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行尸走肉】

    一通越洋电话结束。

    商琛轻揉额角投身繁琐的工作当中,作为集团执掌人一旦涉及短期内的辞职休假,他需要做的准备工作极其庞大。

    空旷静谧的办公室,男人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孤独冷寂,常常凌晨一两点结束工作,便直接去休息室补眠,连庄园都很少回去。

    这半个月,他的生活井井有条的可怕。

    正如他自己所说,活像个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除了疲倦困顿的时候看看桌角摆的一堆照片。

    黎粹搬家的时候忘记带走锁在柜子里的一堆相片,每一张照片上面的姑娘都眉眼精致,笑靥明媚,宛若天边朝阳照亮人心。

    可就是这样的笑容,用十年也不曾照亮一个男人的心。

    商琛并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清楚黎粹对自己的厌恶,那种憎恶和厌烦甚至已经超越了生死。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可笑,异想天开的想如果还能有一丝丝机会,还能不能去尽余生最大的能力去补偿。

    又是一通电话打断了男人的思绪,看到电话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他的脸色突然绷紧,将手机贴在耳侧。

    “怎么样?”他皱眉沉着的问。

    “商总,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找到度假村的老板。大体和提供给警方的口供一致,当时的确是由于操作不当,导致燃气泄漏引起的火灾。”

    男人疲惫不堪的靠在轮椅上,竭力搜索那十年的记忆。

    他曾经查出过什么端倪,只是这种端倪与黎粹上辈子受的十年苦痛相比,太容易被忽略。

    现在离那场大火才过去一年,一切还有迹可循。

    不再有创造人间炼狱的魔鬼。

    有的只是带着那些记忆,时时刻刻活在痛悔里双腿残废的男人。

    关于白彦月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没了那时的滔天恨意,他甚至不知道再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量从何而来。

    “商总?商总?”电话里的人听他迟迟不出声。

    “说,我在听。”

    “虽然口供一致,但我们查到了您和您父母当时入住前,有一家人在十天前也去过度假村,就住在您当时住的别墅旁边。”

    “是谁?”

    “是心恒珠宝的黎远廷,曾经带着妻子和女儿前往度假村度假。”

    商琛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微一顿,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应该有某种联系,更何况不久之前黎氏刚刚破产。

    上辈子的男人孤僻阴冷。

    十年之间,他拒绝接触黎家所有人事物,连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关于黎家曾经去过度假村的信息,即便忽略也不足为奇。

    他沉沉的道了一句“好,我知道了”便挂断电话,然后用钢笔划掉日历上本月的最后一天,将日历页翻到下个月。

    秘书长工作仔细,已经为他写好了事务。

    一号,出席华大七十周年校庆。

    ************

    华大校庆当日。

    热闹非凡,人山人海。

    林荫道各处悬挂红绸标语,学生会为回校庆的毕业生赠送刻有华大校标的纪念品徽章。

    九点,七十响礼炮一齐点燃,声响直穿云霄震耳欲聋。

    校长在操场主台一段冗长的讲话之后,七十周年校庆正式开始。

    人头耸动涌入华大礼堂,每个人手里都准备着一根荧光棒,学校社团出节目会用荧光棒进行投票。

    历年校庆得到第一名的社团都是由表演系开办的话剧社。

    正值青春的大学生们都喜欢看着俊男靓女在台上,尽管莎士比亚的台词再拗口,也会得到一众欢呼和追捧。

    后台有化妆间和更衣室。

    学生摩肩接踵,来来去去非常拥挤,上台之前急匆匆的踩到演出服和碰翻化妆品的事时有发生。

    化妆间里,表演系的学生们正在由化妆师为他们化妆,其他社团的人员换好演出服,等待化妆的间隙在一旁紧锣密鼓的排练。

    “烦死了,嘁嘁喳喳的真闹人,化个妆都不消停。”正化妆的表演系女生白了一眼周围排练的其他学生,年轻美丽的脸上露出不耐。

    旁边正在整理发型的女生笑道:“好了好了,得不到第一名还不能让人家努努力,台下坐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想混个眼熟。”

    “哎?你说那个帝都来的导演会不会也来校庆啊?”

    “来才好,正好看看我们话剧,省的他们还得挨个试镜。”

    去更衣室需要穿过化妆间,有个抱着三四件芭蕾舞服的黑镜框女生走过来,怀里的舞服是为《白天鹅》准备的白纱蓬裙。

    看起来这个女生也很爱惜这些舞服,走过路过都会说一声“对不去,让一让”,小心翼翼的别让脏东西沾上白纱。

    正化妆的表演系女生玩手机一个拿不稳“啪”掉在地上,当即拍桌子站起来冲着正路过抱舞服的女生发脾气。

    “啊!你挤什么挤啊!手机坏了你怎么赔?!”姣美青春的脸上呈现出超出年龄的刻薄。

    抱着舞服的女生手里腾不出空,没法去捡,只能连连道歉:“对不起同学,对不起,对不起。”

    另一边还在悠闲梳头发的女生劝道:“好了余婉,让她把手机捡起来就行了,生气会长皱纹的。”

