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是大晋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一言九鼎,虽然他现在没有官职,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路永和匡术都相信。
在这个士族当道的时代, 士族领袖人物比皇帝的话还管用。
路永和匡术心动了。他们都是流民,家人都在永嘉之乱时死绝了, 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快活一天是一天,无牵无挂,背叛苏峻, 投入王导的怀抱,他们也不用担心家人被苏峻杀死——他们的家人早就化为路边白骨。
两人相视一眼, 都决定以后跟着王导混, 问道:“王公,你要我们做什么?”
两人中了圈套,王导说道:“苏峻如果兵败, 守不住建康城,他败退之时一定会杀了我们和皇帝泄愤。而苏峻这次是必败了,事不宜迟, 我们这两天一定要逃出城。你们两位召集旧部, 告诉他们, 只要弃暗投明, 就能既往不咎,将来加官进爵,这次如果成功,你们都是救驾的功臣。”
路永和匡术得到了王导的承诺,就像吃了一记定心丸,到处召集旧部好友。
两人深知这些亡命之徒的软肋,四处游说:“你们在台城和建康城抢了好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有命抢,没命花,你们一个个被勤王的军队打死了,没有人给你们收拾,你们抢的财宝被苏峻带走,不可能你们当陪葬,还不如跟我们一起投靠朝廷,王公对我保证,抢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不会没收,并且还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干不干?”
建康城被勤王军队包围,如果投靠朝廷,还有一线生机,甚至还能享用抢夺的财富,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流民都很现实,忠心什么的几乎不存在,谁给肉吃,就跟着谁。
于是路永和匡术的招募计划顺利进行,准备找机会闯进石头城,把皇帝和王导等高管全部救走。
半夜,路永和匡术把今日募集弃暗投明的人数偷偷报给王导,三人窃窃私语。
少年桓温又枕着亲爹的桓彝的脑袋梦呓“韩晃,江播”。
王悦看着夜空清冷的缺月,想着清河在正在何处,会不会也看着月亮?头疼病发作没有?会不会有危险?
王悦发誓,这次动乱过后,一定带着清河彻底退出,只在幕后培养择好苗子悉心培养,教他们将来身居高位之后,悉心提拔寒门和平民子弟入仕做官,打破士族门阀,将一股清流引入这一潭死水中,士族覆灭,方能长治久安。
与此同时,兖州城。
今日赵**队发起猛攻,西门失守,郗鉴亲自带领军队夺门,反复三次割据之后,勉强击退赵军,夺回了西关。
在这种严峻的战局之下,郗鉴根本不敢分兵去勤王,死守兖州,为今之计,只能被动的等刘曜围赵救晋了。
西城墙塌了一半,郗鉴指挥军民连夜修护城墙,这是夯土城墙,外表有一层砖头,里面全靠石磨亢平泥土,捶严实了。
咚咚咚!
十人抬的大石磨一下下锤击着泥土,在元帅大帐里休息的清河觉得心跳都在和石磨的锤击联动在一起跳动,根本睡不着。
六岁的琅琊王倒是睡得香甜。
清河悄悄起床,初春依然寒冷,清河的头有旧伤,不能受到风和寒冷的刺激,戴上狐皮暖帽,连眉毛都裹住了,还蒙着一块棉布面罩,只露出眼睛。
在外头要保护自己,不能让王悦担心。
外头有临时征召来的民妇充当厨子,熬着一锅锅麦粥,给连夜修城墙的劳工加夜宵。
民妇累极了,一边打瞌睡,一边往炉灶里添柴火煮粥。
“我来,你去睡。”清河不会做饭,但是往灶里添柴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的。
民妇退下,清河一边添柴,一边看着夜空的一轮缺月,盼着继父刘曜围魏救赵的消息。
天子亲征,不会一蹴而就,刘曜需要时间。可是建康城的局势并不乐观,据说建康城破,天子大臣被赶到石头城了,王悦曹淑他们怎么样了?
清河的心就像锅里的粥一样乱,粥煮好了,军士们提着木桶过来倒粥,然后又添上水和麦米,继续加柴火熬煮,一锅复一锅,清河也不知煮了几锅,熬到天亮时,城墙终于修补好了。
做早饭的民妇过来顶替,清河揉着微麻的双腿,打算回去补眠。
她刚刚站起来,就听见刚刚修补好的城墙传来惊呼之声。
难道赵军一早就来攻城?
