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活着

小说:拯救审神者 作者:大叶子酒
    神宫寺泉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是宽阔的窗户,窗外树影婆娑,斑斑点点的阳光穿过树叶林梢落下来,在窗玻璃上映出了漂亮的金色光圈。

    他身边扔着通讯器,电量不足的讯号一闪一闪,屏幕上十几个未接通讯,都是同一个号码。

    神宫寺泉将脸深深埋进双手间。

    屏幕上又是一闪,可能是发现打不通电话,那个人也不费力了,直接发来了简讯。

    “泉少爷,您母亲的丧事还需要您主持,请给我们一个您的地址,我们会来接您。”

    神宫寺泉没有去看那条简讯,也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在他醒来没一会儿,御柱塔就打来了电话,告知他,就在刚才,沉睡十多年的神宫寺夫人突然停止呼吸,已经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这种情况本来不该发生,他的孩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换回她的存活,而神宫寺泉也一直坚持着用异能延续着她的生命,除非他死了,否则她可以一直一直这么活下去。

    可是就因为他无聊的好奇心,狂妄自大的心态,对什么都不以为意的态度……

    尽管异能暴走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瞬,但二人之间的连接已经完全断开,早就应该逝去的灵魂失去了束缚,毫无犹豫地回归了多年前就该拥抱的宿命。

    他的“母亲”离开了。

    神宫寺泉有点茫然地捂住了心口。

    他很清楚,那并不是他真正的母亲,那只是一个、一个交易,他用这具身体活下去,而原主将母亲的生命交托给他……这只是一个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以前去医院探望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多余的感情。

    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就好像一想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痛苦的快要崩裂,连同支离破碎的记忆都在哀哀鸣叫。

    神宫寺泉想着,难道这和他真正的母亲有关吗?他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十二岁前的记忆是苍茫的雪,茫茫一片落满整个世界。

    但是他记得“神宫寺泉”的母亲是怎么样的。

    那是这个孩子留在记忆里怎么都抹不去的痕迹,像是遗产一样,被他这个外来客所继承。

    沉睡了多年的女人有着一头很漂亮的长发,像是昂贵的绸缎,直直泄落到腰间,长而笔直,柔软顺滑,乌黑的能折射出缱绻温柔的光线。

    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喜欢牵着小小的神宫寺去买菜,每次出门都会给他买一瓶芒果牛奶。

    新鲜水果在这个国家很昂贵,神宫寺家的境况并不宽裕,男主人早逝,虽然是国常路家族的成员,但嫁出去的女儿并不会得到家族的接济。他们俩就走很远的路,赶着稍早的市场去购物,买的菜能比超市里便宜很多。

    年轻的母亲喜欢养花,窗台上满满一排都是她种的花,大多数是稀有的名品,这些是她在家族中生活时的藏品,也是她出嫁时最昂贵的陪嫁,没有阴阳师天赋,又是女儿,她的出嫁并不为亲人们所重视,不过是简单地从族谱上消失了而已。

    她总是一边细心地照顾着这些花花草草,一边给孩子讲自己曾经见过的事情,她会把那头长发用柔软的棉布包裹起来,等到它再长一点,就剪下来,捐赠给患了疾病的儿童。

    为了省钱,剪头发的工作总是由神宫寺来做,小小的孩子拿着剪刀,嚎啕大哭着不愿意剪掉母亲的头发,他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什么是好看。

    温柔的女人就会笑眯眯地抱起他,放在腿上晃啊晃,给他讲故事,唱歌,然后摸摸他的头:“以前这样的事情,是泉的爸爸做的,现在泉长大了,就交给泉咯。”

    小孩子心里对于父亲还是有着莫名的憧憬,稀里糊涂的就点了头,小孩子手劲不够,照着母亲的指点也剪得歪歪扭扭,高一块低一块好像被狗啃过一样,女人并不介意,用绳子把剪下的头发束起来,装在信封里,里面还会放进一朵精心制作的干花。

    “下次,泉就可以剪得很好看了。”

    她用额头抵着儿子的额头,笑着说。

    刚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孩子认真地点头,发誓下次一定会剪的很好看。

    于是他们一起等着那头短发再次长长,每天一瓶芒果牛奶,清晨手拉手去买菜,一起给刚开的花松土浇水,等到它一瓣一瓣地开放,那头长发慢慢长到了肩胛骨,神宫寺也过了六岁的生日。

    然后在某一天,猩红的剑坠落,连喊叫都没有,一切就都轰鸣着化为了齑粉。

    身为普通人的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倒在废墟里,甚至不必再有什么痛苦的挣扎,就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而剧烈的冲击下,觉醒了异能的孩子却还死死抓着母亲的手。

    只要付出代价,就可以换回妈妈的话……

    意识模糊的孩子在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想让妈妈再抱抱我。

    恰巧经过的幽魂低下了头,穿过交错的时空,和他的黑色眼睛对视。

    受了重伤又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孩子显然没有足够的毅力再撑下去,于是同样怀抱着执念的灵魂对他伸出了手。

    如果我可以让你的母亲活下去,替你承受这样的痛苦和悲伤,你能给我你的身体吗?

