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生凉,风收雨住过后,翌日夏木阴阴,满庭花香。
长赢宴正巧在这宜人的天开宴了。
“咚咚咚——”宴会边上高高挂着的十来个两人高的大鼓,在十数个训练有素的壮汉手下敲响,鼓声如雷霆灌耳,暗含的韵律让在座的主客都不由心生豪情,热血澎湃。
在乐正家的当家人乐正长风照例发言后,乐正家的精英子弟便齐齐出现在前方的云台上,准备群奏乐正战曲。
慕戎因乐正沉而得福,坐于视野开阔处,只须稍稍抬眼,就能看见台上全貌。听了乐正沉低着嗓音的介绍,慕戎眼中带上几分兴致,抬眼朝台上这些小辈们看去。
个个身着劲装,头束抹额,盘膝而坐,膝上横琴,姿态高然。
默然一刻后,随着一道清脆冲天的哨声落下,众人默契如同心有灵犀,抬手落指间,铮铮琴音便拨弦而出,再是一转瞬,指尖一掀一挑,如有万丈波涛卷石拍岸,顷刻便吞山倒海,动极让人生通天登仙之心,静极又让人呼吸一滞,不敢轻视。
慕戎还是第一次听到琴也能有如此威势。在他以往的印象中,琴都是慢悠悠的,静中有动却难有金戈铁马之势,今天一听这战曲,有如亲临将士喋血的沙场,让人恨不得立即提剑上阵杀敌。
再朝四处一看,年长稳重点的尚能自持,年轻的则是满脸激动得涨红,更有夸张者,握紧拳头,扬言要在长赢宴上拔得头筹,谁人也无法阻碍。
慕戎心底摇头:年轻人啊,你这是在立弗立格啊。就冲你这句话,你周围的人就恨不得当场把你干掉。
只这一战曲就能鼓动人心无数,果然乐正家能有如此响名,也是名不虚传。
心下感叹之际,慕戎不由悄悄地戳了戳一旁淡然不为所动,一板一眼品茶的乐正沉:“当初你也是这样的么。”
“是啊。”乐正沉这话似乎饱含许多感慨,又有几分莫名的沉郁。
慕戎没多想,只惋惜道:“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说不定就能看到你在云台上的英姿了。”
乐正沉一笑。
“不过,要是早点认识你,也许我还不大爱理睬你。”
乐正沉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唉,都是黑历史了。”慕戎自嘲道,“早年的我最不耐文人酸儒,总觉得你们这些人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
“我们?文人酸儒?”乐正沉被逗笑了,“你别忘了,要是你我切磋起来,我可未必输于你。”
“我知道我知道。”说着慕戎又喝了一杯寒冰镇过的千和酒,一杯凉沁入肚,舒服得他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席上的瓜果也是饱满多汁,又甜丝丝地。
慕戎自开席来,嘴都没停过,偏偏他的肚子像个无底洞似的,怎么也不见鼓。
台上战曲已毕,台下则是叫好连连,因为这时,长赢宴的琴技比试正式开始了。
长赢宴,原本就是为了交流切磋琴技而设的,至关重要的切磋,又怎么能少呢?
琴斗,除了古琴之外,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弦乐器,如琵琶、古瑟、箜篌、古筝等,不过主流乐器还是古琴。而切磋者,除了其他门派的琴艺爱好者外,主要还是乐正家的琴修们,所以这长赢宴对于乐正家的弟子们来说,也不失为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早已报名参加的修者们都在台下不远处的凉亭下等候,而宴席上的观众,则是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观看他们的切磋。
慕戎单手托腮,右手则是抓着灵果啃着,时而斜眼打量着台上。乐正沉方才有事离席了,慕戎再一看,乐正沉走后,乐正家席上的几个长老也不在,也不知乐正家有什么大事。
台上两琴相斗正酣,然而在慕戎看来,不过尔尔,心思不再放在台上,吃得也差不多了,无人在一旁给他解闷,慕戎顿觉无聊。
他一无聊,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倒是斜对面的一个年轻修者看见了,面有不忿:“道友态度轻蔑如此,是此刻的比试不入你眼吗?”
慕戎打到一半的呵欠差点给岔了回去:什么?连人打呵欠也要管?这是哪里出土的老古板卫道士吗?
