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桐原躲在卫生间里, 脑袋涨得都快要爆炸了。他用力往脸上泼了几次冷水,无意间把领口都濡湿了。
只有这会儿他才能从家中杂乱的现状中脱身而出。
他和父亲的交流并不顺利。父亲简直就是块坚硬的石头,不管是浇上温暖的水还是用力地敲打,都无法触及其内在,就连外表都没有一点点地变化。桐原说出的话, 最后也全都反弹了回来。
完全没用, 父亲不会去倾听他的劝说,反而是桐原自己被父亲的态度碰得鼻青脸肿。
母亲的情绪则是要更加微妙一点。她确实会认真去听他的话, 但却以沉默作为应对,看起来她似乎依旧沉浸在桐崎出逃的惊愕中。
桐原不想丧气, 但他越想越觉得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为了调整心情, 所以他逃到卫生间里来了。
也不知道姐姐这会儿在什么地方……透哥到底找到她了吗?要是找不到, 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桐原撇了撇嘴, 郁闷地掏出手机,准备再尝试着给桐崎发几条信息,却看到了他和降谷零之间的通话还没有中断。
是了, 透哥正在听着自家的每一丝动静呢。
让他别挂电话, 这也是来自透哥的建议。虽然透哥没有直说, 但桐原知道,保持通话畅通的目的肯定是为了透哥能够透过电波远程与自己分享消息。
然而他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透哥会不会生气啊?!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 桐原就慌了,急忙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凑近麦克风,将嗓音也压低了, 小声念叨着:“喂?喂喂喂?听得到吗透哥?”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答复,但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桐原屏住呼吸,认真倾听着。
在嘈杂的声音中,桐原只听清楚了一句话。
“可以和我交往吗?”
是他亲爱的透哥的声音,当然透哥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然而桐原心里依旧还是“咚——”得猛抽了一下。
实不相瞒,这话他听得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他就几个小时没戴耳机而已,怎么透哥那边已经从搜索离家出走的女性翻转为甜甜恋爱剧本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透哥不是和他同一战线的吗!
随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的心里飘过了一堆脏话。
透哥啊透哥,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在背着我撩妹!
透哥啊透哥,我对你真的好失……
“嗯!”
熟悉的声音。
桐原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了——我姐拱了我透哥这颗白菜。
不对不对……逻辑错了。
应该是透哥把姐姐给拐跑了!
桐原一时间心情复杂。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长达三个小时的通话界面,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有点想哭。
没想到,他不仅要辛苦地和家里的大人周旋,还要在难得的喘息时间莫名其妙地被喂上一吨狗粮。
太不容易了,做弟弟真的好难。
连连叹息着的桐原摘下了耳机,不敢再让这通电话继续下去了。毕竟,旁听亲姐的告白现场什么的,实在不是好事情。
(而且要是不小心被当事人发现说不定还会收获一顿暴打。)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好好地喘口气,然后再继续想办法说服父亲吧。
本着这种想法的桐原在卫生间了又躲了好久。对策还没想出多少,他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嗯?是谁来了?
桐原并没有想到,踏进一家大门的,居然就是十几分钟前给他猛灌了一大口狗粮的两位始作俑者。
家里所有的灯好像全部都被打开了,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明亮,雾岛家宛若白昼。身着深色纹付羽织袴端坐在沙发上的,无疑是她的父亲。
他沉默着,并不说什么,也不看向别处,只是注视着乌木茶几的漆黑桌角,双手搭在膝盖上,就好像没有听到向他靠近的脚步声一般。
但汉娜却听到了。她甚至下意识地向桐崎探出了手,可却又慌慌张张地收回了,唯有目光依旧聚焦在女儿和与她同行的降谷零身上。
这个家的男主人——她的父亲,单是就这么坐着,都让桐崎感到紧张。她无意识地向降谷零身旁靠近了一些,至少这样她的不安能够消除些许。
但她并不是为了安心感而来到这里的。她早就已经预见到了父亲会摆出一副怎样的态度——那是他一贯会有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既然都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再停留在安全圈中畏畏缩缩,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桐崎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向前迈了一步,但依旧是握着降谷零那温暖的手。
“抱歉,父亲。我今天的行为,一定给您造成了困扰吧。”她躬了躬身,“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够妥当。所以,我想要与您好好地谈一谈。可以吗?”
