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后, 洛北棠给自己约了个体检——天知道那天喝进去的东西有没有掺点别的什么。
很快, 检查结果显示没有异常。想来也对,赵钦应该也不至于疯到为了下半身不顾下半生了。
接下来依旧是忙碌的急诊科工作。
不多时, 她就忘了任逸舟带给她的微不足道的影响。
洛北棠在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后, 已经被渲染得如何将自己的私人情绪抽离——一个太过有共情能力的医生是做不好医生的工作的。他们每天要面临众多伤痛和死亡, 过多的个人情绪不利于他们救死扶伤。
听起来有点反人性, 但工作性质就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技术精湛的医生在面对患者时看起来更加铁石心肠。
一临近新年,也是人类作死的高峰期。
洛北棠今天又一次接收了个往自己身上塞电灯泡的人。
是一个小混混,带着满身酒气, 嘴里塞着灯泡,还一边呜呜呜试图讲话, 这形象, 完全失去了“大哥”应有的傲气。
洛北棠向护士找来石蜡油给口腔润滑, 再把绒布慢慢塞进嘴里,和口腔科医生联合把灯泡敲碎。
折腾半天,幸运的是灯泡碎片没有掉在口腔里。
灯泡哥恢复正常, 揉着自己的下巴关节,眼睛却看向洛北棠的胸牌:“洛医生,加个微信呗,刚刚好像碎片不小心咽下去了, 我怕晚上肚子痛。”
洛北棠对这种要微信的见多了, 只说:“官网有急诊分机号,肚子疼就打电话。”
“打电话能找到你吗?”
“如果是我值班的话。”
灯泡哥嘿嘿笑两声,开始唠家常:“当医生是不是很累啊。”
洛北棠眼睛都没抬, 莫得感情地打病例:“是啊,所以拜托你们别再吃灯泡了,每天累死,回家还要给老公做饭。”
大哥听到“老公”俩字,打了退堂鼓。
虽然没要到微信,但记下电话,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旁边的医生对这种风景见怪不怪,只是有一点比较好奇:“小洛,你回家还要给你老公做饭啊?”
小洛医生家世不错,嫁得应该也是门当户对,竟然也要给老公做饭。
洛北棠说:“嗯,给他做点孟婆汤。”
让他黄泉路上走快点。
“……”
提起“老公”,洛北棠这才想起来,自从上次年会后,她已经很少看到任逸舟了。
本来他们工作就忙,时间正好错开,洛北棠早六点就要准备上班,任逸舟六点可能正睡得香,洛北棠夜班回来补觉,他可能正要出门开会。
再说,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不刻意见的话,两个人能见面,还要费时间多找几个房间。
——这也是为什么富人家庭们的成员之间感情普遍生疏,找个家人还要打电话,或者预约,再饶过几层楼、一个后花园,才能看到对方,不要太耗时费力。
洛北棠翻了翻手机,热搜里仍然有苏妙的名字,她在搜索栏里打下任逸舟的大名,点击搜索之前忽然停手——她这是做什么?有毛病?任逸舟做什么关她屁事?
她一气之下把微博卸载了。
过了十多分钟,洛北棠又想,不至于为了个狗男人放弃刷微博的乐趣,于是又把微博下载回来。
这一系列动作操作完毕,洛北棠想了想不够解气,在台历上重重地打了个叉——距离离婚日期又进了几天。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任逸舟在家的时候,她嫌他碍眼,任逸舟不在家的时候,她又在想他在哪里做什么。
自从那天她和任逸舟说清楚之后,他们的关系就退回到原点。
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冷漠。
以前任逸舟出于教养和礼貌对她还算照顾,结婚后更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比如洛北棠从医院回来,他会主动把健身房让出来,并让厨师给她准备夜宵。
或者,顺手把洛北棠扔在玄关上的大衣放在收纳篮里,方便次日佣人及时拿去清洗。
洛北棠忙起来就不在意这些生活上的细节,得过且过,反正在她眼里,这些算不上重要。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看到任逸舟回家时把她的粗花呢大衣捡起来搭在臂肘,走进洗衣间。
他们的衣服都有专门处理,但任逸舟没那么多讲究,偶尔勤劳一次,顺便把洛北棠的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
洛北棠急忙跑下楼抢救自己的大衣。
“这个不能机洗!”千钧一发之际,她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
任逸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半晌,“哦”了一声:“抱歉,我不清楚这个。”
他把衣服放在干洗篮里,把洗衣机的盖子扣上,按了开始按钮。他也困了,懒散地挥下手,直接上楼休息。
洛北棠看着他的背影眨巴眼睛。
洛北棠对任逸舟的这些行为没有不感激,但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道个谢——要知道他们这对塑料夫妻,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准备吵架,道谢这个行为要多违和有多违和。真要这么做了,感谢的意义没有传达到,却让双方都尴尬。
后来洛北棠就不纠结了,她猜出任逸舟可能是在佣人面前做戏,为了不让任老太太看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
但是现在,任逸舟干脆很少回家,连装都懒得装了。
几天没见任逸舟,洛北棠趁空闲时间悄悄打开别墅的监控,发现任逸舟根本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鬼混。
洛北棠强按下问他助理的心思,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换个思路想,任逸舟不在,她可以独享整个别墅。
可惜这种诡异的气氛甚至被蔺姨看出来了。
“逸舟这么忙,都没回家吗?”
