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卫寒舟的升职, 对于卫老三家的人而言,没啥区别。

    在他们眼中, 六品和三品都是一样的, 都是官。

    在柳棠溪的建议下, 卫老三用家中的积蓄买了十亩地。

    因为去年种菜卖了不少钱,卫老三本就打算今年多种一些。

    虽然地多了, 但也不用请短工,忙的时候,柳棠溪会让庄子上的下人过来帮忙。

    这个活儿渐渐成了香饽饽, 很多人都抢着要来。

    当然了,柳棠溪也不会让他们白来,会根据每个人劳动的时辰, 多发月例。

    虽然卖糖葫芦赚的钱更多, 但卫老三种菜种地的可比卖糖葫芦开心多了。

    毕竟,种地才是他干了一辈子的事情。

    现在他也不用干太多活儿,站在一旁指挥着就行。

    卫大牛在木匠铺子里继续学习。

    卫二虎不去送货了,在铺子里当小厮,跟着掌柜的学习。掌柜的知道他的身份, 也不敢怠慢。不仅把开酒楼的事情跟他说了不少,还让账房教他算账。

    因着仲行今年也去读书了,周氏就不用看着他了,为了能早一点开个吃食铺子,周氏跟着卫二虎去酒楼厨房做帮工了。

    张氏依旧在家绣花。

    虽然这个调令卫老三一家人没什么感觉,但, 旁人可不这样想。

    京城达官贵族虽然早就知道皇上对卫寒舟的器重,但却没想过会这般器重,一上来就给他这么高的官职。

    说实话,正三品在京城勋贵之家并不能算是极高的品级,但,在新皇登基人人惶恐之时,这个越级晋升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品级,跟重要的是皇上的恩宠。

    卫寒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从六品小官,升到了权力的中心。

    反观前一个状元郎,早早站在了太子那边。他先是被三皇子收拾,如今又被新皇收拾。他已经于一月前被调离出京,去偏僻的地方做了县令。而他后来娶的那个娘子,也在大理寺少卿府入狱之时,被他休弃了。

    这般作态又是遭了一大堆的骂。

    如今想要围着卫寒舟,巴结他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他人纵然不巴结他,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而卫寒舟被重用,对于门前冷落的怀恩伯府而言,意义也不一般。

    怀恩伯发现,这个女婿,当真是厉害。

    他从前小瞧他了。

    怀恩伯府虽然依旧有着尊贵的爵位,但下面的子侄却没多少中用的。如今最受皇上器重的,非卫寒舟莫属。

    这段时日,怀恩伯没少借着看外孙的名义去庄子上“偶遇”女婿。

    只可惜这个女婿实在是太忙,他就没见着过他。

    不过,怀恩伯还是往庄子上送了不少好东西。

    殷氏自是非常赞同。

    她本就觉得伯爵府都是属于她女儿的,恨不得把整个府上的好东西都给女儿搬过去。

    柳棠溪瞧着这些不时送过来的贵重首饰和古玩,小声问殷氏“娘,这是不是太多了,爹要是知道怕是要不高兴了,您还是别送了。”

    不料,殷氏却道“这就是你爹让我给你们送过来的。”

    “啊”

    “你放心收着就是,你是这府中的嫡女,其他都是小妾生的,哪能跟你比这些本就该属于你。”

    “可”

    “放心拿着。你爹就是个势力的,如今瞧着女婿官职高得到了皇上的器重,这才发现女婿的好了。哼,他就是活该。如今出了事了,就知道你舅舅家的好,也发现你的好了。就当是他在补偿这些年对你的忽视吧。你也不必为他说好话,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能保住祖宗留下来的爵位就不错了。真让他掌了权,还不知道要捅什么篓子。”

