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塞恩鼻尖嗅到的是酸腐臭气,眼前是连绵不断的被遗弃之物。
它们的名称是垃圾。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的种族,垃圾星的一个恶人捡到他时,他身边只有一把弯刀。这是他唯一身份的象征。
恶人教塞恩杀人,只想他成为自己在这片竞争激烈的星球趁手武器。接下来的十年,不负他的期待,塞恩成长的十分出色,杀戮时的力度和敏锐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渐渐垃圾星他们也站稳住脚跟。
强大自是少了一些自找麻烦的人,这让塞恩闲来能够思考。
小孩有时候也会烦恼——自己从哪来,将来要做什么,困惑空白一片的过往不解彷徨。
当然,这些烦恼在浩瀚宇宙下都变得微不足道。
垃圾星的天空气层很薄很薄,只要仰头,千万星辰于绚丽霞光里闪烁,无数文明毁灭诞生构成的黑与光亮包裹他的世界。
光阴瞬息流转,塞恩的影子在浩瀚遮蔽下宛如尘埃。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意义,于是又专注于杀戮活着。
兵器也有折损时候。
被围剿了,塞恩遍体鳞伤躺在泥泞肮脏的土地上,他的脚筋被挑断,胸口肋骨震碎,血液大把从口里流出。
仇人、又或不认识的人脚狠狠踩上他的手背,手变得满是污泥。他们是想他在痛苦里死去的。
塞恩第一次面临死亡,明明该是痛苦不堪的。
但他听见了万籁俱寂里传来的悠扬悠扬靡靡之音。
似叹似咏似愁似喜。
那声音包容得裹住塞恩脑海心灵,使他本能感到向往,忍不住的——沉浸在被那种思绪统治之中。
什么都不用想,身心交于那个声音支配,万物与自身为一。
世间独剩你我。
身体的疼痛变得无所谓,他已经沉醉在这混沌旋律里,慢慢自愈。
塞恩活下来了,同时他也发现了与生俱来的天赋——近乎不死的恢复力。
只要世界安宁,那美妙旋律便能存在陪伴塞恩度过一日又一日。
那声音在召唤他。
“我们本该为一体,回归于我吧。”
“永远在一起。”
是啊,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塞恩的,就是那旋律呀!
朋友是他。
家人是他。
所感是他。
所念是他。
永远不会离开的也是他!
少年闭上眼那刻就能被世界拥抱,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安稳喜悦。
“塞恩!你快去杀了他们啊!”浑身血污狼狈的恶人大吼。
塞恩终于睁开眼,晦暗不明的绿色汪洋没有感情。
“不要打扰他。”
“什么啊,你!——”声音戛然而止。
“嘘——他在和我说话。”
……
[即将开始黑洞逃逸,请各位做好防护准备。]雅典娜机械声音响起。
星舰夹板上,注视涅墨西斯的男人脸庞划过泪,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比起食指。
“嘘,不要吵到他。”
不要伤到他。他很娇气弱小的……应该被疼爱照顾,他以前从来不会如此伤心流泪。
塞恩他拿起弯刀站立,光晕拖住他的影子很长很长,腰肢挺直绷紧。
锈红星球散发淡淡死气柔光。
“回归我吧——”
“你为我所有。”
……
“塞恩!……你要做什么!”游弋只剩下一只手捂住喷涌鲜血的腹部,吃力吼叫。
这算什么,背叛者!
雅典娜已经启用逃逸,他们明明就能逃离这个地方,而塞恩举起刀指向他们。
“为什么,你说啊!”游弋痛苦得冷汗直流。
挽手一道银光闪过,矫若游龙般的弯刀划过,游弋的手臂被整个斩断。
“啊!——”疼到目眦欲裂,身子没了一部分开始伏倒在地上,痛到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造成一切的刽子手的绿眸睥睨他,还带着快意,赛恩说:“你的手碰过主人……他痛了。”
所以要把手给砍下来。
这张嘴也说过对主人不敬的话,割下来吧。
那些,所以让主人哭泣难过的人,塞恩一个也不放过,包括他自己。
现在只是在操纵室杀掉了武力较弱的游弋,其他人要怎么杀掉。
瞥见眼前雅典娜核心操作系统,塞恩垂下眼眸,然后抬步上前。
意识模糊得游弋意识到什么一瞬清明:“你想做什么!”
