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者没有回答他的话。
似彻彻底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将身子缩成了一团,神情时而温柔、时而兴奋、时而狰狞,他不断地摩搓着右手食指上的古朴戒指,变调的话音从嘴边颤颤地流泻出来。
“是她。”
“她来了!”
“是她!!”
见着盲者陶醉的癫狂模样,正在打牌的男人们都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那瞎子……真的是正常人吗?”
有人丢下了牌,狠狠地给了盲者两巴掌,并大笑地叫骂他、侮辱他。
可即使脸肿得天高,后者也依旧忘我至不可自拔。
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恶寒。
“别……别理他了,来!我们接着玩!”
“……好!”
在喧然的环境声中,过了好一会,盲者才渐渐恢复了镇定,他深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如痴如醉的温柔。
“但……还不行,我不能用这幅丑陋的姿态与您见面。
我不能容忍任何人玷污您,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另一边,赫伊一行人来到了奇迹列车的特等车厢的豪华间,这节车厢看管森严,只有贵族或富商等特权人士方可使用。
车长为他们安排了四间客房。
推开厢门。
一阵微弱的香水气味扑鼻而来,厢房中的装潢也是印入眼帘。
厢房以暗调的红色和金色为主。
银朱色的菱形纹路地毯,真皮软椅、沙发,木色长桌,垂满水晶饰物的台灯,当代画家的名作,宽阔的豪华大床,甚至有钢琴。
赫伊还算满意。
这让她难得地不再计较自己的房间和萨列亚的在车厢的两端尽头这件事了。
不多时。
普通乘客纷纷检票上了列车。
正点之际,‘呜——呜——’的汽笛声响起,一股煤炭的气味弥漫开来。窗外的景色有了变化,奇迹列车缓缓地驶离了车站,只余月台的人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田野、丛林、青山、绿水,形如一卷长长的水墨画在眼前拉开,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户,与繁华帝都相违的自然美景呈现眼前。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热情明快的钢琴声。
正在车厢里为萨列亚斟茶的老管家马布斯一怔,他扬起了意会的微笑。
“这是《安吉丽娜的心事》。”
“讲述的是一位贵族少女不畏众人反对、任何艰难险阻,也要和爱人在一起的故事。在宁静的夏日夜晚里,她通过这首曲子,向高墙之后的情人传达自己的心意。”
“安吉丽娜爱美丽的珠宝、爱精致的美食、爱朝歌夜舞的酒会,但她更爱——那位平民出身的爱人。”
书中的文字读不进了。
明明每一个文字皆可单独识别,可组在一起的时候,萨列亚却忽地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当满怀激情、爱意的钢琴声入耳时,徘徊在兰斯公爵脑海的唯有那一夜来自于魔女红唇的热度和疯狂,他甚至怀念起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落在他皮肤上的触感。
肮脏且浓烈的欲/望与渴望随之从内心深处浮现。
这让萨列亚马上皱起了冷硬的眉。
许是觉得四周忽地变得燥热,他扯了扯衣领,极为烦躁地将书倒扣在桌面,向随时待命的赛尔命令道:“让她安静。”
“如果不停下的话,就砍掉她的手。”
赛尔和一直微笑盈面的马布斯对视了一眼。
确定了萨列亚没在开玩笑,他握了握身侧的佩剑,颔首过后,领命朝车厢尽头的厢房走去。
房间没有上锁。
向侧推开厢门后,魔女的身影赫然眼前。
她坐在纯黑色的立式钢琴前。
纤白的手指在黑白键之间悦动,琳琅的琴音从音箱流泻、随风飘扬。她手下的乐声如她今日烈焰红色的长裙一般热情飞扬、动人心魄。
湖光山色、重峦叠嶂在她身侧的玻璃窗后悠悠掠过,每一帧、每一幕皆美如画。
不过——
“可能要麻烦您先安静一下了。”
赛尔遗憾地说道。
琴音止。
安吉丽娜的心事遭遇了来自海峡彼岸的寒流,少女的情怀一瞬化作了冰晶,潇潇坠地。
赫伊侧首,好笑地问:“萨列亚让你来的?”
“是。”
赫伊倒未不依不饶,她将琴盖放下、理了理白色的蕾丝软布,后坐在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双腿相叠,茜色裙摆摇曳,就着窗外的湖光山色,慢慢品尝透着阵阵清香与白气的玫瑰花茶。
——她比墙上充满了古典气息的画作还要优美上几分。
赛尔在心中慨叹。
使命达成,赛尔并未立刻离去。
对于这位来自旧世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女,赛尔心中有忌惮、有防范,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和兰斯公爵之间的关系。
“我能坐一会吗?”他问。
赫伊扬手,道:“请随意。”
两人寒暄了片刻。
不久,赛尔迈入了主题。
“您和公爵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这时,一旁在桌面上跳来蹦去的罪书叽叽忽地‘科科’怪笑了一声,相当嘲讽地接道:“恬不知耻地倒追和深恶痛绝地憎恶的关系。”
赫伊不说话。
她只微微笑了笑,随后抬手优雅地提起了花茶茶壶,把滚烫的茶水往叽叽那张大嘴巴里倒去,烫得后者直呼魔鬼。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像它说得那样。”话落,胸有成竹,赫伊又补上了四字,“不过只限于现在、暂时的。”
赛尔不解。
“为什么非公爵不可呢?
