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点点滴滴透过透明的窗户,倾撒在干净的床榻上。
酒店房间内的清香与酸涩的呕吐物味交织在一起,地上还有点点残骸,加上局促不安坐在床榻上的女人,形成了一种极为违和的场面。
言柚这会儿已经完全醒酒了。
她压根就不敢不清醒 ,毕竟她刚才做的事情……即使是她醉酒意识都较为模糊了,也不能作为理由为她开脱。
言柚瞟了眼地毯——上面的残留物之所以不算多,是因为她全给吐进了景清让的衣服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醉个酒怎么能那么有脑子,居然还知道要先拉开景清让的衣服再往里面吐。
盯了几秒地毯,言柚决定还是先补救一下。
她反身从床上跨过去,坐在床头边,给酒店大厅打了个电话,请他们派保洁员上来清理一下。
尽管言柚并不认为,清理干净之后景清让还会在这间房里住。
距离景清让进浴室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水声一直没有停歇过,言柚怀疑他是非要洗脱一层皮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个脏的。
五星级酒店的效率十分高,一通电话打下去不到五分钟,保洁员就按响了门铃。
他们干脆利落且迅速地处理掉污渍,又给房间里面喷了点除异味的东西,才离开。
而就在保洁员离开不到一分钟之内,浴室门开了。
言柚循声望去。
他换了件浴袍,大概是没有预料到眼下这种情况,在这里并没有存放换洗的衣物,只能穿酒店里备好的浴袍出来。
脸依然比煤炭还黑,唇线绷得很直很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去了梳妆台吹头发。
经过言柚身边时,她闻到了他身上浓厚的沐浴露香味。
男人背对着她,背影清瘦挺拔,浴袍带子松松垮垮系了个结,领口大开着,从后肩裸了一大块皮肤出来。
言柚试探性地喊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索性不喊了,等到他将头发尽数吹干了,才又唤了他一声。
“景先生?”
这回景清让终于听见了,转过身,却不发一言,只冷冷睨着她。
他这个眼神言柚已经很熟悉了,
房间内开了暖气,他似乎是觉得热,将两边袖子都挽起来了一段。
“……”言柚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同他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我先前喝醉了,才会不小心吐您身上的,房间我已经让人来整理过了……”
她一股脑地往外倒着方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说辞,说到最后顿了顿:“要、要不然您看看……我赔您一套衣服行吗?”
“行啊。”景清让忽地笑了:“怎么不行。”
他低下头,划拉几下手机,递给她一个二维码。
言柚忙不迭打开微信扫描,是景清让的微信。
很快,他那边就给她发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西装外套,有人特地将标牌举起来,能让人看清这个标牌的确是这件西装的。
另一张则是那张标牌的放大版,将产品名称、信息以及价格清清楚楚拍了下来。
B开头的奢侈西装品牌,随随便便一件都价值上万美金。
她双眼往下一扫,脸“唰”一下白了个透彻。
个、十、百、千、万。
一、二、三、四、五、六、七。
偏生这人还毫不客气地刺激她。
“我这件衣服不算太贵,应该不会给你太大的负担。”
“你……”
言柚抬起眼,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鹿,恶狠狠却又毫无威胁力地瞪着他。
他毫无察觉似的,慢条斯理从桌面上拿起自己的腕表,左手手腕一翻——
言柚瞪着他的眼瞳蓦地一缩,几步上前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
他光洁的小臂上、就在动脉所在的地方,稍微往下一点,有一条很深很深的疤痕。
她抬眸,左边耳骨上的耳洞,再一次落入她眼中。
“你……”她仿佛失了声,惊得连抓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我怎么?”景清让倒是没发现她的不对劲,用了点力将手抽回来,声线凉凉的:“这次又打算用什么招数,妄图抵掉过错?”
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言柚眼睛紧紧盯着他手腕上那道伤疤。
心中那道早已被她否决的想法再一次浮上心头,她又似要将这荒诞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一般用力甩了甩头——
却仍然抵不过内心,颤着嗓子问他:“你……你这条伤疤……是不是割腕时留下的?”