    柳棠溪跟殷氏有同样的想法。

    她见殷氏因着她推拒有些不悦,便没敢再多说,收下了。不过,心中却是在想,以后若是伯父或者胜远将军府有难,她定会倾力帮助。

    怀恩伯不仅给女儿家送东西,也往亲家卫老三家那里送。

    他过去时,见卫老三在地里干活,连忙叫下人去帮忙了。

    同时,还提出来要给他房子、给他地,给卫大牛和卫二虎安排一个好的活计云云。

    这可把卫老三吓得不轻,连忙套车去了柳棠溪宅子上。

    把事情跟柳棠溪说了之后,这才放心回去了。

    柳棠溪听到这事儿有点生气。她这个父亲做事真是让人无语,从前瞧不上卫寒舟,也瞧不上他的家人,如今又上赶着去联络感情,也不管别人需不需要。

    晚上,柳棠溪把这事儿跟卫寒舟说了一声。

    第二日,她便去了侯府,跟殷氏说了此事。

    殷氏只知道昨日怀恩伯去了卫老三家,却不知他做了什么。但,听到女儿说的,这的确像是他的风格。

    等到怀恩伯回府,殷氏便跟着他说了一下,言辞间有些严肃。

    怀恩伯知道自己办错了事,郁闷得不得了,也就没那么不识趣地再上杆子给卫老三家人安排了。

    等京城的宅子收拾好,柳棠溪就带着儿子回去了。

    距离上次匆忙逃走,已经有四五个月的时间。

    在庄子上待久了,此刻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京城比从前热闹了几分”柳棠溪道。

    程嬷嬷笑着说“可不是么,的确是热闹了。不仅地里的税减免了,商家的税也比从前减了五成。这不,大家都来做生意了。”

    柳棠溪点了点头,心中再次庆幸自己当年无意间救了谨王。

    瞧着百姓脸上的笑,有那么一刻,柳棠溪突然觉得自己的金手指发挥到了最大的功效。

    救了谨王,就是救了百姓。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侍郎府。

    推开门一看,里面的确比从前那个院子大了不少,也漂亮多了。

    之前下人过来就是收拾了一番,没大改。

    柳棠溪这个女主子回来了,就可以慢慢点缀一些了。

    柳棠溪回京,最开心的人非卫寒舟莫属。

    这样,他每日就不用往庄子上跑了。而且,中午又能吃到娘子做的饭了。

    晚上,卫寒舟回来后,柳棠溪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说“真好啊,京城又恢复了平静,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她不用怕书中的男女主杀了她,也不用怕卫寒舟会被砍头。

    卫寒舟低头亲了亲柳棠溪的头发,道“嗯,以后都不用怕了,为夫定会护你周全。”

    柳棠溪在卫寒舟胸膛蹭了蹭,说“嗯,我相信你。”

    卫寒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柳棠溪的头发,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有件事情想跟娘子说一下。”

    “啊何事”柳棠溪从卫寒舟怀中抬起头来问道。

    “柳二姑娘又有动作了。”

    听到这话,柳棠溪眨了眨眼,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她一直觉得以柳蕴安的韧性不会真的就这样在庙中过一辈子。

    之前京城中传出来关于柳蕴安的事情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那些传言把柳蕴安说得特别聪明,堪比朝中的大臣。

    那时候她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

    只是,她不知柳蕴安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搞出来这样的名声。

    若说是怀恩侯为了逃避皇上的责罚,那也太过了一些,之前的那些旧事没必要说得那般清楚。

    “她做了什么”柳棠溪问。她还挺好奇柳蕴安会如何翻盘的。

    “一个月前,她让人给皇上递了一封信,后来又递了两封。”

    “信中写了什么”柳棠溪继续问。

    自从提起来柳蕴安的事情,卫寒舟就一直盯着柳棠溪的神色看。

    因为,他知道娘子跟这个妹妹不合。

    然而,他却没在娘子眼中发现不安,反倒是看出来了好奇和激动。

    想到那位二姑娘提醒娘子逃跑,卫寒舟觉得,这两姐妹的关系,怕是不像他想的那般糟糕。

    “柳二姑娘丝毫没提她与怀恩伯府,也没有提三皇子,而是分析了朝中大臣的性子、优劣、谁适合什么官职等等,提出来一些稳住朝臣、稳住朝堂的法子。”

    听到这话,柳棠溪有些失望,道“就这些没别的”