根据经验,战事一起,赵军会先射进来弓箭,就像蝗虫一样遮天蔽日,发动第一轮的攻击。
清河如今的身体,跟着荀灌学了几年的武艺也是无用,还会拖累别人,赶紧跑吧,清河急中生智,顺手拿起已经凉下来的大铁锅倒扣在头顶上,然后拔足狂奔。
堂堂一国公主,居然落魄如斯,毫无形象。
出乎意外,铁锅上并没有射箭的动静,好像不是攻击。
清河回头一看,见城墙上的战士们正要摇晃着旗杆,“赵军退兵了!”
清河放下铁锅,登上城墙,定睛一瞧,昨天黄昏还在的敌军大营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堆堆还散发着热气的篝火。
原来昨晚赵军石勒收到了急报,前赵皇帝刘曜亲征后赵,攻击石勒的大后方,乘虚而入。
“刘曜太不要脸了!”石勒大怒,他攻打兖州快半个月了,眼瞅着要得手,如今后方受敌,他不退也得退了。
半个月努力付之东流,石勒不服气啊,所以昨晚发动了最后的决战,奋力一搏。
赵军三次攻破西门,都被郗鉴顽强的三次杀退,西门一排排倒下来的尸体几乎要堵住大门。
石勒见郗鉴实在难敌,只得退兵,不过,石勒担心退兵的时候郗鉴带军队追击,所以偷偷撤军,在军营之间升起一堆堆的篝火,做出他们还在的样子,反正在黑暗之下,看不到人,只能见着星星一样密布的篝火。
加上昨晚大晋军队紧急修补垮掉的城墙,抬起一个个大石磨夯实土层,在巨大噪音的掩护下,赵军悄无声息的撤退。
所以守城的郗鉴军队并没有发现赵军已经撤了,直到天亮时,只见篝火,不见帐房和马匹,这才发现敌军撤退。
大晋军队欢呼,庆祝守城成功。
郗鉴不敢大意,派出探子去前方十里打探,确认后赵已经撤军,紧急赶到前方和前赵刘曜军队作战,这才松了口气。
兖州城保住了,后赵军队也被刘曜牵制,不能趁人之危,郗鉴立刻召集军队,开了个勤王誓师大会。
郗鉴是士族出身的流民帅,封高平侯,身上已经没有苏峻这种草莽气质,俨然是一国大将风范了,他设祭坛,斩白马,把琅琊王捧到宝座上,慷慨陈词道:
“贼臣苏峻不恭顺天命,不怕王师诛讨,凶暴逆行,乱五常,撼动江山社稷,威逼幼主,残害忠良,天下怨恨,万民泣血,我们奉旨讨伐苏峻,消灭元凶,如今幼主受难,百姓受苦,我们齐心合力,以救江山社稷,绝不苟且偷安,若有违誓,天理不容!”
清河看着祭坛上已成气候的郗鉴,感慨万千,当年八王之乱,郗鉴的叔父全家被杀,绝望之下居然只身戴着面具去刺杀凶手齐王,当时满腔热血的匹夫之勇,和现在隐忍守住兖州,解决了外患才去平定内乱。
人们都在一次次灾难中成长着,昔日绝望的大内侍卫已经是国之栋梁了。
誓师大会尾声,琅琊王将一炳宝剑递给郗鉴,郗鉴拔剑,“出征!”
郗鉴留了五万军队守护边境,带走五万军队去勤王。
清河带着琅琊王跟随郗鉴大军南下,两天后,大军渡过长江,和陶侃为盟主的勤王大军在茄子浦会师。
陶侃是盟主,见郗鉴有琅琊王和清河公主支持,又兵强马壮,心下不爽,在琅琊王和清河公主坐在尊位上之后,陶侃让出了首座,请郗鉴上坐。
郗鉴忙推辞道:“你是盟主,理应坐在这里,我也要听盟主调遣的。”
陶侃坚持要郗鉴坐,两人互相推,最后还是清河开口说道:“陶盟主是众望所归推举而成,也是最先到达战场的将军,这个位置还是陶盟主坐吧。”
陶侃等的就是清河这一句话,说道:“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郗鉴坐在陶侃的下手,庾亮乖乖的奉陪末座。
倒是琅琊王看到庾亮,很是亲切,道:“舅舅来了,我的母后,皇帝哥哥,还有南康姐姐他们怎么样了?”
