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看着陷入自己思绪里的魏无羡,幽幽道:“魏公子,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太冤了。其实,你不冤,就算苏涉不去对金子勋下咒,魏公子你也迟早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
他微笑道:“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
“除非那些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被人下了什么绊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到的报复对象也一定会是你。而这一点,你是没法控制的。”
魏无羡听着听着竟然笑了,嘴角微讽道:“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金光瑶面上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道:“而且就算当时在穷奇道时,你没失控,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你看,这么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江澄怒声道:“你他妈的才短命!”
江澄心中恨极,抓着三毒就要冲起来,骂道:“你这娼妓之子,为了往上爬什么廉耻都不顾,不是你指使苏涉干的?!你想骗谁!”
听到“娼妓之子”四个字,金光瑶的笑容凝滞了一下,眉眼间暗藏的凌厉狠绝,让他格外的冷漠阴沉。
江厌离急忙走上前拉住江澄,眼里闪着寒光,盯着金光瑶一字一句说道:“金光瑶 ,你真可怜。”
轻柔的女声泛着冷,声音婉转清脆,不急不缓,带着不容置疑。
“他跟你不一样,我希望阿羡可以过他想要的日子,过得随心自在,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依旧是那个潇洒不羁的少年郎。而你说的这些,永远不会发生。因为我会护住他 ,还有其他人也会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共同面对。”
魏无羡感动地望着江厌离,心里萦绕着暖意,这就是自己的师姐,世界上最好的师姐……
刚才因为金光瑶晃动的心神,定了下来,迷雾散去,他有自己的路,他……有他们
他又看了看蓝湛,江澄,金凌,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金光瑶听了怔愣半晌,呆呆地看着江厌离看着魏无羡眼里满是温情,失神低喃道:“真是……幸运啊,多么感人肺腑,美好的让人想毁了……”
他还是孟瑶的时候,也有一个人这么看着他,恍惚间他又见到了那个女人……阿娘,那个教他写字,读书,虽柔弱却帮他扛起全世界的身影。
那梦似真似幻,清醒过后,让他的全身都犹如浸在冰水中一般。
就像之前的这个地方,有着他这辈子唯一温暖回忆的地方,也是他这辈子最恨的地方,后来他直接一把火将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依旧深暗幽沉,像漆黑的夜里刚熄灭的烛灯,尤带一丝星火,却泛着寒意。
金光瑶很快压下了心里那丝不平静,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的时候,阴霾,恨意,痛苦,挣扎回忆都散去了,徒留荒芜。
他淡淡地开口道:“江宗主,冷静点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现在火气这么大,无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那颗骄傲的心感到了一点愧疚,所以,急于给魏公子前世的事找一个凶手,一个可以推脱所有责任的魔头,然后鞭笞讨伐之,就当是给魏公子报仇泄愤,顺便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
魏无羡刚才却注意到了金光瑶神色不对,又见此时江澄暴怒的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固然他们和好了,但他怎么会不知道江澄对自己还有着愧疚,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这一切只有交给时间,金光瑶其人精于谋算,说的话可真是字字诛心呢?把每个人的弱点都咬得死死的。
想完他悠然道:“看来娼妓之子当真是金宗主的逆鳞啊?也难怪你会杀掉赤锋尊了。”
提及聂明玦,蓝曦臣的神情变了。金光瑶的笑容也凝了一下,接着,便站起身了。
蓝曦臣叹了一声,没接下去。
这次金光瑶没有理魏无羡,听到那句话眼神古井无波 ,跟刚才判若两人。
只是定定地看蓝曦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蓝曦臣摇摇头,半晌,答非所问道:“从前,我不是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而是相信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他又道:“可是,你做的太过了。而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失望。
金光瑶百感交集,听到他的那番话,那一刻,如千万把刀子统统插在胸口一般绞痛!
苦不堪言而无法自控。
原来,他还会痛啊!
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庙外雷雨交加,庙门的门缝有风漏过,在这呜呜的凄厉呼啸声中,金光瑶忽然跪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怔,刚缴走他腰间佩剑的魏无羡也是一惊,却见金光瑶虚弱地道:“二哥,我错了。”
蓝曦臣侧过身,不再看他 ,江厌离走上前,道:“金光瑶,你何必去为难他,还是先处理我们之间的事,关于子轩,我也就不问什么了,一命抵一命,苏涉和你一个也逃不了。”
突然,金凌大叫道:“为什么?!”
