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总共十亩地,地里的玉米杆和高粱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被一批批的拉回来堆在晒场里晾晒。
林元脸上的伤口愈合之后,就带着林如松去了晒场,将庄稼杆子堆成柴火垛。
沈岳这边则是将高粱全脱粒之后,开始脱壳,林宝跟着帮忙做饭打下手。
一家人起早贪黑忙了足足七八天后,林家地里的活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只等再过个一二十天到了节气,就借头牛把地翻了,开始冬种。
一家子闲了下来,家里的伙食就又变成了糊糊加咸菜,不仅油水严重不足,还不让人吃饱。
林高氏为防有人夹带私货,不仅不让沈岳进厨房,连林元、张氏、林宝这些之前得排班做饭的,都给打发了,只让他们饭后刷锅刷碗,连烧火都不让。
沈岳听了林高氏的厨房工作安排,嘴角直抽搐,他这岳母把他防的也太死了吧。
而冯氏虽然不想天天做饭,但她心里还记挂着沈岳说的,农闲的时候让他们二房一起出去务工赚外快,因此一直安静如鸡,丝毫不敢反对林高氏的安排,就怕惹出什么纷争,引起了沈岳的注意。
一时之间,林家异常和谐。
其实按照往年惯例,林家庄稼收完到秋种的这段时间,林高氏都会给几房安排活计,有时候是去附近村子里的地主家帮忙,有时候是去镇子上打些零工,一天下来基本上每人都有个15到20文的收入。
二房可能会干个两三天就借口身体不舒服而不去,但大房和四房勤快,不会说有钱不赚,所以每年农闲的时候家里都有一笔不小的进账。
只是今年出了沈岳这个意外。
林高氏每次让大家出去干活的话都到嘴边了,一看沈岳的脸,就说不下去了。
她怕腿已经不瘸的沈岳会揪上林泽一块去。
林泽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头,风吹太阳晒又没有每天一个鸡蛋贴补,精气神不如原来不说,气质上也不再斯文,看起来跟个农家小子也差不到哪去了。
林高氏本来就有些担心孙子会失了读书人的气质,变得跟农村的土小子一样,林泽又私下找到她哭诉,说脚上、手上都是水泡,被太阳晒的头晕眼花,累的都没精神温书了,这样的情况,她更是不愿林泽去干活了。
于是林高氏犹豫来犹豫去的,眼看着家中的面袋子越来越空,家里却留了一堆闲人,整个人憋的都快要炸了。
这天,在看到林宝兴高采烈地背着一大捆子稻草,蹬蹬蹬地跑进院子时,林高氏终于忍不住了,眉毛倒竖地骂了起来,“□□崽子的,成天就知道玩玩玩,懒得抽筋,院子里地脏成啥样子了,你都不扫扫,是不是我不说,你眼里就没活儿了?”
“还有,谁让你动这些稻草的?你知不知道十斤稻草都三个铜板了啊,不仅不赚钱还给我乱祸害,家里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不想吃饭了就说,别整天给我没事儿找事儿,乱祸害东西。”
“娘。”沈岳坐在朝阳的屋檐下,朝可怜兮兮,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的林宝招了招手,不动声色道:“稻草是我让小宝去背的,院子我早上刚扫过,等脏了再让他扫吧。”
林宝看了看黑沉着脸、注意力都在沈岳那里的林高氏,又瞧瞧一派淡定、向他招手的沈岳叔叔,抬起小短腿鸟悄地往屋檐下移。
沈岳的跟前堆着一堆稻草,还有一些已经编织好的各种款式的包和草编小动物,林高氏当然知道是他要的稻草,她刚刚只不过是在指桑骂槐罢了。
沈岳哪里不知道林高氏的意图,只不过他不根本不放心里去,只要不耽误他做事儿,不给他找堵,不当着他的面欺负林元,林高氏包括冯氏的很多言语他都可以无视的。
沈岳见林高氏脸色难看,便解释道:“我已经跟爹说好了,打算做些草编的玩意儿,等过些时间拿出去卖掉,给家里填些进项。”
林高氏惊讶了一下,“这东西能卖出去?”
