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亮真好看,”沙代捧着盛着奶白色鱼汤的碗,眼睛里的幸福像是要溢出来,“星星也好看。”
旁边比她大的孩子都笑眯眯地看着她,漆黑寒冷的夜色将屋内的融融笑语衬得更加温暖。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好幸福呀”,其余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过了几秒交谈声又再度响起,只是不少孩子的眼睛却悄悄泛上红色。
美纱看了眼锅里剩余的汤,道:“多留点给狯岳,他那么晚回来肯定很冷,正好暖暖身子。”
孩子们向来互相照顾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都笑着点头。
信太郎注意到平日里爱笑的雪枝这时却安静得过分,他往雪枝坐的地方挪了挪,“怎么了这是?鱼汤不是挺好喝的吗?”
说着,见雪枝碗里的鱼汤全喝完了,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喏,喝吗?”
在信太郎眼里,有鱼汤喝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算有不开心的事,喝碗鱼汤都可以解决掉。
雪枝看上去不开心,那就把自己的鱼汤给她喝好了,这样的话……她就会又露出好看的笑容的吧?
宽大的袖子下有干瘦的手腕,破旧碗里的汤微微晃动。
雪枝心中叹了口气,眼中的阴霾倒是散去了些,她朝信太郎笑了笑。
信太郎见雪枝笑了,也露出笑容,含着忐忑紧张的眼睛也凉了起来。
他张口,刚准备说话,便听见靠着窗的沙代说道:“我听到了,应该是狯岳哥哥回来了!”
沙代等了许久,没等到狯岳进来,露出疑惑的神色。
脚步声停住了,带来脚步声的人站在门口没有动作。
雪枝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她站起来,越过还举着碗的信太郎,直直往门口小跑过去。
在所有人不解不安的目光下,她拉开了门。
夜间的凉意裹挟在风中将她散在肩头的长发吹扬到头后,空气中像是卷起了黑色的波浪。
“……你在干什么?”她一开口,便觉得有寒风灌进喉间,将全身冻得冰凉。
屋中有孩子伸着脖子,看到屋外的黑发男孩,还有他手下已然熄灭的紫藤花香炉。
一些孩子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咦?狯岳怎么把香炉给熄灭了?”
“香炉?”
“他在干什么?”
坐在最里侧的悲鸣屿行冥那双眼睛缓缓睁大,他想开口让雪枝快点把门关上。
雪枝没用他开口,便在质问发出后的下一刻拉上了门,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在狯岳被屋内烛光燃橙的眼睛,还有那双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记得的,悲鸣屿之前所说的恶鬼,只在夜间出没,厌憎紫藤花,索人性命的……恶鬼。
几乎是看到狯岳手下香炉的瞬间,伴随着迅速冰冷下来的心脏,雪枝已然可以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夜间归来,熄灭香炉……还有那毫无用处的愧疚痛苦的眼神。
是和鬼达成了什么协议了吧,狯岳?
十个换一个的交易谁会拒绝呢,哪怕是鬼也会知道是很划算的吧?
她抬眼,对上屋里孩子的脸,一双双澄净的眼睛,困惑不安的神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雪枝用力按在门上的手指泛着白,还止不住地颤抖。
在危机来临的此刻,她无力地发现自己竟豪无头绪。
最恐怖的是未知。
鬼是什么样的?它怕什么?实体还是非实体?力气大不大?
……
…………
没事的没事的,雪枝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按在木门上的手指渐渐停止颤抖。
她逼着自己思考寺庙里一切尖锐的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
刚刚用来处理鱼的刀,剪裁衣裳的剪刀,搅汤的木棍……
她的声音嘶哑却平静,“信太郎,你快去拿刀,美纱,剪刀在哪儿你知道吗……”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雪枝的衣裳已经被冒出的冷汗浸透了……
费尔……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可是……费尔是谁?
脚步声透过门穿到屋里,她甚至觉得那一步一步仿佛是走在了自己的头上,否则为什么她的头会疼得那么厉害。
眼前的景色有点恍惚,屋中因脚步声开始慌乱站起的孩子们,还升着热气的汤碗,小小的桌子……一切都好像被浸在水里,开始摇晃模糊。
直到——
坐在最里面的男人站了起来。
听见动静的雪枝看去,瞧见那瘦削的青年站得笔直,平日里温和无害到被人私下笑为软弱的神色竟透露出几分悲壮。
他要做什么?怀着拼死的心情要做什么?