    通过看,她知道柳蕴安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她这几年也能明显感觉到。如今谨王登基了,她还等着看她如何改变呢,没想到却还是跟从前一般。

    卫寒舟不知自家娘子在期待什么,听到这些问题,摇了摇头,道“没了,柳二姑娘的信中说的全是朝堂之事,目的是为皇上稳住朝堂,笼络人心。”

    柳棠溪微微蹙眉,思索了一番,问“皇上是什么态度”

    卫寒舟想了想,说“皇上很惊讶,他没想到柳二姑娘竟然这般了解朝臣。皇上入京不过短短数年,不如柳二姑娘了解得多。”

    “那皇上可有说让二妹妹从寺中出来”

    “并未。皇上很认同柳二姑娘是一个比男子还要厉害的人,若她为官,未必会输给男子。但却并不认同她的处事风格。柳二姑娘的一些做法,跟皇上所想并不相同。皇上更喜欢光明磊落,心思正的臣子,柳二姑娘跟在三皇子身边多年,擅长的是阴谋。”

    柳棠溪想到书中女主那些法子,也不得不赞同卫寒舟的说法。代入女主视角,太子残暴,三皇子要比他强一些,女主像是为民除害。

    可若客观来说,女主虽然对付了更为残暴的太子,但也并不是事事都是正义的,有些事情中掺杂着私心。

    “但她这么多年,也还算有底线,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柳棠溪为她辩驳了一句。

    “嗯,的确是这样。这两年,三皇子行事越发不像话,但许多事情并非是柳二姑娘提出来的。在三皇子娶了正妃之后,更倚重威震侯,柳二姑娘反倒是退到了一旁。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允许柳二姑娘还活着。还有,她曾救过公主,凭着这一点,她也不会死。她若是不想在庙中待着,等到三皇子的党羽肃清,皇上也会允许她出来。”

    听到这番话,柳棠溪心情有些复杂。

    说实话,她的确是不太喜欢柳蕴安,也不认同她的处事风格。可,瞧着她如今的样子,又觉得

    有些愤怒。

    是的,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心头就是觉得气。

    躺床上时,她还在想这件事情。

    她原以为,柳蕴安在提醒她跟福平公主赶紧逃跑的时候就已经醒悟过来了。

    可如今来看,她的确是没帮着三皇子,可她处事风格却丝毫没变。

    谨王刚刚登基,因着是从祐帝手中夺过来的皇位,暗底下不服他的人有很多,有人甚至骂他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确是需要稳定朝堂。

    但,谨王并非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他夺皇位,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百姓。

    柳蕴安一心想掌握权势,想讨好上位者,却用错了法子。

    想到那日柳蕴安算是救了她,柳棠溪想跟她好好聊一聊。

    柳棠溪翻过身来,问“相公,我能去看看二妹妹吗”

    卫寒舟没想到自家娘子会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想了想,道“可以。”

    第二日一早,柳棠溪坐着马车去了寺中。

    柳棠溪到时,柳蕴安正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仰望天空。

    听到动静,柳蕴安看了过来,瞧见来人是柳棠溪,她微微挑眉,笑着说“没想到你竟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柳棠溪挥退了随侍的下人,不客气地说“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来的不是你希望的人。”

    说着,她坐在了柳蕴安身边。

    “怎么会大姐姐能来看我,我求之不得。”柳蕴安笑着说。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清荷。

    “你去寺中打些水过来吧。”

    清荷知道自家姑娘是想要支开她,有些警惕地看了柳棠溪一眼。

    “去吧,我有些话想跟大姐姐说。”

    “是,姑娘。”

    很快,整个小院子里就只剩下她们二人了。

    两个人全都抬头看着天空,谁都没说话。

    当天空中第一只鸟儿从眼前飞过时,柳蕴安语气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吗”

    柳棠溪平静地说“知道。”