塞恩拿起被他砍下掉落在地血污不堪的断手,断口处还血花滴落。他掐住那只手指去触碰雅典娜的核心系统界面,点击几个选项,满室光屏闪烁红光,警报声四起。
[目前正处于黑洞凹陷引力场,是否开启舱门。]雅典娜机械平静的声音响起。
游弋惊恐大喊:“别!不要!塞恩你这个疯子!操…雅典娜,不要!关闭服务!”
“是。”
“你要做什么塞恩?”
开启舱门黑洞的密度会使他们瞬间成为宇宙尘埃。
无论生命进化到哪一种高度,都在无边无际浩瀚面前是卑微渺小的。
“你们都去死吧。”塞恩眼中恨意溢出。
[舱门开启。]
在此之前,星舰上,有的人在享用简单美味的食物,有的人在打量劫来的宝物,有的人在一个侧头的瞬间——时间静止。
可惜这只是一瞬,飞速旋转不到一秒,一切的一切都被气压挤出星舰空间。
身体素质稍差的种族在高质量的黑洞里转瞬成为粒子,成虫心态集齐强大的雌虫也仅仅能在消亡前一秒看清黑洞内的景象。
完全被眼前宇宙奥秘惊骇住,格莱亚张大双眼,喉头压抑无法发声。
他看到了白河真正的形态。
通体棕红行星表面裂开,但行星表面怎么会裂开呢?露出地表下那苍白泛光的眼睛。
真好——塞恩身体开始破碎。他在母星微光里微笑与那只苍白眼睛对视。
我永远活在您的视界里。
我与您一体。
—
再次踏上涅墨西斯的土地,俞渺踌躇又带着情怯。他从军舰上被簇拥走下,华美红毯自他脚下延伸。而两边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的人。
“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至高无上的低语之神啊……贱民愿意为您献上一切!”
“主宰大人,您看看我……”
那些人民跪在地上拼命探着脖颈伸手急切希望能触碰到神明,但他们又深知自身肮脏低微,连触碰都为亵神之举。
俞渺低头不敢张望,走的速度很快。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没有可顾及得了,系统说滞留时间仅仅为一天,之后他就能去其他平行世界了。
加油鸭!俞渺,你要好好活下去!
深吸一口气,俞渺抬起头,自信直视前方。道路宽阔漫长,两边是向他伸手的千百万信徒。
光影交错间,这一世与生俱来得高高在上感让他遗世独立开。
他在向前走,两边都是他的奴隶跪在原地祈求他的怜悯回眸。
来去坦然。
到达熟悉的宫殿门口,方哉跪在地上,身侧说一把长刀。
俞渺眨巴眼睛,几日不见,方哉消瘦许多,眉目带有晕不开沉重阴郁。也就是他们视线对上对方唇角从绷紧状态放松一点。
而后确实更为硬涩。
方哉红了眼眶,军服裹住的强硬身躯在颤抖。
“主人……”
想到自己是偷跑出去被抓,害人这么担心,俞渺就不好意思直视别人,低头有些慌乱“你快起来呀,抱歉……”
神明的致歉只会让信徒更为恐慌,而与恐慌相交织的,还有绝望。
方哉头触及俞渺的腿,头颅低垂,摆出一副卑微到极致的模样,带着绝望与哀求呢喃道:“主人,您可否不要抛弃您的信徒。我们会保护你,永远不会背弃您……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不会让你哭泣,不会让您独自一人……不要抛弃奴好不好?”
“求您,怜悯您的信徒。”
这个种族离不开高种姓,如同太阳于人类。你熟悉亿万年来他的光芒,一朝离去即便你能感知黑暗,仍旧本能抗拒崩溃,继而消亡。
俞渺心情很复杂,他内心的喜悦也消散殆尽,大脑思考着他曾经想过的问题——
没有了高种姓主宰的涅墨西斯会是什么样的?
