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可不必】

    积攒十年的怨气一朝消释,黎粹只觉神清气爽。

    姑娘美眸皎洁,无比清明的看向轮椅上的男人,并为因他突如其来的坦白有任何情感波动。

    她清楚眼前的男人只有二十岁。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新婚当天给离婚协议书和并未挽救黎家破产这两件过格的事。

    所以他才会烧离婚协议,才会在挨祖母一顿训后想和她说对不起。

    无趣,黎粹移开眼神。

    前世是真真切切的十年折磨。

    即便抗争,即便不屈,那也应该由三十岁的商琛来承受,而不是眼前这位陷入自我感动的商大少爷。

    商琛见她笑完不说话,紧张的后背紧绷,握住轮椅把手的掌心在出汗。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他将自己封闭,再没和任何人袒露过心扉。

    “我不需要你道歉。”

    黎粹直视前方,目光极为平静,语气也波澜不惊。

    “更不需要你后悔,我只想马上离婚。既然你认错人,也请你将错就错快和白姐姐在一起,别辜负你自己做的那些事。”

    别辜负那十年,那个三十岁的男人一手创造的人间炼狱。

    然而此时此地,二十岁的商琛不懂黎粹的画外音。

    他深深陷入自责和懊悔,埋怨自己认错了人,不知道怎么阻止黎粹一心想离婚的念头。

    “粹粹,对不起。”他垂头阖眸,郑重的再一次道歉,“我一定会补偿你,黎家的事我也一定会...”

    “大可不必。”

    黎粹挺起腰背,冷静平稳的打断他的愧疚。

    “我家的事不值得让商大哥劳心劳神。你的妻子也不是我能当的,所以还请你把离婚进行到底,别让人白高兴一场。”

    男人没了嚣张的资本,他的咎由自取得到了惩罚。

    饶是如此,商琛仍然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缓和的余地。

    “我不想离婚。”他放低身段,试图挽回,“粹粹,我...我希望变回你曾经喜欢的商琛。给我些时间,我一定可以站起来,给你一个未来。”

    骄傲矜贵的男人希冀自己这一番话能打动她,毕竟黎粹曾经那么狂热的追逐他。

    这一席话,黎粹听着极为讥讽,妖娆红唇始终勾起一抹笑。

    “商大哥,感动自己也请有个限度。”她优雅漂亮的向后捋了一下耳边秀发,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错身走过轮椅的刹那,商琛抓住她的小臂。

    他心里满是问号。

    为什么她能如此镇定和无动于衷?

    为什么少年时期那样执迷的爱恋会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为什么?”男人沉声浑浊的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何问起。

    黎粹脚步站定,思绪回到被子弹穿透的瞬间,浑身如同置身极寒冰窖,冻得她异常清醒。

    她利落的甩开那只曾将自己拉入地狱的手,音色淡然缥缈,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回应。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问问那十年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纤柔曼妙的身影渐渐走远,她消失在拐角的那一刻。

    忽然,大雨倾盆。

    将他整个人带轮椅都浇了个透彻。

    ***********

    商氏集团大楼,顶层办公室。

    坐轮椅的俊美男人身穿手工定制黑西装,领带系的一丝不苟,每一道褶皱都恰如其分的严谨。

    他面露憔悴,唇色微白,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杯热水和一片退烧药。

    “商总,这是您要的文件。”

    敲门进来的是秘书安溪,白衬衫黑色及膝短裙的OL职业装,又别出心裁的给自己围条蓝丝巾。

    “放下吧。”商琛头脑昏沉,眼皮都不曾抬起,冷白色十指修长的手指不停敲打着键盘。

    安溪将文件送到办公桌,看到一口未动的药和水,好意提醒道:“商总,您该休息吃药了,这样工作会吃不消的。”

    商琛简单“嗯”了一声,埋头专心看送来的文件,也没理会安秘书的话。

    他发烧了,大概是因为周六在医院广场淋雨的缘故。

    那天黎粹回他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后就直接去了学校,对商老太太说下个月华大校庆,芭蕾舞社要排练。

    “商总,说些不好听的,少夫人怎么能把您一个人丢在医院广场淋雨呢?真的是好过分!”