只要您愿意的话……”
不是夸词,只要这位魔女愿意,整片星海,唾手可得。
可如今,她却独独迷恋一颗星芒。
尽管这颗星茫更似骄阳。
提及原因,赫伊的面庞更柔和了些许,宛如迎向盎然春意的娇花,温婉雅致,格外动人,是和煦暖风也无法争相比拟的温柔。
这一刻,一贯因看透世事而意兴阑珊的眸光终于有了因柔情而泛起的暖意,犹如一缕春风吹散了冬寒。
整个世界恍如活了过来。
她说。
“因为他曾经说过,
他永远只爱我一人。”
赛尔的第一反应是他听错了。
他可不觉得无视风俗、在时间的恒河里漫步至今的魔女会被这最简单寻常、也是最易被颠覆的甜言蜜语所束缚。
赫伊不知晓也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她只转首望向窗外,目光悠远,紫罗兰色的双眸似穿过了旷野、高山,落到了过往的千年岁月之中。
她喃喃自语。
“他没有骗我。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只爱我一人。”
所谓永远,
是指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无论走卒野夫,无论帝王将相,哪怕根本无从得知最初的誓言,他也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在第一世许下的承诺。
像是春光可融雪山;
像是蜜糖注定甘甜;
他的视线永远只为她而停留。
这种持续了千年的一如既往让她欲罢不能,甚至痴迷。
更让她失去了理智。
以致使她做出了一些比较疯狂、堪称自我毁灭的事情。
思及此,赫伊勾唇笑了。
她宛若一支竖立在微风中的薰衣草香薰沁人、优美悠然。
可在清风和煦、灿烂炳焕的世界里,唯有它的身下是一方不见尽头的黑暗。它的根扎在深渊之中,仿佛不知恐惧的赌徒,肆无忌惮地往更深的深渊探去。
她会输吗?
也许吧。
但无论如何,正如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所言——
这一次,
选择权在他手上。
*
话题中心的兰斯公爵不知道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对话,他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清闲的白日——只到夜眠前为止。
当车窗外丹红的暮色被鸦青的夜色所取代、锁得好好的箱门被毫无阻碍地推开之刻,萨列亚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那个老老实实了半日的魔女终于耐不住了。
穿了一身石榴色、只堪堪盖过半身之下丝质睡裙的魔女来到了他的门外。
她的手肘撑着门框,手掌则支在脑后,略卷的发梢随她的动作而起伏晃动,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可轻易迷了所有人的眼。
“尊贵的公爵大人,”
赫伊拨弄了一下睡裙的裙摆,艳红的浪花式群边与雪白的肌肤相印相称、极其可口,她嘴边的笑意轻浮而又撩人,轻问:“您需要一点……特殊的服务吗?”
几乎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
这一刻,矛盾且肮脏的欲/望从兰斯公爵心底升起。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记起——她的房间在车厢的另一个尽头。
萨列亚不知道她一路走来,这样的模样会被多少男人看了去。
他不想继续深思这个会让他开始烦躁的问题。
于是,萨列亚闭了闭因魔女而发烫的双眼,将不该有的心思狠狠压下!
再睁眼时,他白金色的眸光只剩下与往日无差的冰冷、嫌恶、厌弃,一瞬的泛起的情/欲,被滔天的巨浪一口吞下,连残骸都没剩下。
他警告道:“你想被扔出去吗?”
“当然不。”
赤足的赫伊企图迈入他的房间,“我只想跟你彻夜地……谈一谈心而已。”
始于谈心,
——终于谈情。
萨列亚的余光瞥过她白洁光滑的脚,可在其即将与柔软的地毯相触之际,一声枪响乍然响起!
子弹扎在了与她趾尖不足三英寸的地板里,被热度灼烧出了一个小洞的窟窿眼述说着兰斯公爵的冷漠和无情。
所幸列车恰好进入隧道,这声枪响才没有引起恐慌。
但机警的骑士和管家还是立刻寻了过来,望见停留于公爵门外的魔女,他们马上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垂首,不敢去看衣着暴露的魔女。
他们听见一声满怀着惋惜的幽幽轻叹从她嘴边传出。
“看来今夜的你并不想要我的陪伴。但没关系,”声音一停,有一种勾人的余韵四散开来,似另有所指,她笑道:“整辆列车上总会有人想和我彻夜地谈心。”
本来她还想告诉他有一枚失落的神圣徽章正在奇迹列车上,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话落。
赫伊干净利落地离开,毫无留恋。
魔女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犹如魔咒盘旋在萨列亚的脑海,一腔怒火无处喷发。他试图找到原因,终究无疾而终。
最后,他只能是不动声色地向赛尔吩咐:“看住那个女人。”
“是。”
望着萨列亚不愉的神色,赛尔总觉得公爵的指令不仅是‘看住那个女人’,更包括‘管住所有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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