    我……可以。

    从这具小小身体里溃散的灵魂茫然地抬头望着面前的大哥哥,眼睛里不知何时就溢满了泪水。

    “我还没有给妈妈剪头发……你、你会给妈妈剪头发吗?”

    灵魂的哭泣是无声无息的,他们连泪水都落不下来,在离开眼眶的一瞬间,就成为了气体。

    年长些的灵魂神情怜悯,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小小的灵魂就这样哭着,消失在了天地间,赴往下一个轮回。

    真是糟糕啊……明明答应了要让她活下去的。

    神宫寺泉深吸一口气,身后的门轻轻一响,轻盈的步伐落地无声,停在他后面。

    他没有回头,来人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这样的沉默好像是静夜的河流,温柔而无声地流淌在月光下,连同所有反复涌动的思绪都沉在河水下,伴着亘古的月光长眠。

    “任务还顺利吗?”

    先开口的是神宫寺,他摸索着把通讯器拿在手里,一边翻看里面的消息一边问,镇定平和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髭切垂着眼睛,看着坐在那里的青年低着头的发顶,答非所问:“家主在哭吗?”

    神宫寺泉哭笑不得,转头去看他:“谁跟你瞎说的?造谣可是违法的。”

    髭切一脸无辜的模样,微微睁大了琥珀金的眼眸,尾端略卷的金发贴着耳朵,温柔的好像是阳光下最浓郁最甜的蜜糖,那种浓稠又华贵的金色连神宫寺都忍不住为之愣神了一瞬。

    “可是家主看上去就像是要哭的样子哦。”太刀的声音轻快又温甜,旖旎的不像是一振锋利的刀剑所会拥有的。

    说着这样捅人心窝子的话,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笑眯眯的样子。

    神宫寺泉怔了怔,摸了一把脸,有些故作迟疑地问:“我……我长的有这么丧?”

    髭切不说话了,只是对他笑眯眯。

    神宫寺泉摆摆手,笑了下:“比起这个,你见到你弟弟了吗?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居然……”

    他费尽心思要找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髭切相当自然地接上:“弟弟很可爱的哦,家主不要欺负他。”

    他说着不要欺负他,可那种语气明明就是“欺负起来很有意思所以家主也一起来吧”。

    神宫寺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当哥哥的,神情都奇异地扭曲了一秒。

    通讯器电量不足的提示又响了一遍。

    神宫寺泉低头看了看通讯器,屏幕上还是那条讯息。

    “走吧,跟我去一趟御柱塔。”

    尽管他只对髭切一个人这么说了,但是最后还是浩浩荡荡地跟上了一大堆付丧神。

    不出意外的,没有人能看到他们,髭切消耗完了神宫寺泉注入的灵力后,也成了和他们一样的阿飘。

    在外人看来只有一个人,实际上是率领大部队出行的神宫寺泉在御柱塔下停了一会儿,蹙着眉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就被门口的一只黄金兔子看个正着。

    “泉少爷,请这边来。”

    有人在前面带路,神宫寺泉发呆的时间也被剥夺,只好跟了上去,这次跟着他上去的只有药研和江雪,不知道他们怎么讨论出来的,神宫寺也不在意这个。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一离开付丧神们的视线,髭切就被团团包围了。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问出主殿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还有,主殿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这就是审神者醒不来的原因?总感觉髭切一定知道什么,好歹是平安时期的老刀,说他傻白甜谁信啊!装的再像他们也不会被骗的!

    药研和江雪都是安静沉稳的性格,跟着神宫寺泉一句话也没有说,硬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两个影子。

    神宫寺泉在那只黄金兔子的指引下,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病床旁的沙发上,须发皆白的黄金之王正静静端坐着。

    “叔叔。”

    身后的门被合上,神宫寺泉面无表情地对老者垂眸。

    “你母亲是我唯一的侄女,可能不该这样说,但是她的离世让我松了口气。”

    老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房间。

    病床上的女人依旧和往日一样,无声无息,她生前死后似乎都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生命都凝固成了干涸的琥珀。

    神宫寺泉走到病床边,那些仪器已经撤掉了,显得这张床特别宽大。他弯腰替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沉睡中的女人连身体机能都好像静止了,他遗憾地发现她头发还是只在肩胛骨下面一点点。

    松开量头发长度的手,他凝视不远处的老人:“您不应该在她的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

    国常路大觉审视着这个孩子,从床上那个女人死去开始,他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而在他看来,其实这个事实从十多年前就已经成立,只不过这个孩子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她的存在不过是你的幻觉,你是最知道这点的。”老人讲话的方式充满了肯定感,那是常年掌握权势锻炼出来的习惯。

    “她躺在这里,十多年了,没有活着的感觉,不会和你说话,也不会有任何感知,被这个时代,也被她的孩子抛在身后,对她来说,这并不是活着。”

    神宫寺泉好像被深深地冒犯了,寡淡阴郁的眼神了都迸出了炽热的烈火:“您想说这是我自私地要留着她么?!那就是活着,只要活着就是好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的反应实在激烈,讲的话也很奇怪,老人沟壑纵横的面容冷肃下去:“是谁教给你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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