蔺姨一星期来一次,为了监督手下佣人们的工作效率,她正让人把新采购过来的水果和零食放进冰箱。
应该是他最近在家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引起了怀疑。
洛北棠一个人在厨房吃饭,厨房是开放式,和偌大的客厅连在一起,显得她孤零零的。
“他在忙电视剧。”
这是真话,任逸舟的工作流程她大概了解。他说忙也是真的,作为老板,总能给自己找无数的工作。
“这都快过年了……”蔺姨叹了一口气,但她马上振作起来,“我知道了,他这是提前赚奶粉钱。”
“……”
洛北棠差点被手里的橘子汁喷一脸。
“他不去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呀。”
洛北棠:“不、不必了,我怕打扰他工作。”
蔺姨不由分说拉起洛北棠,让她换衣服出门,另一边拿出手机:“你不好意思的话我来同他讲……”
洛北棠还没想出理由阻止,蔺姨的手机就已经接通了。
“喂?逸舟啊,北棠说她想你了,现在要去找你,你在哪,让小晋送她过去……哦,好的……”
“……”
洛北棠拿着蔺姨塞给她的不符合她风格的裙子,她不知道任逸舟在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智熄了。
***
“任导还在颁奖现场,他让我先接您到后台。”
任逸舟的助理张思言在门口接应洛北棠。
这是市内最大的音乐厅,被用来举办每年的金星奖——国内电影界最权威的奖项之一。颁奖礼早就开始了,外面没多少人在,明星和他们的工作人员在厅内聚集。
洛北棠提着裙子跟助理进了电梯——怪不得蔺姨给她选了件上半身布料很少的晚礼服。不过她不打算出现在媒体前,这盛装打扮没什么用,反而很累赘,这裙子裙摆太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拖到地上,高跟鞋比她平时穿习惯的跟要高两公分。
颁奖礼据说接近尾声,最重要的男女主压轴戏份正在播报,这里隐约能听到主持人的声音泄露出来,以及嘈杂的鼓掌声。
洛北棠没看手机,不知道直播结果。
她问张思言:“《穷途》拿奖了吗?”
张思言看着手机上的直播,答道:“最佳男女主新人奖,最佳剪辑,最佳编剧,最佳音乐。”
洛北棠脱口道:“导演呢?”
“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败给娄安东的一个文艺片。其实商业片很难拿到这两个奖,任导已经很厉害了。”
洛北棠点点头,她不知道任逸舟没拿到奖会不会失望,但按照她之前在博洋员工面前的人设,她应该有所表示才对,顿了顿:“一定是评委眼光有问题,我觉得逸舟的电影非常好看。”
张思言也特别给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薪资威胁了,真情实感道:“太太说得对!”