担心和迷惑有那么几秒让像是被水泡着的模糊大脑清醒了一下。
雪枝一步步往悲鸣屿行冥那里走去,因为脑中撕裂般的疼痛,步伐还有些踉跄。
信太郎早就放下了碗,往雪枝这里迎来,想要扶住明显不适的她。
雪枝不仅抓住了他的衣袖,还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拉住,一同往悲鸣屿的方向奔去。
因疼痛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时间事实上不过几秒,就在很多孩子仍处于不安茫然的时候,那扇薄薄的门开了。
没有锁的门不是被拉开的,是被巨力撞破的。
刺耳的破门声响起的那刻,雪枝下意识地回头,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映入眼中,那对野兽般的眸中闪烁着残忍的意味。
与人类很像,但有些地方却又透着野兽的感觉。
她咬牙唤出面板。果不其然,蓝色的光点迅速组成了几个意料中的字样:
属性:鬼
阵营:鬼
状态:饥饿
这个世界的魔王方果然是鬼吗?
这种情况下得出答案,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雪枝抓住孩子袖口的手不由使上更大的力气,被她拉住的两个孩子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屋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可比这点力气更惹人注意。
几乎只是一个愣神,离鬼最近的男孩脖颈间就绽开了血花。
雪枝记得他,他是一个喜欢唱歌,歌声也很好听的孩子,大概是八岁,眼睛生得圆圆的。
可现在,以及以后,这双圆圆的眼中再也不能盛住满满的笑意,只有临死前尚未反应过来的恐惧与迷茫。而人间也再不能聆听稚嫩却动人的歌声了。
尖叫声更大了,雪枝听到了几个孩子踏着木板慌乱逃窜的声音,还听到了悲鸣屿大声的呼喊声。
贪心的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想要逃走的孩子,几秒的时间,黑沉的夜色中便多了猩红的色彩,难闻的血腥味顺着呼吸的动作从鼻子传到大脑,将有人死去的讯息直观传达给她。
屋子里连雪枝只剩下五个孩子,还有那个张手仿佛想要拉住已然流逝的生命的青年。
“到我这里来!”他这样喊道。
雪枝咬牙,鬼的速度超过她的预料太多,四个个血淋淋的案例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放弃分头逃跑能活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深知绝对逃不过那笑得越来越兴奋的鬼的速度。
泛着冷光的尖锐指甲上是孩子们温热的鲜血,他低头舔了一口,却看都没看平日里算得上难得的那些“食物”。
嘴角带着血迹的鬼抬头时,正是雪枝准备回头跑走的瞬间。
一人一鬼的目光对上的那刻,双方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鬼的目光移至雪枝抓着信太郎臂膀的那只手上,被包扎的那只手指格外醒目。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习惯如此,他说话时的速度很慢,比起他挥舞爪牙夺人性命时的速度简直慢到了极致。
“是、你、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折磨着雪枝脑袋的疼痛神奇地消失了,她松开自己抓在他人衣袖上的手。
与此同时——
“到我这里来!”悲鸣屿行冥再次大喊了一声。
总是慢条斯理说话的青年竟发出了这般仿佛能震碎一切的声音,雪枝纷杂的思绪被打散了,她不再看向那激动看着自己的面孔,转身再次拉住了身边的两人。
黑色长发的女孩拽着身边呆愣的两个孩子往青年的方向跑去,一左一右的男孩女孩因这举动反应过来了,他们不敢回头再对上那杀了自己日夜相处的家人恶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就顺着雪枝的力道跑向了悲鸣屿行冥。
鬼一点都不着急。
有什么可着急的?
屋子就那么大,四个小孩,一个瘦得跟个麻杆似的的眼盲青年,怎么跑?能跑到哪里去?
他准备用之前击溃了狯岳心理防线的缓慢步伐靠近那些人类,可这一次他落在雪枝身上的目光炙热可比对着狯岳的强多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顶级的饱含力量的一顿千——载难逢的大餐啊。
鬼甚至可以想得到,吃完这个女孩后实力大涨的他跻身十二鬼月的场景。
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步子也变得迅速起来,就在他那双沾着血的手快要碰到雪枝肩膀的那一刻,岩石般重而硬的拳头狠狠盖到他的脸上。
在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表情还停留在由食欲和激动构成的狰狞上。
肉|体撞落在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很是清晰,像是戏剧演至一半时吵醒台下人的转场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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