    安溪故意将说话声变得嗲的甜腻,神色谄媚的靠近办公桌,慢慢解开自己颈子上的蓝色丝巾。

    就在女秘书的手即将碰到轮椅把手,他将手里的文件夹“啪”向桌上一扔,吓得她怔住一激灵。

    商琛发烧烧得头疼,用食指和拇指揉揉额角,稍微清醒后摁响秘书长的分机。

    分机里传出公式化的男性声音,“商总,您好,有什么指示?”

    “秘书部不需要女人,以后也不用招女人。”

    “是,商总。我马上通知人事部办理安秘书的离职手续。”

    分机挂断不到半分钟,办公室立即进来两个秘书部的男秘书将还没回过神的安溪“请”了出去。

    忍着高烧的剧烈头痛,他昏昏沉沉的拨通白彦月的电话。

    接电话的人显然没想到,兴奋的接听:“喂?阿琛?你怎么工作时间打电话给我了?”

    男人喉咙肿痛沙哑,神情淡漠,言语凛冽如冰。

    “我厌恶别人将我的私生活传播到我工作的地方。”

    “阿琛,你到底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忍了很多天,“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你怎么突然就变了?”

    商琛听不惯白彦月和自己说话的态度,更厌烦这个看起来瘦弱清雅的女人骗自己这么多年。

    他不舒服的将墨眸轻阖,把话挑明,“你骗了我,那张金奖照片上的人不是你。”

    这一句话引起一段冗长的沉默,沉默到商琛以为要挂掉这通电话,那边却突然传来女人哭恸和咆哮。

    “是啊!是啊!那不是我!可我能怎么办?!”

    白彦月在电话里声嘶力竭的哭喊,扰的男人头疼更重,直接将手机开了免提。

    “我只有认识你才能进入上流社会的圈子!才能见到商老太太!我知道我攀不上你的家世,至少我...我还能找个有钱人...”

    商琛只觉得恶心作呕,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白彦月毫不遮掩的坦白。

    电话里的女人仍然在哭诉,颜面全无的乞求。

    “阿琛...求求你,求你帮我拿回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麦克家里什么势力你也知道,我根本没办法...”

    “这是你要的有钱人。”商琛漠然冷对,残酷无情地揭开女人伤疤,言语如同锋利尖锐的匕首。

    “阿琛!不!阿琛!求求你...”

    在女人持续不断哭喊中,商琛果断挂了电话,还给自己一片清净。

    他承认,是自己眼瞎,心盲,愚蠢至极。

    黎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十年又是什么?

    高烧持续侵袭,他额头滚烫无法思考,胡乱扯开领带,按动轮椅按钮来到办公室内的休息间,里面有一张大床可以休息。

    当梦境渐渐重叠为上辈子的现实,冥冥之中自有公平。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缩成剪影涌入他记忆深处。

    二十岁和三十岁的灵魂逐渐融合。

    这个男人在那十年做过的无恶不赦,全数奉还给他自己。

    记忆最后的画面落在一处废弃工厂,他站在警察中央,一个劫匪已经被击毙倒在血泊之中。

    另一个劫匪用枪对准她的后背。

    砰!

    ************

    “不!”

    病床上惊坐起来的男人全身冷汗,他大喊一声的惊恐模样吓到了旁边的姑娘。

    难不成是发烧四十度烧坏脑子了?

    黎粹见他从高烧昏迷中苏醒,准备转身出去叫医生。

    她刚想离开就被男人拉住手腕,身后传来深沉低哑的嗓音,一开口就将那十年拉回到她眼前。

    “粹粹,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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