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凤飞】誓言

    十一月下旬。

    城头铅云如铁,酝酿着一场纷扬的大雪。

    谢扶疏提着手炉, 快速地走在去往怀和堂的路上。

    自太子生辰之变, 长安城中一直不太平静。天子一方面因太子妃有孕而惊喜万分, 大加赏赐,另一方面也因有人谋害太子妃和皇孙而震怒, 命人彻查此案。太子自请避嫌, 其中瞧不见他的身影, 但是局已经成了, 前两日, 不少人以“谋反”的罪名被抄了家。

    困在局中的人很自然将矛头指向了花清雅,毕竟一部分罪证是他提供的。他们以花清雅身份相威胁, 哪知此人便是真正的花清雅, 那冒牌货已经不知所踪。做完一切的花清雅洒然一笑, 向明德帝辞行回巴国。

    风从檐下呼啸而过, 如野兽咆哮。

    谢扶疏在怀和堂坐了不到半个时辰, 便有下人来通知,说是花星河求见。她蹙了蹙眉,大略也猜到了花星河的来意,沉吟片刻,她道:“将人请进来。”

    花星河还是原来的样子, 颇为随意一拱手, 就在谢扶疏的对面坐下。他撑着下巴望着谢扶疏,懒洋洋道:“是在下低估了县主的本事。”

    谢扶疏挑了挑眉,淡声道:“花祭司有话直说吧。”

    花星河哈哈笑了一阵, 爽快道:“花某也不绕弯子了。花某愿意与县主合力救治昭阳公主,只要县主愿意将‘朝露’交还。”

    谢扶疏并不相信花星河,她的眼皮子颤了颤,想都不曾细想,直接拒绝道:“不必。”顿了顿,她又道,“王储应准备动身回国了吧?”

    花星河闻言面露不悦,可也知道强求不得。他深深望了谢扶疏一眼,沉声道:“既然如此,花某也不强求。只是县主既然不愿将它赠还,那么日后不管是谁来取,都请县主不要交出。”

    谢扶疏不答,似笑非笑地望着花星河。

    花星河没有多说什么,一拱手扬长而去。

    “县主?”倚玉惊声道。

    谢扶疏取出了一根金针,随手一甩,便定住了一只不起眼的黑色小虫子。“不用管他。”谢扶疏道。

    花星河离开后没多久,又有另外的人上门来。谢扶疏到怀和堂的次数并不少,再联系当初公主府的人替白玉楼与怀和堂出头,众人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他们不敢去昭阳公主府,但却能在怀和堂或白玉楼等待。

    “县主,前堂的大夫说有个病患无法救,请您出手。”倚玉小声道。

    谢扶疏沉思片刻,沉声道:“将他送过来。”这系统的信仰值,越是难救的人,得到的点数越高,她自然是不想放过。

    人是来了,可不像谢扶疏想的那般被抬进来的。来人面色发白,神情焦躁,双目无神。谢扶疏不觉得他有什么绝症。她蹙了蹙眉,正打算让人前来,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恳求道:“求县主开恩。”

    谢扶疏面色倏然一变,立马就明白过来了。这人恐怕不是来求医的。

    那人见谢扶疏打量着他,心中一慌,倒豆子似的将原来组织好的话说出。他道:“小的是鲁家人,家主因太子妃一事身陷囹圄,实属无辜。求县主开恩,替小的在公主跟前美言几句。”说着,那人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来。

    竟敢当面行贿?胆子也是大。谢扶疏冷笑了一声。她可不相信鲁家人真无辜。鲁家不算高门大户,不过与谢家、郑家都有点儿姻亲关系。花清雅供出的名单上,也有鲁家的一席之地。这是被拿住了把柄,仍旧按着以前的套路走呢。

    谢扶疏久久不言,那鲁家的人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打听到消息,谢扶疏自小养在乡下,在侯府也不受重视,应喜欢银子才是,难不成是嫌少?鲁家家有千金,不知贿赂过多少人,其中也有自谓高洁的文士。他悄悄地抬头觑了谢扶疏一眼,双唇抖动。

    谢扶疏讥笑了一声,问道:“哪个鲁家?”

    那人眼神一闪,并没有读出谢扶疏话中的深意,赶忙应道:“我们爷是鲁杨戈。”

    谢扶疏点了点头,神情莫测。她慢条斯理道:“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没得到准话,那人哪里肯走?但是谢扶疏已经转身回屋。那人被侍从赶出了怀和堂,冷风迎面吹来,他打了个哆嗦,狠狠一跺脚,咒骂了一声,往另一个方向小跑去。那一叠夹杂着地契的银票落到了谢扶疏的手中。

    “县主,你要替鲁家说情吗?”倚玉忧虑道。

    谢扶疏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起了银票,她道:“此案由大理寺和刑部料理,我能做什么?”