父亲不说话,微微抬起了眼。他也终是上了年岁,松垮的眼皮耷拉着,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不善。而他的眼睛恰又是狭长的形状,蓄不住除了严肃之外的其他情绪。
从小到大,桐崎都很害怕他看向自己,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不过,此刻父亲的视线却与她擦肩而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旁的降谷零身上。
如此这般看了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唇。
“请问您是……?”
礼貌得近乎疏远到了极点的询问,落在耳中无疑是距离感。
降谷零回以尊敬的一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是个警察。”他不忘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您将小女送回。我国的警察,果然是很高效率啊。所以,这就是你离开了家的理由吗?”
最后的那句询问,是说给桐崎听的。
桐崎摇头。
“不是。”她直视着父亲,“没错,他确实是我的男友,我和他两情相悦。但我的逃跑,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爸爸,我拒绝与绫小路家联姻!”
说出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听得悄悄走来的桐原都被吓了一跳,连母亲都抬起了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这简直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不过桐崎还是不可避免地心揪了一下。毕竟,成为了他人的视线焦点,确实是很少有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也该把一直想说的另一句话说出口才行啊。
呼……
“你曾说过,比起桐先,更应该死在绑架犯手上的人是我。但我不认同这话。我是我,桐先是桐先。你不想他死,不代表非要有人去死。更何况,您还是我们的父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谴责我的人!所以……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意识到,您还背负着‘父亲’这个角色。”
她的话把在场的桐原和母亲都吓到了,他们谁也没听桐崎提起过这件事。而父亲依旧是一副笃定模样,丝毫没有任何意欲反思的自觉。
能听到母亲微弱的啜泣声。桐原悄悄挪到了她的身边。不用多说,这就是他的立场。
只有长辈们孤零零地坐着,像是两座孤岛。
心跳疾速而强烈。桐崎不停捏着降谷零的手指,试图缓解一下此刻的不适,否则她怀疑自己可能会说不出话来。
当然了,她也可以捏自己的手指以缓解眼下的压力,但现在她就是想要捏降谷零的。降谷零也并不介意,任由她胡乱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希望你能有身为雾岛家子弟的自觉。”
沉默许久后,父亲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确切的说,这并不能算作是什么回答。他只是在用长辈的身份说着最自私的话语而已。
“我是为了雾岛家的才做出了联姻的决定。你生来就享受着雾岛家的财富与特权,如今为这个家奉献一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与绫小路家的婚姻,可以……”
“不是!”桐崎否认得果断,“无论是家庭还是出身,这都不是我能够选择的因素。我很感谢您愿意在我身上花费‘宝贵’的金钱,我也可以用各种方式进行偿还——但绝对不是靠联姻,这也不是你口中的‘理所应当’!”
“就是说啊……”
桐原小声嘀咕着,恰到好处的音量能让这里的所有人全部都听到。
“我都说了,既然你这么在意雾岛家的产业和财富,那就靠自己的能力做大啊。说得好像大义凛然似的,满口都是‘为了雾岛家’,但说到底,最不为这个家考虑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否则怎么会把“联姻”作为捷径,肆意操纵家人的余生呢?
这话终于让父亲暴怒了。他完全忘记了降谷零在场,也抛开了虚伪的礼数,伸出一指,颤抖地指着桐崎姐弟。
他想要反驳,可是却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愤怒依旧在肆虐,他能说出的话语,就只剩下了毫无根据的谴责。
“为了这个家,联姻也是理所应当的——就像我一样!我就不该让你活得这么自由,就不该把你宠成这样!告诉我……告诉我,离开了雾岛家,你还剩下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字字尖锐,他用歇斯底里进行着自我掩饰,于是说出的话便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威慑力了。
但字眼依旧还是无比尖锐,在扎进他人心口的同时,也没入了自己的皮肉中。无论是他、还是桐崎、还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变得鲜血漓漓了。
桐崎以为自己会气得发抖,说不定还会落下几滴眼泪。意外的是,她居然相当冷静,甚至都不觉得难过。
可能有几分伤心,但没有觉得难过。
“就算当真离开了雾岛家,我也还有我热爱的事业、我的朋友、和我爱着的人。”她悄然握紧了降谷零的手,“另外,您是全世界最不配说出‘宠’这个字的人。”
“注意你的言辞!”
可她的言辞并不激烈,反而是父亲因愤怒而红了眼,佝偻后背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到小辈们的面前。
而桐崎依旧是平淡地看着他。
“我原本以为您是可以沟通的,但我想,我应该是高估您了……现在,我把您的质问还给您——
“没有了雾岛家,您还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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