    “嗯你知道那你说说看。”柳蕴安笑着说。

    说这话时,柳蕴安是不相信柳棠溪会知道的。

    毕竟,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你是个孤儿。父母因为你是女孩子,从小就把你遗弃。你在孤儿院长大。后来收养你的人家对你也不好,你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家里人让你供弟弟读书,你找了个很累但工资很高的工作。但你并没有向命运妥协。你白天工作,晚上看书。后来弟弟终于考上大学了,你开始跟家里抗争。你继续读完了高中,读了大学,读了研究生然后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你姨娘生下你的同时,失血过多难产而亡。”

    柳蕴安震惊地看着柳棠溪。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跟任何人讲过自己的身世,柳棠溪是如何知道的。

    自从十岁之后,她就很少有这种无力的感觉了。

    第一次是在谨王出现之后,第二次就是现在。

    若说之前的无力是在无力中带着一丝希望的话,现在则是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赤\裸\裸\地站在了柳棠溪面前。

    柳蕴安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抖。

    “你为何会知道。”说这句话时,柳蕴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变得没那么紧张。

    柳棠溪看了一眼柳蕴安,道“我为何会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想的。”

    “你前世认识我”柳蕴安究竟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柳棠溪摇头,两手撑在后面,看向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树叶。

    “不认识,我们并不在同一个时空中。”

    柳蕴安更不解了。

    既然不认识,也不是在同一个时空中,那么柳棠溪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世

    她前世过得很匆忙,除了赚钱就是读书,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充实,从未看过,也很少看电视剧。

    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柳棠溪到底是怎么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原以为柳棠溪是个碌碌无为没什么抱负的平凡穿越女,可现在来看,这个平凡的人似乎没她想象中那么平凡。在她面前,她突然有了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皇上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也不会来见你。”柳棠溪又道。

    这些年,柳蕴安习惯了把什么东西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对于柳棠溪如何得知她身世的事情,她感到无比的难受。然而,看柳棠溪这个样子,并不打算给她解惑。

    想到她身世的事情似乎并没人知道,她便知,柳棠溪应该不会对任何人讲。

    渐渐地,她心头对于这件事情的恐惧减轻了几分。

    而柳棠溪此刻提及的问题,也恰是最近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她见柳棠溪连这件事情也知道了,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他若是想见我,在我给他信的第一日就会有动作了。可一个月过去了,我给他的那几封信却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动静。”

    她原以为谨王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稳住朝堂,可如今来看,要么他最需要的不是稳住朝堂,要么是不信任她,或者看不起她。

    不管是哪一种,对她来说都很不利。

    如今,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获得新皇的青睐。

    想到这里,柳蕴安自嘲地一笑,说“我输了。让你看笑话了。”

    柳棠溪依旧保持着刚刚的闲适姿势,风吹过来,发丝飘到了脸上,她抬手轻轻别在了耳后。

    “你有想过自己为何会输吗”柳棠溪问。

    “为何会输”柳蕴安顿了顿,嗤笑了一声,说,“怎么会没想过呢没办法,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好,明明一切都有好转,眼见着就要赢了,半路却突然杀出来一个更厉害的谨王,把京城这一锅粥搅得稀碎。老天既然打心底不想让我赢,我做再多也是徒劳。”

    “仅仅是运气吗”柳棠溪语气极为认真地问。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柳蕴安,眼神很是郑重。

    柳蕴安也转头看向了她。

    两个人虽然性格不同,也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这一刻,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侧脸,看过去却如同孪生姐妹一般。

    “不然呢”柳蕴安轻飘飘地问。

    她要才华有才华,要谋略有谋略,本该得到最后的胜利。还不是因为运气不好,半路杀出来一个谨王,被截胡了。

    瞧着柳蕴安这幅样子,柳棠溪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你前世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柳蕴安没有一丝犹豫,非常肯定地点头“得到了。”

    听到这话,柳棠溪道“难道你前世的运气就比今生好吗你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大,领养你的父母也不疼爱你,你小时候常常吃不饱穿不暖。你想读书,却不得不辍学,为了弟弟去赚钱供弟弟读书。后来你为了读书,也是没日没夜地赚钱。可你今生呢虽然你生下来姨娘就死了,但你却是侯爵府的姑娘。你吃穿不愁,且,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有一大堆丫鬟婆子伺候着,你有自己独立的小院。你生下来就在金字塔的顶端,被无数人仰望着。那你为何前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今生却得不到”