    黄昏,天色溟濛。酝酿了一日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沾衣即化。谢扶疏并没有带伞,走到了半道,催促着同行的人小跑回去。内力运转,她已不畏严寒,周身暖融融的。

    来往的行人抖着衣袖遮住了头,一路匆忙地小跑,街上的小贩们也放弃了吆喝,要么回走,要么找一处屋檐。

    谢扶疏的步子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公主府所在的街。似是心有所感,她蓦地一抬眸。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撑着伞,自纷飞的雪花中漫步而来。谢扶疏怔住了,她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纤细身影,一颗心怦然跃动。脑海中某些情绪瞬间滑过,如电光幻影,无法捕捉。

    “是公主。”倚玉惊叫了一声道。

    许久之后,谢扶疏才轻笑了一声道:“嗯。”风雪渐紧,她拂了拂袖子,快速朝着昭阳公主走去。

    “天冷,你怎地出来了?”谢扶疏柔声道,她握住了昭阳公主发凉的手,又从她的手中将伞接过。

    昭阳公主莞尔一笑道:“下雪了。”她腾出手凑到了唇边呵了一口热气,又抬起来拨了拨谢扶疏肩上和发丝上的雪花。“等明年春来,我不知如何了。”她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在道上,倚玉等人自觉退让。

    这短暂的路途像是一辈子般漫长,谢扶疏记不清自己跟昭阳公主说了什么,她回神时,抬头望着昭阳公主府的匾额眨了眨眼。冷不丁听到了耳畔的一道低喃:“到家了。”

    裘衣沾雪,颇为潮湿,散发着寒气。

    入了屋中,炭火的温热扑面而来。谢扶疏催促着昭阳换一身衣物,等到两人都料理干净,她才开口说起怀和堂中发生的事情。

    她道:“在怀和堂中,花星河和一个鲁家人都来找了我。”

    昭阳公主挑了挑眉,应道:“花星河又是为了‘朝露’?”

    谢扶疏点了点头道:“花星河颇为小家子气,他不高兴了,便故意放出了一只蛊虫。”在巴国来使前,太子对花星河颇为推崇和期待,使得她也以为花星河能给昭阳公主带来一线生机,可如今看来,却是太子看走了眼。

    “巴国的使臣很快就要离京了。”昭阳公主摇了摇头道,“兄长本想让花星河留下来,可我觉得不需要了。”

    谢扶疏闻言,附和道:“花星河未必可靠。他如此看重那把匕首,或许是匕首中藏着什么?”顿了顿,她的思绪又转到了昭阳公主的身上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药浴调理,你的身体好转些许,可终究不能根治,几时动手?”

    “你以为呢?”昭阳公主笑问道。

    谢扶疏沉吟一阵,应道:“再调理一段时间吧。”病有十多年,只半个月的时间实在是托大。

    “依你。”昭阳公主笑道,“我还想出去看看江南春色。”若是早早地将毒逼到了双腿上,怕是不能再出这京城了。

    “鲁家人?是鲁杨戈么?”昭阳公主忽又问道。

    谢扶疏颔首,想着那鲁家人的表情也觉得有趣。她取出了银票兼地契道:“鲁家倒是出手大方。”

    昭阳公主笑道:“他能积累财富也是因为现在所在的位置而已。若是不得势,他哪里积蓄这万贯家财?”从银票中捡出了地契,昭阳公主道,“城郊好地段,收了不亏。”

    谢扶疏心念一动,追问道:“要替鲁家摆平?”

    昭阳公主摇了摇头。能够砍掉郑家的势力,何乐而不为呢?至于鲁家送来的银票和地契,只是让他们多了一条罪状罢了。抄出来的东西最终还是会落到皇家。“近段时间你莫出府了。”昭阳公主道。鲁家的人送了东西,自然会追一个结果。可他们并不打算将鲁杨戈释出,等大理寺和刑部将所有证据上呈,自然会最终定罪。

    “若是他们知晓我拿钱不做事,会不会暗地里报复?”谢扶疏开玩笑道。

    昭阳公主凝视着她,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她颔首道:“会。”不仅是这档子事情。太子得罪人,他们不能对太子下手,但会想着对太子周边的人下手,而她这个病弱公主恰恰是目标之一。她凝视着谢扶疏道,认真道,“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安稳。你入了公主府,可借我府中名头行任何事,就算捅破了天我也担着。”

    谢扶疏心念一动,她故意道:“若我站到了李令辰那边呢?”

    昭阳公主没有任何犹豫,她笃定道:“你不会。”她敢出此言,自然是万分信任谢扶疏。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信任、爱护着的感觉极好。

    如此佳人,谁能按捺住心动?会不会有另外的人也享此殊荣?谢扶疏瞧见了昭阳眼中的自己,思绪不知不觉游走到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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