    颐指气使的女生叫余婉,是这场话剧表演的女一号,平日受追捧习惯了,脾气不是一般的差。

    其他正在排练的社员纷纷注目,那个女生难为情的低头,怀里的舞服是她付出心血的作品,白纱放到其他地方肯定会脏。

    化妆室门口,晃进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姿容妖娆娇媚,眉眼精致撩人,风华万千的踩着步子走到中心,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她优雅地弯下腰,替怀抱舞服的女生捡起手机递给余婉。

    黎粹拿着手机,和气的弯起红唇:“没坏,还能用。”

    余婉双手一端,傲慢的抬起下巴,并不准备从黎粹的手上拿回手机,“我说坏了就坏了,这手机壳可是LV的,蹭个边也得赔钱。”

    “对不起,对不起。”抱着舞服的女生要急哭了,“我没看到,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粹将手机转过去,仔细看看手机,道:“你这手机壳图案好像不太对,又是代购买的?A货?”

    周围同学一阵悉悉索索的低笑,余婉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手机壳是真是假不重要,最怕是有人当面质疑,到时候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尤其黎粹还加了个“又”字。

    那边梳完头的表演系女生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开始搭腔,“黎粹,你一个表演系的学生去芭蕾舞社。这话传出去,别人不说你是叛徒吗?”

    黎粹反唇相讥,美艳绝伦的脸浮现浅笑。

    “怎么?难道我还要和你一样留在话剧社给人当万年女配?抱歉,我做不到。”

    她把手机搁在旁边的化妆桌上,气场迫人的对余婉说:“这手机是你自己没拿稳掉的。如果你要赔钱,我们可以找学校调监控,正好找法律系的同学断断官司。”

    捡手机已经是黎粹最大的客气,她没时间抬杠吵嘴架,帮旁边的女生抱过一半的演出服,一齐走出化妆间。

    前往更衣室的路上,被为难的女生脸红红的说:“刚才谢谢你,我叫秦语娴,是服装设计系的。”

    “没关系,我叫黎粹,我知道你是社长的好朋友,这些都是你的毕业作品对吧。”她指的是怀里的舞蹈服。

    提到这些白纱蓬裙,秦语娴猛地点点头,兴奋地说:“嗯,找面料裁剪缝制都是我自己做的。我真的希望有服装设计的工作室能看上它们,也...看上我。”

    “会的,这些舞裙真的很漂亮,比我穿过的所有舞裙都漂亮。”黎粹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和明艳张扬的笑容

    “谢谢。”秦语娴被夸的羞红脸,“粹粹,你是表演系的怎么会来芭蕾舞社呢?我听说话剧社才是...”

    黎粹轻柔莞尔,温言道:“和你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有成就感吧。我艺考时展示的就是芭蕾舞,很多年了,放不下。”

    那可怕的十年,她做了太多付出没回报的傻事。

    重来一次才学会珍惜辛劳汗水的结果,这种得来不易的成就感会让她觉得幸福,认为值得。

    两个女生的背影消失在更衣室门口,说话声渐远。

    隐蔽在拐角的轮椅轱辘停滞,不再向前跟随,转弯悄无声息的从出口离开。

    ***************

    华大礼堂,第一排坐席的长桌铺满红毯,位置前都摆上名牌和鲜花。

    校长位置在最中心,紧挨在旁边的座椅被拆除,腾出一个足以容纳轮椅的空位。

    其他人都知道,那个位置是商氏集团的总裁商琛,金融系难得一遇的天才。

    因为一年前的一场大火,被迫休学回家疗养。

    他继承父业,这一年商氏集团事业版图的扩张堪称恐怖。

    俊美无俦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冷淡漠然的瞳底掩藏着不为人知的雀跃。

    校长落座,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为学生操心了大半辈子,在高校界德高望重,负有盛名。

    商琛颔首,尊敬地道了一声“校长”。

    校长慈笑着感慨,“唉,这段时间没你在学校,金融系的教授们都说没人帮改论文,他们那些老家伙偷懒偷的都不适应了。”

    商琛回以淡笑,郑重说道:“校长,学生有件事想请您批准。”

    校长对商琛提出请求感到惊奇,静待他说出下一句话。

    “学生请校长批准复学申请。”

    “那商氏...?”

    “学生已经安排妥当,今天正式从商氏集团离职。”商琛谦逊说罢,身后跟随的秘书长将复学申请书呈给校长。

    校长看着商琛的复学申请,和蔼打趣,“华大有复学考试,你可得好好准备,万一考不过,金融系的那些老头子可就不能偷懒了,哈哈。”

    矜贵清冷的男人重新转向舞台中央,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学生陆续入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荧光棒,将偌大礼堂一排排的空位填满。

