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跟着父亲平南将军荀崧镇守宛城, 周抚跟着父亲振东将军周访镇守荆州,两地是邻居,但各自效忠两个独立的政权,建兴帝司马邺和江南盟主司马睿。
王悦周抚都是江南盟主那边的人, 荀灌心中也是偏向江南的, 江南盟主司马睿也时不时对荀家挥起橄榄枝, 表示我家大门常打开,敞开怀抱等你。
去年中原还有四大行台, 经过汉国一年的清剿, 苟郗行台被石勒所灭,皇太字司马瑞被杀;河阴行台和幽州行台也是相继被汉国所灭。
刘琨还在西北坚持抵抗汉国,甚至和鲜卑人结下反对匈奴联盟,共同抵御汉国, 刘琨一个人就是一座孤岛,他没有学其他军阀立某个司马家的人为太子来建立行台, 挟太子以令诸侯,也不向任何一个行台称臣,他始终都自诩为大晋臣子, 为光复大晋而战。
所以,现在去长安登基的建兴帝以及以长江天险为天然保护屏障的江南盟主是目前唯二的幸存者。建兴帝血统纯正;江南盟主势力强大,各有优势。
身为家主, 荀崧不能像荀灌那样仅凭个人喜好来选择行台, 他要要考虑更多, “我们旬家和周家效忠不同的行台, 你去周家借兵,我就要写信,表示荀家从此投靠江南盟主了,否则周家不会无缘无故借兵给你的。”
荀灌无所谓,“写就写呗,先借兵解了燃眉之急再说。狗皇帝要逼死我们,难道我们就该活活被困死在城中。这样的皇帝,还效忠他作甚?”
荀崧问道:“江南盟主就一定比建兴帝好吗?”
江南盟主司马睿主要是血统问题,不够纯正。
荀灌反问父亲:“江南盟主真就是盟主的天下吗?分明是王与马,共天下。”
众所周知,江南盟主都听王导的,王导说啥就是啥,所以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实际上,掌控江南的其实是王导。衣冠南渡之后,士族的力量不削反增,没有士族抬轿子,江南盟主谁人知?
所以,与其说是投靠江南盟主,不如说是投靠王导去了。
王导总比司马家的人要靠谱一些,荀崧决定抛弃长安的建兴帝,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派人夺我的宛城,我以后也不管你死活了,该灭就灭吧。
荀崧指着围城的大军,“我能给你的军队有限,顶多五十人而已,你要带着五十人突破万人的围困,太凶险了。”
荀灌说道:“养女千日,用女一时,女儿苦练十多年,为的就是今天救家族于水火。”
女儿能打,荀崧当然知道,但是此行凶险无比,他担心女儿。
荀灌端来笔墨纸砚,“父亲快写信吧,天快黑了,我今晚下半夜,乘着他们人困马乏时突围。”
到了下半夜,荀灌和三十九名敢死队出城。
此去基本上是无人生还,这三十九名都是自愿跟随大小姐出城闯关的荀家部曲,他们的家人由荀崧养着,没有后顾之忧。
出城之前,天上开始滴雨点了,下起了春雨,荀灌一边倒酒,一边鼓舞士气,“大雨能够混淆视听,掩盖我们的马蹄声,还能使得弓箭手失去准头,方便我们突围,这是老天在我们啊!”
众人齐齐举杯,喝下壮行酒。
要出城了,荀崧亲手给女儿戴上头盔,“为父等你回来。”
荀灌一脸轻松,“女儿去去就来,今夜一夜春雨过后,院子里的香椿芽儿就出来了,等我回来摘下来炒鸡蛋吃。”
城门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来了,荀灌带着三十九个骑兵踏过吊桥,就像一炳尖锐的匕/首,直/插敌营……
春天的雨夜最催人眠,有了黑暗和雨水作为屏障,荀灌一行人势若破竹,直闯进去。
荀灌前后左右都有骑兵保护,她被夹在中间,不停的有骑兵在冲杀中倒下,骑兵组成的屏障越来越薄,越来越短。
但是没有一个人逃离,身边的人死了,立刻有人上去补位,荀灌的战马始终没有减缓速度,今晚不惜任何代价都要突围。
渐渐的,身边所有人都死在护送路上了,只剩下荀灌一人。
看着周围如蝗虫般一窝蜂扑过来的敌军,荀灌不慌不忙,从马背抽出一炳长刀,挥着长刀杀出一条血路,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也不知杀了多久,荀灌胳膊有些脱力,长刀也砍瘸了,战马中了绊马索倒下,她就地一滚,在站起来的瞬间将长刀往淤泥里一插,借力纵身一跃,身体腾空的同时抽出后背的风松剑,将迎面想要踩踏的敌军骑兵斩首,精准的落在马背上,一掌将无头尸体推倒在地,拍马继续前行。
荀灌逃生、跃起、杀人、夺马,一气呵成,形同鬼魅,每个动作干净利落,就像箭头一样锐利迅速,一再突破防线。
“追!”