言柚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条伤疤,是在他来到她家的两个星期之后。
她和哥哥一起放学回家,路过超市的时候,言柚拉着他进去买了两瓶冰雪碧。
那时候的气温早晚温差很大,太阳落山时还没开始降温,整个湖湾都闷热地要命。
接过雪碧之前,他正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自己腰间。
言柚刚拧开瓶盖递给他,就见着他手腕上赫然一条凸起来的疤痕。
那条疤很长,很深,一看就知道疼得要命。
言柚当时吓得声音都变了,当即就指着那条疤问他:“哥哥,你昨晚是不是想要背着我自杀?”
同言柚熟了,他偶尔也会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懒洋洋接过她开好的雪碧,喝了一大口才拖着调子回她:“我背不动。”
“我是认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小言柚吓得眼眶都红了:“你不要想不开呀,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自杀?”
“我最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可是、可是不高兴你也不可以自杀呀……”
她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衣角。
见她是真急了,他才敛起神色,回她话时声音很轻很轻:“没有背着你自杀,是以前弄的。”
“你放心好了,跟你没有关系。”轻叹一声,他将言柚那瓶雪碧的瓶盖拧开,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喝。
直到她听话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才满意地将瓶盖盖好,饮料塞回她手中。
“不会自杀的。”像是在同她保证,也像是在同她承诺。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言柚至今都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割腕。
但哥哥曾经跟她说过,割腕的时候不痛,就是不太好受。
那种,血和生命一点点流逝掉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会把活人逼疯的。
只有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就那么看着自己身上所有的鲜活消失殆尽。
哥哥第一次来她家的时候,脱掉外套,身上就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淤青。
而这其中最骇人的、言柚能看见的,就数手腕上这道疤。
当然,由于他身上的淤青太多太多,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到他手腕上还有这么一条。
熟悉起来以后,言柚缠着他问过好几次,可每每一问到这些疤痕的由来,他就仿佛成了哑巴,怎么问都不会说出哪怕是一个字。
就像他的名字,也从来没对她说过。
直到离开那天,他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言柚的笔记本上。
不是景清让。
……
可男生打耳洞已经不常见,他的耳洞却就是这么巧,在左耳的耳骨上,更何况同样位置上有同样的一条伤疤。
“不是割腕留下的,难不成是剁手留下的么。”
他唇角勾勒出一道讥讽的弧度,重新将腕表戴回去,淡淡道:“我好心提醒你,要真想嫁个有钱人,或者是想要捞个情妇当一下,最好去找那种四五十岁的,起码你装装可怜他们就会上当……”
他话头停了停,垂眸,捏住她的下巴打量了一圈:“你对我而言,段位真的还不够看……”
“穆明谦。”
景清让话没说完,言柚就惨白着一张脸打断他。
穆明谦,是那个哥哥的名字。
是他写在她笔记本上的、言柚一次都没能喊出口过的名字。
一开始的言柚,甚至不知道他的姓该怎么念。
她想的是,哥哥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名字的,所以在她面前,连爸爸妈妈都只是喊他“哥哥”来替代。
有时候觉得别扭了,言学裕会喊他一声“小子”,像父亲喊自己儿子一样。
而冯女士喊的更多还是“孩子”。
他年纪不大,尽管比言柚大上好几岁,但看上去仍是稚气十足,只不过行为处事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
她也不知道穆明谦到底比她大几岁,反正于言柚而言,他就是哥哥。
是她的哥哥。
……
言柚清楚地看见,当她提到“穆明谦”三个字时,他眸间的震荡。
不是刻意的,也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震荡。
“……”
言柚死死盯着他,手握住他的手腕,覆盖住那条伤疤,感受着手心里的摩擦。
她咬着牙,缓慢,且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封尘已久的名字。
“穆、明、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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