    前排学校教授和邀请回校的名人毕业生也分发了荧光棒,这是华大的传统,所有名人毕业生都拿起学生时代熟悉的荧光棒向后面挥动。

    后面的师弟师妹们一阵骚动,纷纷伸头想看清今年回校的名人毕业生。

    金融系的学生们看到第一排的商琛都激动万分,系里所有教授口中的天才,这个名号值得他们瞻仰。

    不久,礼堂内所有人落座,四周大灯关闭,一束聚光灯打向舞台中央,两男两女,四位主持人身着礼服走向舞台中央。

    四位主持人抑扬顿挫,轮流念着开幕词。

    就在台上歌颂赞美华大七十周年的累累硕果时,底下同学迎来突然一阵悉索兴奋的议论。

    那个迟到的人连忙找到自己的位置,在第一排最左边的座位坐定后,那人滑稽的向后面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同学们的嘈杂声才消退。

    这个动作引起了第一排人的注意。

    商琛余光瞥到那个迟到的年轻男人,身形瘦长,五官算得上清隽,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随性搭配,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

    他冷淡地转回头,目光回到舞台,并未把迟到男人的脸孔记住半分。

    ***********

    社团表演顺序是抽签决定,芭蕾舞社的社长抽中17,表演系的话剧社却是16。

    芭蕾舞社的社长是心理学的学姐,并不害怕和表演系硬碰硬,以声情并茂的演讲鼓励社员好好演出。

    团员们被心理学洗脑洗的有效,个个斗志昂扬的等待候场。

    前台表演系的话剧已经落幕,礼堂内同学们的欢呼高喊,掌声雷动久久不曾退去。

    主持人待全场安静后再次走上台,音色嘹亮地报下一个节目。

    候场区,为芭蕾舞社准备衣服的秦语娴帮她们做最后的调整。

    秦语娴走到黎粹面前,为她抚平裙边褶皱,而后红着脸伸出双手。

    黎粹慷慨地给予一个拥抱,柔声道:“谢谢你为我们准备的衣服,很漂亮。”

    秦语娴轻抚她的后背,羞涩说:“谢谢,你也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白天鹅。”

    在欢迎的掌声中,一排聚光灯点亮舞台,聚焦所有人的目光。

    《天鹅湖》经典乐声奏响全场。

    最高贵典雅的白天鹅重新回到舞台,完美无瑕,璀璨夺目如钻石珍珠,宛若俗世人类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为她如痴如醉的观众太多,当然也包括第一排那个坐轮椅的男人。

    人,越痴迷越后悔。

    他在两种极端的情感旋涡中被撕裂,狠狠握着轮椅把手的指关节泛白,如此才能将自己拉出失控的边缘。

    忽然,面前闪出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刚才那个迟到的男人架起单反相机半蹲在正前方,对着舞台中央的白天鹅拍照。

    商琛极少喜形于表,此番冷峻的眸光尽是不耐烦躁,他气恼的伸出手拍拍前面男人的肩膀。

    正在照相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挡住视线,抱歉欠腰后没有回到座位,而是上前两步蹲在舞台边上。

    轮椅上的男人双目喷火,他恨不得走过去把那个男人揪回座位。

    “别生气,这孩子是搞新闻的,职业病上来了。”校长以为他介意刚才被挡住视线。

    他只是看不惯那个男人离舞台那样近,还蹲下仰头向上看,更何况台上表演的白天鹅们裙子都不长。

    男人正处在无能的愤怒,残废的双腿和轮椅限制了他的行动。

    整场表演结束,所有舞蹈演员列一字排开鞠躬谢幕。

    全场寂静停顿五秒钟,观众席响起震彻云霄的欢呼和掌声,甚至比前者更甚的吹起口哨。

    那个拍照的男人立即跑回座位,抄起桌上摆的鲜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台上,站在最闪耀的姑娘面前献花。

    如此疯狂的举动更引起底下同学们的喊叫。

    从来没人敢在华大校庆跑到台上献花,而且目标如此明确。

    显然,毫无准备的姑娘先是面露诧异,随后温柔浅笑,款款大方的接过鲜花,握手鞠躬言谢。

    这一切举动都被阴鸷森冷的眸子收入眼底,他记住了这个胆大妄为的男人。

    心中涌起的极度酸涩甚至让他忘了,任何人都痴迷的白天鹅,已经不是他的所有物。

    刺啦——刺啦——

    人声鼎沸盖住火花喷射的声音,顶棚有一个吊灯的螺丝渐渐松动。

    突然,从棚顶重重落下一个黑影,惊恐的出现在所有观众的目光中。

    千钧一发之际,献花的男人反应极快,将黎粹推到舞台后面,吊灯正好砸在刚才她站的位置。

    咣——

    舞台上传出的巨大声响引得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立即有几个负责音响灯光的工作人员跑到台上检查设备。

    其他同学安抚受惊战栗的姑娘下台,连同那个献花的男人也急慌慌跟了下去。

    底下坐轮椅的男人慌张失措的回过神,方才他只觉全身发僵,那一砸抽空他所有气力,手指颤抖着按轮椅按钮。

    素来高傲冷静的男人突然变了一个人,他急急忙忙地驱动轮椅,如同抽去灵魂的傻子,呆滞地对旁边座位的每一个人低头请求。

    “对不起,请让一让...对不起...请让一让...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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