洛北棠:“要我说,《穷途》拿到大满贯我都不觉得奇怪,不过太有才华也不好,容易让人嫉妒。分给别人几个也好。”
张思言刚要附和几句,听到身后有两道咳嗽声,一回头,休息室的门被人缓缓打开。
任逸舟,包括他身后的几个采访人员站在门口。乍一看任逸舟还是之前那个样子,但眼睛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今天穿了正式西服,藏青色,衣服的流线型设计贴合他的腰身,仍然没有打领带,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气场压下去大半。任逸舟很少穿得这么正式,一时间让人很难挪开眼睛。不过洛北棠现在没有心情欣赏美色。
她看到来人,维持着嘴张到一半的动作,就像被人按到暂停键——天知道她刚刚的彩虹屁只是她随口瞎编的啊!上帝作证,她根本没看过《穷途》。
任逸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同身后的记者说:“我们换个房间采访。”
然后把助理叫走,关上休息室的门。
几分钟过去后,洛北棠仍然沉浸在被人听到她毫无底线夸任逸舟的羞耻中。
她趴在桌子上,现在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主要是埋脸。
任逸舟在隔壁房间接受采访。
记者们把例行问题问完后。任逸舟站起身:“我太太的那些话只是私下跟我说的,见笑了。”
有个记者笑道:“您和太太感情真好。”
“嗯……”任逸舟整理了下西装褶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就相当于把他之前和所有女明星的绯闻否认掉了。记者们互相用眼神交流,都知道明天该用什么标题吸引流量。
任逸舟推开休息间的门,洛北棠仍然趴在桌子上。
他走到她身边,发现她真的睡着了——洛北棠永远能在任何地点补觉。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姿势在医院休息,但在这里趴着实在不好受,任逸舟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叫醒她。
手伸到一半,视线被下面一条丝带吸引。
那是洛北棠的高跟鞋绑带,裸粉色,和她的裙子是同个色系,原本绑在她白皙的脚踝上,可能系的时候有些匆忙,此刻散落在地毯。
任逸舟俯下身,半跪在地上,拾起丝带,轻轻地在她脚踝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洛北棠像是感到了痒,小腿往后一缩,悠然地转醒了。
任逸舟见识过洛北棠的起床气,站起来后退一步。
洛北棠眼睛微微眯着,双唇微抿着。像只梦游的猫,下一刻就能露出利爪往他脸上挠一下,立刻见血那种。
任逸舟低声说:“棠棠,回家了。”
洛北棠张开双臂,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任逸舟这时候知道她一定还没清醒,否则打死她都做不出这种动作。
他几不可闻地笑一声,把睡糊涂的某人捞起来。
洛北棠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餍足地蹭了蹭任逸舟的颈窝,嘴里嘟囔着什么。
任逸舟没听清,又问了她一遍。
洛北棠的唇从他脖颈上移动到他耳廓,又说了一遍。
任逸舟这回听清了。
洛北棠说:“奶奶,我饿了。”
任逸舟:“……”
把她扔出去算了。
***
洛北棠记得她正在懊悔自己嘴上不把门,也不知道夸任逸舟的话怎么不打草稿张嘴就来,难道真是入戏太深被洗脑了?论才华,任逸舟比不上摩羯属兔大大的万分之一。
但她马上原谅了自己,至少不是说任逸舟的坏话被人听到,那真是抢救不回来了。
任逸舟这采访一时半会儿也没结束,洛北棠呆着无聊,又重新趴在桌子上补觉。
在半梦半醒中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四岁以前,她被寄养在江南小镇的奶奶家,正打算让奶奶带她回去吃炒饭,勺子马上就进了嘴里,她就醒了。
没有吃到黄金炒饭,自然心情不爽。洛北棠睁开眼睛,她正坐在副驾驶,车速缓慢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暖气吹出来的暖风拂在她的皮肤上,外面下着颗粒大小的小雪,车内车外仿佛是两个季节。
侧头,任逸舟正在开车,察觉到她的动静,瞥了一眼:“马上到家了。”
洛北棠“嗯”了一声,想起来重要的事:“蔺姨说的话你别当真……”
任逸舟:“明白。还有你夸我的话,也不是真的。”
“……”洛北棠被抢走台词,语塞中。
任逸舟目视前方,已经快到溪林别府了,前面不远处就是别墅:“还有呢?”
洛北棠注意到他情绪有点不对,“你是不是没拿到奖心里不舒服啊?”
任逸舟怔了一下,停车:“没有。”
洛北棠刚要下车,任逸舟把西服扔给她,正巧盖住她的脑袋,这才按了副驾驶门的开关。
她扒下衣服,看到镜子里的发型乱了,一边顺了顺翘起来的头发丝,一边给了他一个白眼。
洛北棠穿上衣服,推开门。进了别墅后,她又问道:“真的?那你脾气这么大。”
任逸舟接了一杯水——他总不能说‘我一见到你就烦躁得很’吧。
他自嘲地哂笑,但说出的话却狂得很:“如果你像我一样,拍个电影赚了几十亿,肯定也不会太在乎那几个奖项。”
洛北棠:“……”
“而且,最佳编剧也是我,不算没拿到奖。”
她算是白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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