    柳棠溪的这一番话却是触动了柳蕴安的神经,她的脸板了起来,坐正了身子,略带嘲讽地说“前世和今生能一样吗我所求不同,跟我是什么身份无关。而且,侯府的姑娘呵。我虽是侯府的姑娘,但却只是个庶女,并不像你,投生在了正室的肚子里。你可知我们这种庶女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嫡母一个不如意,就要打骂责罚,置我于死地。嫡姐更是任性妄为,因为喜欢上同一个男子就要卖了我,丝毫不把我当人看,不顾念姐妹之情。”

    柳棠溪也坐正了身子,道“这你可说错了,我过来的时候,刚刚被三皇子卖了,我不比你惨吗要不是婆母善心救了我,我怕是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在妓院呢。说起来殷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殷氏和柳棠溪当年也是对你好过的,只不过你才华出众,被怀恩侯赏识。怀恩侯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你,而没有柳棠溪的份儿。作为正室和嫡女,因此生了不满的心思。她们二人的确有错,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你高高在上骄傲自满,你瞧不起殷氏和柳棠溪母女俩,觉得她们二人蠢,在人前人后也不顾忌她们的脸面,渐渐激化了矛盾。”

    “所以,这一切都怪我我就应该任由她们母女俩欺负我,任由柳棠溪把我卖了,任由殷氏弄死我是吗”柳蕴安提高了声量。

    “柳棠溪把你卖了的确是她的不对。你却好心把她送回家,这是你的善心。只是,但凡你告诉殷氏,柳棠溪没死,是被三皇子卖了,殷氏也不会因为唯一的女儿死了,此生无望,想着弄死你。且,三皇子给殷氏下药的事情你也是知晓的,可你不还是为了不让殷氏找你麻烦,任由她中了慢性毒吗在柳棠溪被卖和殷氏中毒虽然是三皇子所为,但他却是为了你。你是如何做的你全都选择了沉默。不管她们做了多少错事,那可是两条生命。虽然事情不是你做的,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过得去吗”

    “那药性不强,殷氏不会死,柳棠溪也是自作自受,是她们先招惹我的。跟她们相比,我并未做错什么。”柳蕴安道。

    这次,她声音小了不少。

    “是,她们两个人是做错了,跟她们相比,你是个善良的人。但,这也并不代表你做的就是对的。是非对错并非是跟恶人相比谁更恶,而是跟公正的法律和道德底线比。若是按照你的说辞,殷氏和柳棠溪跟那些杀人放火穷凶极恶的人相比,她们也是善良的人。难道因为跟这些人比她们善良就代表她们没错吗你那么聪明,前世能跟家人关系处理那么好,我就不信你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来缓和她们二人对你的敌意。你明明可以,可你却没做。因为养父母对你有恩,而她们对你没有恩,你没把她们当做亲人,只看作是无关紧要的蠢货。”

    柳蕴安垂眸看了一眼地面,没说话,像是默认了这种说辞。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失望的吗就是当我得知你曾撺掇着父亲,让他劝说卫寒舟与我和离的时候。即便我真的出身青楼又如何亏你还是受过那么多年教育的人,竟然也会瞧不起这样的身份,有着浓厚的阶级观念。万一卫寒舟真的顶不住压力与我和离了呢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没了丈夫的庇佑,她该如何在这世间生存下去。这些还只是我知道的事情,那些我不知道的呢,你又做了什么”

    柳蕴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然而,却没说出来。

    这件事情,她的确理亏。

    柳棠溪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刚刚说前世今生不同。对,前世今生的确不同。你前世渴望教育,渴望得到人的尊重,渴望得到好工作,你努力学习努力赚钱,你坚守底线,你实现了梦想。你今生既然想要权力,想要站在顶峰,那你可有真的思考过,权力这种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你扪心自问,你做事时,可有真的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你可有坚持善良和正义”