荀灌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样马跑起来的时候阻力最小,速度快,还能躲避身后箭矢的攻击。
由于下起大雨,羽箭被淋湿后射程变短,还没有准头,一支支箭几乎擦着荀灌的身体而过,箭矢如蝗,却并没有真正伤到她。
但是身下骏马体型太过庞大,受了伤,剧痛之下,骏马翻掌扬蹄,试图将身上的箭甩出来,荀灌犹如挂在马背上的破布,箭没甩出去,她被甩出去了。
幸好下着大雨,摔在泥泞的地上还不至于摔碎骨头,荀灌咕噜噜滚了几滚,撞在一颗树上停下来,幸亏她的腰肢如竹子般柔韧,不然就撞断了。
荀灌滚成了一个泥娃娃,疼得倒吸一口气凉气,却把雨点给吸到鼻子里去了,呛得难受。
敌军穷追不舍,拍马追来,她干脆抱着树干往上爬,挂在树梢上,等对方追兵一到,她就直接一脚踢翻了骑兵,抢了马匹又跑。
荀灌太猛了,抢了第二匹马后,见前方寒光一闪,知道前方还有追兵想要包围她,立刻拿起马背上的长刀投掷过去。
那人却挥起兵器将长刀撩开了,荀灌抽出长矛,与对方马战。
铛的一声巨响,长矛和长矛相交,兵器在雨中击打,迸出一缕银光。
银光闪起的瞬间,双方都看清楚了对方的相貌。
“王悦?”
“灌娘!”
没等两人说话,前方一大波人马赶到了,为首的居然是荆州刺史周访的长子周抚。
周抚吼道:“灌娘快走,我们来断后!”
这一年来,荀灌虽人在宛城,但一直和王悦周抚保持书信来往,直到一个月前,宛城被围,通信中断,王悦一直没收到回信,正打算派人打听消息时,周抚匆匆来建业城乌衣巷王宅找他,说建兴帝要逼荀家出宛城,荀家不肯走,建兴帝就要第五猗和杜曾等人强攻宛城。
王悦的新家位于建业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
周抚说道:“我爹只听从江南盟主的安排,不能插手长安那边皇帝的事情,我手下的亲信又十分有限,救不了灌娘,所以我来建业找你求援。”
听说荀灌有难,王悦岂会袖手旁观?
王悦已经不是过去永康里需要看长辈族人脸色的王悦了,他现在有钱有势也有人,他爹王导是江南实际掌权人,也是琅琊王氏新族长,掌握家族五千部曲私兵。
别人家是儿子看老子脸色,王家反过来了,王导一直看儿子脸色,王悦有求,他无不答应。
王悦以外出巡视粮库为理由,向父亲要了两百精兵,当天就跟着周抚渡江,马不停蹄赶往宛城,夜里大雨,听见前面有马蹄兵戈之声,立刻赶到这里,只是夜里雨大风急,无法点燃火把,王悦就和逃亡的荀灌撞上来。
幸亏两人出自同一师门,势力旗鼓相当,一次交手就看出了对方是谁。
荀灌把后方交给王悦和周抚,她继续往荆州方向冲过去。
王悦和周抚带着三百来人且战且退,到了荆州境内,终于摆脱了追兵。
荀灌一身淤泥都被雨水清洗干净了,浑身湿透。
她下马,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叽叽咕咕的响声,战靴里像是藏着一只老鼠。
荀灌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下靴子,把靴筒里的水哗啦啦倒出来。
由于裤子袜子都是湿的,袜子早就退到了脚板,脱靴的时候袜子被拽留在靴子里,荀灌光着两个脚丫子,从湿靴子里把袜子找出来,用手拧干,套在脚上继续穿。
周抚从荀灌光着脚丫时就惊呆了,纤细精致的脚踝在他眼前直晃,周抚连忙转身,非礼勿视。
王悦早就司空见惯了,他也浑身湿透,靴子也全是水,但是他自持风度,不肯当众脱靴倒水,至于拧干袜子这种动作,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甚至由于走路水靴子会吱吱响,王悦下马后一直原地站着不动,以免发出尴尬的声响。
周抚轻咳两声,“不远处有我家的别院,大家先去换一身干衣服,小心着凉。”
荀灌说道:“不用,我着急见你父亲。”
王悦说道:“衣冠不整,不成敬意。”意思是说你是来借兵的,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
荀灌飞身上马,“还请周兄带路。”
周抚带着众人去别院,送给荀灌一套衣服,“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这是我的——没有穿过,全是新的,你拿去穿。”
荀灌换上新衣,照镜子,哟,还挺合适!
荀灌风度翩翩,拜见荆州刺史周访,道明身份和来意,献上父亲荀崧的手书,“刺史大人,晚辈是平南将军荀崧长女荀灌。如今宛城被困,父亲派晚辈过来借兵求援。”
周访拿着书信,还在震惊中,“你……是荀崧长女?”确定不是长子?
荀灌点头,“如假包换,令公子周抚还有纪丘子世子都认识我。”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周抚连忙说道:“父亲,是真的,宛城危在旦夕,父亲快点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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