庾亮老脸一红,“他们……还好。我们正在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就是太后死了。
琅琊王信以为真。
石头城里,王导听路永匡术说郗鉴大军前来增援,心下一喜,说道:“郗鉴一来,大局已定,苏峻估计就要狗急跳墙动手杀我们了,事不宜迟,今晚三更就动手,保护我们出城。”
路永匡术连忙召集投靠朝廷的流民,制定好了计划。
半夜,匡术带人杀了石头城的守军,将王导等人救出去,与此同时,路永带人杀了守城的流民,打开一个缺口,接应匡术。
变故来的太快了,等苏峻带人赶到石头城时,已是城去楼空,王导和小皇帝以及大臣等人全都不见了。
苏峻气急败坏,“路永匡术果然都是反贼!早就和王导暗通曲款,我们没有筹码了,他们不会忌惮皇帝性命,一定会发起总攻,与其在被困死在城里,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杀出去,回到江北老巢,实在不济,去投靠赵国石勒也成,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匡术路永带着王导小皇帝跑出去城,身后是苏峻叛军的追兵,郗鉴等人在外面等着接应,王悦背着小皇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清河。
王悦把小皇帝交给父亲,向清河奔去,清河也朝着他跑过来,两人相逢之时,郗鉴军队和叛军厮杀在一起。
身边战火滔天,王悦清河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瘦了。”末了,两人同时说道。
荀灌骑着一匹战马奔来,手里还牵着一匹战马,笑道:“好久不见,一见你们就成双入对,正在打仗呢,这里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你们两个赶紧上马去后方,这里交给我们。”
清河笑着摇摇头,“你和灌娘去解决追兵,我在大营等你。如今战势要紧,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清河拿起马背上的盔甲,亲自给王悦着甲衣,戴上头盔,在系上下颚的帽绳之后,王悦突然搂住清河的后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等着我。”
两人亲吻的瞬间,荀灌主动以手遮眼,却在指缝里偷窥,一脸姨母笑。
哎呀,看这一对撒狗粮足足有十年了,却总是吃不够是怎么回事?
王悦上马,清河对荀灌说道:“你要好好保护我丈夫。”
荀灌说道:“放心好了,他会安然无恙回去的,即使真有事,我把我丈夫赔给你。丈夫什么的,我也有一个。”
清河:大可不必!
荀灌持风松剑,王悦持长矛,两人朝着前方冲杀而去,就像少年时期的洛阳一样,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保护着清河。
前方正在酣战。
勤王军队一次次将试图突围的叛军杀退,战事陷入胶着拉锯状态,双方皆死伤惨重。
王悦见这样耗下去我军大伤,只能惨胜,心生一计,对盟主陶侃耳语了几句。
陶侃半信半疑,“此计有风险,曹驸马确定可以?”
王悦点头说道:“是的,以我这个月对苏峻性格的了解,这个引蛇出洞之计可行。”
陶侃依计行事。
建康城里,由于背水一战,四面楚歌,苏峻叛军为了求生,都异常凶猛,和郗鉴大军交战也不落下风。
叛军士气大盛,甚至有一队只有五十几人的先锋霎时把勤王军队撕出一个大裂口,几十个叛军居然招摇的杀出去了!
苏峻一看,郗鉴的军队也不过如此啊,突围的机会来了。
苏峻抱起酒壶一口气喝干,壮起胆子,骑上战马,大吼道:“这么点人都能冲破敌阵,老子我也不是吃素的,给我冲!”
苏峻也学着前面的队伍开始轻装上阵冲向敌阵。
王悦就等着他呢,他骑在马背上,看着苏峻飞快靠近,双手举起长矛。
王悦少年时期就打铁练臂力,这些年也一直没有荒废,他调整着呼吸,观测着苏峻在马背上起伏的节奏,将呼吸和节奏连在一起,手臂用力,手中长矛就像飞鱼一样射了过去。
剁的一声,长矛穿透了苏峻的胸膛,苏峻坠马,更多的长矛射过去,将苏峻变成了银刺猬,当即毙命。
苏峻一死,叛军没有了主心骨,纷纷溃散。
桓温冲进台城里,寻找两个杀父仇人,看到了韩晃,举刀就砍,韩晃且战且退,退到一个胡床后面,干脆把胡床抬起来,床板朝外,以之掩体,朝着外面放箭。
桓温卸了一个门板作为掩体,也朝着胡床射箭,死死咬住杀父仇人不放。
两人射空了两个剑壶,韩晃没有箭了,桓温却一直有勤王军给他支援箭矢。
最终,胡床和门板都插满了箭矢,韩晃扔掉空空入也的箭壶,举起双手,说道:“我投降。”
桓温扔掉门板,提剑走过去,冷冷道:“你还记得桓彝吗?”
桓温一剑砍掉了韩晃的头,将他处斩,“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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