他望眼过去,见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一看就是为台上的心上人姑娘被轻视不满,慕戎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只是假装虚弱,草草回了句:“我只不过身体虚弱,不堪长久曝晒受累而已。”
这话一出,那年轻修者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有伤在身,要是他再纠缠,岂不是恃强凌弱?他只能惭愧地说了声抱歉,目光再次投注在云台上。
咦,这么好说话?慕戎有些惊讶,他还想着如果这小子揪着他要来个什么比试,他该怎么办呢。
只是乐正沉离开的时间有点长,慕戎只好抽出心神,关心一下台上的比试。
台上比试的曲目繁多,其中最受欢迎,被点奏次数最多的,还数《升仙操》和《幽兰操》,因为这两曲立意高远,颇合修士们的情操,也最容易比出琴者琴技高低。
偶尔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借云台切磋来表达对意中人的心意,这时只要一奏《相思引》或者《凤求凰》,席上修士们都是露出一脸理解的过来人笑容。
最后一组上去的时候,慕戎倒发现一个昨天才见过的面孔,正是沈烟。也许乐正沉给她了启发,她的琴技比昨日又进步了不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面的琴者杀得满琴凌乱。
只是上午的切磋比试都结束了,乐正沉也没有回来。
慕戎无聊得偷溜到佛门的席面去了。
随手抓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慕戎便问:“你们的觉情师叔祖有没有来?”
小和尚愣了下,打了个佛号,才道:“回施主前辈,师叔祖他老人家去一字佛门交流了。”
“哦?那没事了。”
觉情居然跑到一字佛门交流去了?许久没见觉情,他仍是西林佛门的宣传大使啊。
慕戎给了小和尚一个灵果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直接回院子里闭目打坐去了。
一会,乐正沉才到慕戎院子,对自己没能陪同好友道声抱歉,当慕戎问他乐正家出什么事时,乐正沉只说:“是星落山庄来人,要见我们乐正家。据说他们山庄的宝物被窃,正好长赢宴人多,所以请求我大伯父,让他们好找贼人。”
“宝物被窃?”慕戎挑眉,他不由想起那天雷雨夜在荒庙见过的荣幻了,他也是星落山庄的人,莫非他就是因为此事而出来?
“当然我们不会同意。要是让长赢宴的客人知道,他们被我们乐正家当做了贼一样对待,必定大为不满,更是有损我们乐正家的声望。”
下午时分,长赢宴继续开席,席上又是不同的灵果灵酒灵食等,只是慕戎正在乐正沉身旁落座时,却发现对面多了一个人。
见慕戎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人笑道:“慕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慕戎收回眼神,将手上刚斟的千和酒一口闷了后,才慢吞吞地回了句:“哦。”
是荣幻。
他好心救了的,却要偷偷摸摸跟踪他的荣幻。
啧。
荣幻倒有些奇怪慕戎的冷淡:“慕道友似乎不大乐意见到我?”
慕戎转头问乐正沉道:“你们认识?”
恰巧乐正沉也回头问:“你们认识?”
两人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前几天顺手救了他。”
“今天早上刚认识,星落山庄的弟子。”
见面前两人兀自交流起来,都不搭理他,荣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随后自觉无趣,低头喝起了酒,身旁带着的鱼纯倒是安安分分的。
上午的切磋比试,淘汰了一批人,剩下的修士,勉强能组成四组,留待下午继续切磋比出个胜负。
台上比试又淘汰了四人,剩下的四人,因为实力不凡,得到许多修者的赞赏。
沈烟也在其中,她此回弹的是《琴夫人》,据说是乐正家先祖根据自身经历所创,曲情动人,意蕴丰富。
沈烟正好将《琴夫人》发挥得淋漓尽致,慕戎用胳膊肘撞了乐正沉一下,示意他道:“这是你昨天指点过的小姑娘。”
“是她啊。”乐正沉道,“不差,不过还是那句话,情深太过。”
的确,乐正家的长老当场给出了评价:“《琴夫人》此曲一出,小友奏得满怀伤心泪。虽用情至深,却伤怀太过。”
琴也,怡情养性,使人闻道通达,方为上。
沈烟因此止步第四名,不过也算在乐正家那里入了眼。
第二和三名是个硬邦邦的汉子,同样也是乐正家的人,慕戎听得满眼昏昏。
倒是第一名是一个少年郎,还是乐正沉的侄子,慕戎先前见过几面,不过不是以这个身份。
也看得出他的确不负众望,来听听乐正家长老对他的评价,就知道了:“子跃这一曲《升仙操》,含蓄幽远,暗含山水之意,让人一听便生方外之心,高啊。”
越是经典曲目,越想出类拔萃,颇为不易,不过这乐正子跃做到了。
见乐正沉这会反而低头喝酒,慕戎道:“你家侄子不错嘛,虽然一副少年意气,但最后还是拔得头筹了。”
乐正沉听了慕戎对他侄子的评价,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慕戎觉得今天的乐正沉格外不对劲,刚想传音入耳,问他怎么时,却听云台上那才刚被慕戎夸过的大侄子,这会居然高声扬道:“各位道友前辈们,我认为我的琴魁尚不是实至名归。小子想在此,向上一任的琴魁讨教琴道,恳请诸位见证!”
上一任的琴魁,不就是——乐正沉吗!
紧接着,慕戎就见到这个不省心的大侄子跳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见乐正子跃对着乐正沉鞠了个躬,随后神情倨傲,掷地有声地道:“三叔——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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