着皮毛下的身躯。
伯蒂为那双冷冽的黑色眼镜打了个哆嗦,开始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叫它恶魔鸟了。
伊戈尔戴了一顶帽子。他半长的头发在空中飞舞,伸出手扣住帽檐,问阿撒托斯“您觉得怎么样”
阿撒托斯不害怕高度,他也不怕冷。
当那片熟悉的、刺骨的海风从远处呼啸而来的时候,几乎有种反射般的快乐和满足。
这让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柔软“我挺喜欢这样的地方。”
一只高地寒鸦可能错把他的斗篷认成了岩石,闪动着翅膀降落下来,锋利的爪子一下子扣住肩胛骨。
伯蒂想要出言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只爪子刺进身体,就像老鹰抓起一只兔子等等,好像没抓破那件衣服
他又换个角度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阿撒托斯的黑斗篷确实一个破洞都没出现。不仅如此,这人身上落了一只凶猛的肉食动物竟然也不慌乱,叫都没叫一声,就任由那只长相凶恶的黑色鸟儿短暂栖息。
他们没有让工作人员陪同,这地方不算危险所以摄像头也不多,就只有伯蒂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年轻人之前觉得温蒂像一只小豹子,如果他有机会看到温蒂墨镜下那双金色竖瞳的眼镜,说不定会更加赞同这一观点。
而现在,他又升起了新的念头。
格雷沙姆说阿撒托斯出身自某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现在他觉得确实如此,但并不是因为他沉默寡言,又看上去不缺钱也不缺人爱慕。
而是恐怕这世上再难找出一个,能将这种古老、沉寂、仿佛半只脚踏进墓地般的颓败荒凉与不可忽视的傲慢和美丽结合的如此完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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