“为什么?阿凌,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金光瑶脸上笑意温和儒雅,丝毫看不出不久前,那副凶戾的模样。
金凌从江澄身边站起,眼眶发红,冲到金光瑶身边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金光瑶终于站了起来,转向金凌道:“阿凌,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对人总是笑脸相迎,也未必能得到一份好颜色,而你父亲不可一世,人人却对他趋之若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闲适地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却连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得久一点都不敢,连看到自己的儿子都毛骨悚然,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来做这种事——去截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狂/操纵凶尸厉鬼来一场大屠杀的极端危险人物!”
“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却可以在给一个儿子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眼睁睁看着他手下的人一脚把另一个儿子从金麟台上踹下来,从最高一层,滚到最下面一层!”
他终于流露出了藏得极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对金子轩,不是对魏无羡,而是对自己的父亲。
魏无羡道:“别找借口了!你恨谁就去杀谁,动金子轩干什么?!”
金光瑶冷静地道:“如你所见,我全杀了。”
蓝曦臣道:“而且是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眼角含着泪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微笑道:“是。一匹到处发情,禽兽不如的人,最适合这种死法,不是吗?”
蓝曦臣喝道:“阿瑶!”
金光瑶却仿佛没有觉察,神色自若道:“二哥,你别看我现在能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对我这个父亲,我也是抱有期待过的。”
“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在我面前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
金光瑶气急攻心道:“我呢?二哥,你看,我这个儿子在他眼里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我做错了吗?”勉强说完 ,却在下一秒吐出更多得鲜血。
那殷红的血渍顺着他的下巴流至他白皙的锁骨,一路滑下,在他的胸前瞬间漾出一派触目惊心的景象。
江厌离看着金光瑶,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道:“金光瑶,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而你,你错在不该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你不该不达目的不择手段,做下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金光瑶呆住了,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他们都是说他一个从小在勾栏院长大的,母亲是烟花女子的儿子,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的身世,耻笑他,瞧不起他。
怎么能跟金家攀上关系呢?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直到后来,温氏倒了,金家认了他,别人也都说他是走了狗屎运,应该感恩戴德。
而金光善呢,鼎鼎大名金家的家主,就算声色犬马,但修仙界谁人不知,而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 ,那高高在上的人,不配做他的父亲。
他不禁在心底问自己,配吗?
金光瑶大笑起来,是啊,金光善那种人,怎么配,为什么他从没想过呢?
想透了,看开了,就不在乎了。
金光瑶看着江厌离道:“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
突然,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三声诡异巨响。
响到第四下的时候,门栓终于断裂了。
密集的雨丝和一道漆黑的身影一齐飞旋着破门而入。
温宁撞到了庙内的观音像上,头朝下脚朝上低挂了一会儿,噗通一声摔下来,这才道:“……公子。”
聂怀桑则大叫道:“大哥!!!”
除了飞进来的温宁,庙门口还站着另一道更高大的身影。
轮廓坚硬,脸色铁灰,双目无神。
正是赤锋尊——聂明玦!
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如剧情发展那样,只不过这一次,蓝曦臣没有动手,但蓝曦臣对他的警惕,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不管如何,自他识蓝曦臣那天起,他从没想过要伤害他,就连念头也没有。
金光瑶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目光怒极反笑,道:“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如你所言,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
他瞬间脱口而出的质问、控诉,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那麽可悲丑陋的模样!
他吸进一口气,哑声道:“可我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
说着便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阴中带恨,恨中夹悲,听来甚是凄凉。
蓝曦臣怔然。
金光瑶死了,死在了聂明玦手上,观音庙也成了禁地。
就算多年以后人们提起,也不过唏嘘一番。
只是有一抹身影,久久立于观音庙那片废墟前,失神地望着前方……
蓝曦臣想起金光瑶咬牙切齿地喊了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地质问他。
他跟阿瑶,怎么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的,一想到,他的心中如万千虫蚁在啃噬般痛苦难耐。
蓝曦臣于金光瑶而言,就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一束光,那心中最后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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