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仿佛有东西压着,雪枝艰难地张眼,微弱的烛光照入眼中,因初醒而模糊的视野中里映着几个小小的身影。
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竟是像有刀子在割一般。
不合时宜地,雪枝想起在异世界奔跑呼救时,像是要割裂嗓子的阵阵寒风。
屋子里没有寒风,因为有烛火照映,很温暖。雪枝还闻到了一股植物的香味,和槐花的香有点像,但又有些不同。
烛火,花香。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绪也沉静下来。
“她醒了!”
围着雪枝的几个孩子兴奋地喊道。
许是被他们感染,雪枝的唇角也牵出了弧度。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那些孩子在刚开始的激动消失后,就说好了般地退了些距离,像是想离她远点,除了离她最近的那个黑色短发的小女孩和本来就站得远的男孩。
她很想要一张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很吓人。
镜子没有,离她最近的女孩倒是凑了过来。
“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沙代俯下身,担心雪枝听不到,还靠到她的耳旁问道。
初醒时的不适散去了些,雪枝轻轻回道:“好多了。”
说话时,她抬起酸涩的臂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是你们救了我吗?”
甫一睁眼,雪枝便就着半真半假的迷蒙扫了眼周围,屋中无甚摆设,除了几个半大的孩子外,一个大人都没有。
被雪枝摸头的沙代呆了一瞬,下一秒便有羞涩的红晕爬上面颊。
雪枝瞧着三四岁大的孩子瞬间脸红的样子,愣了一下,而后像是被逗笑了,“你真可爱。”
声音尚带沙哑却不掩欢喜。
几个在花泽雪枝醒来后便退了几步的孩子对视,不由生出了些后悔和羡慕。
他们比沙代大些,也比沙代懂事,刚刚因为雪枝睁眼后更加出色的容貌而不由生出怯意,下意识便离她远了点。现在看到雪枝对沙代的亲近,意识到雪枝的态度亲和,又生出了靠近的心思。
狯岳开口回答雪枝之前的询问:“悲鸣屿哥哥去找医师了。”
雪枝朝他笑笑,随即垂下眼帘,心里生出了些愧疚。
从这个屋子和孩子们的状态衣着不难看出,他们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穷,为了请医生必是要花费钱物的。雪枝估计刚刚那个孩子口中的去请医师的哥哥应当便是这些孩子中主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年纪。
沙代是个很敏感的小姑娘,察觉到了雪枝的不开心,虽然不知道她难过的原因,还是迟疑着将瘦瘦的小手放到雪枝的肩上。
轻轻的一片温暖,几乎感觉不出什么力量,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肩头。
雪枝心中发软,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拍一拍沙代的手,却发现两者之间的对比委实强烈,一个带着肉感白嫩得叫人恨不得啃一口,另一只小的却瘦得叫人心疼。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完,想到还没介绍自己便又添了句,“我叫雪枝,花泽雪枝。”
沙代懵懂回道:“我叫沙代,今年三岁了。”
听到沙代说出自己的年龄,念及自己都不能确定的现在身体的年龄,雪枝有些头疼。
周围的孩子见两人相处融洽,也都往前想躺着的雪枝靠近,雪枝觉得力气渐渐回复,也撑着木地板半坐倚靠在墙上。
孩子们的交情大多都是玩出来的,几人凑在漂亮小姑娘周围谈着谈着就放松下来了,他们住在一起,也早习惯了和差不多大的孩子待在一起。不多时,言语间的亲近和欢喜便越来越浓厚。
雪枝注意到那个之前回她问题的男孩,她已经从交谈中得知他的名字。这个脖间挂着勾玉的男孩叫做狯岳,是在她之前最后一个加入这个寺庙之家的孩子。
雪枝注意到他的原因很简单,狯岳毕竟还是孩子,就算因为之前的经历和天性有几分心机,到底瞒不过比他多吃了十几年饭孩子身成人心的雪枝,雪枝能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比其他孩子多了些……算计?
自然是不会因为简单的感觉便认定什么,但雪枝还是对这个叫做狯岳的孩子多了几分在意。
她的视线落到窗外。
选她作为勇者的破坏女神曾调侃过她,说她的危机感颇像小动物避害的本能。她挑眼看去,只觉得外面的夜色想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猛兽,想将她拖进布满獠牙的大口之中。
心中发怵,还好屋中孩子们的嬉笑声中和了些那难言的恐惧。
没等她收回目光,快速而沉重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畔。
“是悲鸣屿哥哥!”