“可以的。”在厨房中刚刷完碗的林元怕他娘不同意,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站在沈岳旁边,急急地解释,“草儿可喜欢了呢,他说如果镇上如果有卖的的话,他就想买一个。”
林草是他的好朋友,家里有钱,他在晒场上堆柴火垛的时候,两人碰过面,当时林草可羡慕他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小挎包呢。
“去去去!”林高氏不耐烦地冲他挥手,“不会说话你插什么嘴,谁耐烦看你在这里乱比手画脚的。”
林元眉飞色舞、骄傲又快活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下意识看了眼沈岳,然后快速别过脸,生怕自己忍不住鼻酸,一下子哭出来。
沈岳刚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豆芽菜身上,试图解读他手指飞舞,眉眼生辉中的快乐情绪,当然也捕捉到了林高氏呵斥之后,豆芽菜眼中那一瞬间的惊愕及快速在眼中氤氲的泪花。
他心里顿时起了怒意,一个当娘的怎么能这样?
她们有什么资格去漠视甚至鄙视自己的孩子,然后肆无忌惮地、冷血无情地处处揭孩子的伤疤?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是自愿被生下来,去承受血脉至亲的无情与冷酷的。
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生出来?
既然生出来了,为什么又不好好对待?
林高氏和他上一世的妈妈一样,都是如出一辙的自私无情,冷血蠢毒。
沈岳心中怒意翻天,恨不得当场就教训了这种不配为人父母的人。
只是,想到豆芽菜伤心又难过的表情,他忍了又忍,将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
林高氏已经都这样了,他不能再当着豆芽菜的面戳开他母亲对他冷血的事实,进而造成豆芽菜的进一步的难堪。
思虑再三,沈岳压制住怒意,漫不经心道:“娘,如果不是元元说大家都在问他包是哪里买的,我还没想到能做草编生意呢。”
“家里总不能坐吃山空,如果这次草编卖了钱,元元就是我们的小福星。”
他也不给林高氏机会,直接对林宝说,“小宝,你奶奶可能看不懂你小叔的比划,你给翻译一下。”
说完他便冲一脸惊讶望着他的豆芽菜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着急,给娘好好说说,我也想听听。”
林元手指抠紧了衣角,眼中的泪意一闪而过,抿了抿嘴,垂着脑袋手指快速地把遇到林草以及其他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高氏张了张嘴,想说谁愿意听这些呀,却在瞥到沈岳那冷冷的眼神时,心里一咯噔,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然后林宝就左看看涨红了脸的奶奶,右看看垂着头的小叔,再看看正对面老神在在的叔叔,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小心翼翼地搞起了翻译。
林高氏心里对沈岳更不满了,她觉得这个儿婿太过霸道,已经好多次不给她脸面了,有机会的话还是让林元和他一起搬出去吧,省的搞得家里不安宁。
不过草编既然可能会赚钱,她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于是等林宝的翻译刚一结束,林高氏马上道:“既然草编能赚钱,你看家里有那么多闲人,还有你舅舅家……”
沈岳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都听娘的安排,若是大家谁想一起做草编生意,我这边随时都可以教技术。不过……”他笑了笑,“草编这玩意儿行家里手只要一看,就能仿制,咱们估计也做不了长久生意。所以娘,我的意思是,在未赚钱前,技术还是自家学,尽量不要外传,等咱们自家的做个两三批,把能赚的钱赚了的时候,再说别的。”
沈岳也是最近从林如松跟林高氏的闲聊中知道的,林高氏是个扶弟魔。他可不想还没赚钱呢,引来一堆吸血亲戚。
林高氏顿了一下,脸色有些讪讪的,最终只好说,“那行吧,就按你的意思来。”
说完她也不再停留,去找冯氏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沈岳交代林宝,“去问问你娘,要不要编些小玩意儿给你赚点零花钱。”
林宝眨巴着大眼睛,追根究底:“叔叔,零花钱是什么呀?”
沈岳一脚踹向他的小屁股,“能塞住你嘴巴的钱。”这个小没眼色的。
林宝知道沈岳在逗他玩,哈哈哈地跑了。
屋檐下只剩两人了,沈岳拉了拉林元,两个人并肩在椅子上坐下。
沈岳见他还有些蔫蔫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别不开心了,以后有什么话都大胆说,我在呢。”
他是豆芽菜名义上的丈夫,有责任要保护照顾他。
沈岳想,他以前经历过的痛苦悲伤,他不会让豆芽菜再经历过一遍的。
林元眼眶一红,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比划道:“真的吗?”
会不在意他是哑巴,包容他的语言艰涩难懂,包容他所有无声的感情表达吗?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岳,眼神里的渴望与紧张浓厚到了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地步。
沈岳心里一叹,果然是个需要保护与疼爱的孩子呢。
“真的。”他微微一笑。
“好。”林元比划道,然后眼睛一弯,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纯净又灿烂,像极了梳妆台上那插在竹筒里的一束白色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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