俞渺微微张口,小声道:“抱歉。”
他总会离去的,不带丝毫留恋。
回到宫殿里一切如前,又似乎改变了什么。
精致典雅重重叠叠纱幔下,俞渺居于软垫,他的奴隶跪在矮一寸的台阶上——方哉匍匐在地,像家养的藏獒收敛利爪温顺。
帝桀在处理军队事物。
还有十分钟。
这十分钟要怎样告别呢?俞渺不知道,所以他只有选择沉默。目前的这种心情让他难以形容,但又说实在是喜悦更多。
就让他这样安安静静数过这分秒时间吧。
五分钟。
方哉享受主人在身边的安宁时刻,仿佛自己置身在温暖潮水之中,围绕他鼻尖的是主人的气息,耳畔回响的是主人的旋律——啊,从小到大无数次幻想的场景成为现实的感觉如斯美妙。
这就是芸芸众生祈求的爱怜啊。
涅墨西斯人民在对高种姓绝对忠诚的同时也极度缺乏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的缺失自高种姓出生越来越少情况下逐渐加深,直至现在——王殿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折射耀眼光芒,方哉深陷森罗万象。
如果此刻梦境能永存,他就是死去也愿意。
这时已至黄昏,还有三分钟。
指尖叩击印刻繁琐纹理的地板,声响沉闷。
想做一个告别,因为不知道他突然消失会怎么样。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俞渺声音很低,但在安静的宫殿里是很突兀清晰。
这话使跪着的人身躯一震,透过层层华光晕染映照抬起一张惨白的脸。
“方哉?”呼唤着,一阵不祥预感跃上俞渺心头。他对上方哉失神空洞的眼睛忙说:“我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就只是单纯说说……嗯,单纯说说。我其实想去其它星球度假什么的,一直待在涅墨西斯我也会闷烦的。恩,只是度假……”
说到最后他都底气不足了。
“主人为什么想离开呢?”方哉的声音很低,似是不解,缓缓的,他爬行凑近俞渺软垫处。
俞渺想退缩,又觉得没必要,于是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离开呢?”
两分钟。
方哉的头轻轻蹭着俞渺的腿,手上拉扯两粒上的金环,□□撕扯出血丝。嘴里乞怜:“主人去哪带上奴好不好。”
“奴任您玩弄,玩烂奴吧。”
“或者……杀死奴,只要您能够快乐。”
一分钟。
俞渺攥紧双手,头埋低。
他什么都不愿说了,什么也不想做了。
[倒计时——10、9……]
不安情绪感染了方哉身心,他看着沉默不语的俞渺心底焦虑开来。
要发生什么一样。
[5、4……]
“主人?”
俞渺抬眼,眉间殷红吉祥痣像一枚小小桃花瓣,他说:“拜拜。”
“主人!”方哉惊惶扑上来抱紧俞渺。
[2、1,跳转开始。]
不要……
不要……主人,主人……
这一刻开始,世间再无涅墨西斯的音律。
涅墨西斯人还未从不知所措状态中脱离,就听见天边似有闷雷嗡鸣。
“快看,为什么矮白星越来越小了?”有人问。
涅墨西斯从来都是毫无生气的停在原地,被黑洞束缚,矮白星是距离涅墨西斯最近的一颗星星。
“因为我们离它越来越远了。”
“主宰大人……”
“神不要我们了……”
几日后星网刊登新闻——
[涅墨西斯主宰消失。]
[涅墨西斯千万年来第一次开始移动,它脱离了黑洞,完成了黑洞“逃逸”。在它经过行星时,会改变行星的潮汐,会引起火山集体爆发,巨大的风暴、地震与海啸也随之而来。]
[而在其锈红色布满断层裂谷星体上,有一只由液态铁构成的海洋眼睛,我们称其为——主宰之眼。又将涅墨西斯称之为“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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