“悲鸣屿哥哥回来了!”
雪枝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些什么,那些将她围作一团的孩子们就先激动起来,有几个还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前。
她往门口看去,陈旧的木门开启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趁着人还没进来,雪枝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她不知道,那小小的身子缩在被窝的模样如何也称不上得体优雅,但是很可爱。
有人进来了,带着一股子夜晚的凉意,屋里的孩子们穿得都很单薄,齐齐打了个寒颤。外面香炉中染着紫藤花香穿到屋里,雪枝只觉扑面而来的花香在寒风裹挟下更加清冽浓郁。
来人先是将背着的医师放下,而后立即关上了木门,挡住从外面吹进的寒风。
医师年纪大了,脚程慢,一路上都是悲鸣屿行冥背着他来的。被放下后,他一眼便看到了被孩子们包围住的雪枝,那孩子实在太惹眼了,脸色仍带苍白,却分毫不损精致可爱,只是粗粗一瞥就可猜出几分其未来之姝丽。
那一刻,医师的想法和狯岳之前说的重合起来: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他想,若非养尊处优是绝对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的。
“哥哥,她醒了。”有孩子这样告诉看不见的悲鸣屿行冥。
雪枝在少年进来的那刻便注意到他了,他的骨架很大,宽肩窄腰,偏偏瘦得过分,一眼看去几乎全是骨头。雪枝往日里接触的同龄男生大多都是青春气十足,就算是有瘦些的,有怎么可能到这般骨瘦如柴的地步?雪枝先前还觉得这些孩子们实在是瘦,可看到悲鸣屿行冥才明白孩子们的瘦还尚在可接受的范围。
稍加思索雪枝心中便明白了些,这个叫做悲鸣屿的很有可能是将粮食节省下来,给孩子们吃了。
念及此,雪枝对这些人的十分戒心总算放下□□,一群孩子和一个为了孩子们省下口粮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会让人心里发软的。
虽然雪枝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但医师毕竟来都来了,还是给她看了看。得出的结论倒也十分贴切,身体本身就虚弱,再加上用了太多力气,以致晕倒,没什么大碍。
知道花泽雪枝不是生了什么病后,大家肉眼可见地都松了口气。
医师知道这座寺庙的情况,一个十八岁的眼盲青年带着其余几个几岁的孩子一起生活,还还感慨过世道不易。来时就没打算收取诊金,给孩子诊断后更是说自己一个人离开便可,不用悲鸣屿送他,最后还是在少年坚持要送的请求下同意了。
夜晚的路上寒气颇重,这一次医师说什么都没让这个高瘦的青年背自己,明明是心软,还找了个十分合理的借口:“你这一身骨头硌人得狠哟,不舒服,不舒服。”
说得悲鸣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孩子你……为什么可以那么清楚地绕过路上的障碍?”
这个问题悲鸣屿自己也是不甚清楚,思索着行走时的感觉答道:“虽然看不到,但好像能感觉得到前面有东西拦着。”
他答得模糊,但医师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转而和悲鸣屿聊起了其他琐事,权当路上打发时间。
村镇的灯光一点接一点,医师和悲鸣屿很快就到了来时的医馆,屋内透射出的暖橙色光芒倒映在医师已有些混浊的眼中,显出老人特有的温柔和睿智。
这些悲鸣屿自然都看不到,但他能听到医师沧桑声音中的提点和嘱托。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啊……”
记忆收拢,小小的寺庙内,微弱的烛光随着从窗隙溜进的风摇曳了两下。悲鸣屿蹲下,只余眼白的一双眼睛直对着雪枝忐忑的目光。
他问,你想要留下吗?
雪枝自然是想留下,且不论她如今尴尬的孩子身体,外面的情况她也不了解,但之前瞥到的夜色让她预感到不小的危险。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都很可疑。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没有问她的来历,直接就问她是否想要留下。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犹豫地问道:“我可以留下来吗?”
青年的脸颊微微朝里凹陷,再加上只有眼白的眼睛,他看上去本应该是可怖的,可是因为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神色,以及那清炯的目光,只会叫人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温暖而可靠。
他的声音和瘦削的外形不同,有一种厚重的力量感,“如果你想要留下,那就可以留下。”
明明自己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像一个大人一样。
雪枝明知道悲鸣屿是看不到的,却还是露出了一个自来到这里后的最灿烂的笑容。
她说,我想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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