    柳蕴安闭着嘴,沉默不语。

    “说到底,你变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你就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你融入到了这个时代之中。”

    柳棠溪把想说的话说完,转头又看向了呼呼作响的树叶。

    一时之间,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许久过后,柳蕴安道“在这样一个乱世,我想站在权力的顶峰,我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东西,难道有错”

    “你想要权力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实现的方式上。谨王也想登基,可你看谨王跟太子和三皇子的做法可一样谨王虽然是篡位,是天大的错,可他走的是这世间最正的道。他为百姓篡位,他从不害人。所以,他成功了。”

    “可我走得也不是歪门邪道,我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柳蕴安反驳。

    “对,你的确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一个人,若你真的这般做过,我就不会过来找你了。”柳棠溪看着柳蕴安的眼睛道。

    听到这话,柳蕴安情绪缓和了不少。

    瞧着柳蕴安眼神中的波动,柳棠溪叹了叹气。

    随后,她话锋一转,继续说“说到底,是殷氏和柳棠溪主动来害你。而这样一个允许男子三妻四妾的时代,后宅中的事情根本说不清孰对孰错。你若是把这些告诉怀恩侯,她们顶多是被责骂关禁闭。等她们出来,说不定更肆意地去报复你。之前的那么多年,不都是如此吗你去告官,怀恩侯会说你败坏家风,世人还会说你不孝,明明你都躲过去了不是吗你的委屈,无处可说。而你想让卫寒舟休妻另娶,也只是用你自己的思维方式来推理他,试图拉他入伙,给他找一条捷径。做与不做,都在他一念之间。若他真存着休妻的意思,你不说,他也会做。若他没有这种心思,你说了他也不会做。说到宫宴上的逼迫,也是祐帝昏庸。”

    柳棠溪先是一语道破柳蕴安的身世,突破了她的心里防线,又严厉指责她的不对,最后,又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柳蕴安外表的那一层保护壳渐渐裂开了。

    “可,柳蕴安,你跟她们不一样,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啊。”

    这一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柳蕴安。

    她没再看柳棠溪,双腿并拢在一起,两条胳膊圈着双膝,看向地面的眼神中充满了脆弱。

    “你说的话我又何尝不知。其实我也很矛盾。我既想要走上权力的顶端,又不想在通往顶端的路上伤人。可在这充满了阶级壁垒,男尊女卑的时代,我的抱负根本没办法和平施展。我记得九岁那年,我跟三皇子在宫外见面,太子却派了杀手来杀我们。我们躲了很多地方,被人砍了好几刀,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还好后来被路过的巡城兵给救了。看着巡城兵和杀手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恐惧,我的心也渐渐变得坚硬。可即便是如此,我依旧没办法伤人。看着太子和三皇子的做法,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我渐渐掌握了权力,但我手上却没沾上鲜血。为此,我一直感到自得。”

    “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法子能让殷氏和柳棠溪安分下来,也能跟她们和平相处。可我并没有去做。我理所当然的认为嫡庶矛盾不可调和,嫡母和嫡姐定会嫉妒我。我认为她们两个人蠢,认为后宅的事情伤不到我分毫,认为她们对我毫无用处。我只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想站在顶端,不想为她们这些无用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感情。也正是我这种态度,才引来了她们一次又一次的不满。”

    “去绑你和公主那一次大概是我唯一一次动摇,想要突破底线。那日我很绝望,我自知三皇子要输了。可即便是如此,我下了马车之后,看着路过的行人,瞧着大家平和的面庞,我就后悔了,也不打算这么做了。若真这么做了,我这么多年所坚持的又算什么我的骄傲又算什么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我会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回顾这一辈子,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我既不够善良,也不够狠,事情做得稀里糊涂的。我本以为自己能仗着知晓事情多,有智慧谋略,在这个相对落后的朝代如鱼得水,可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古人,输给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连你这种不争不抢,没有抱负的人都能过得比我好。”

    说着说着,柳蕴安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那是因为我们善良。”柳棠溪毫不客气地点破。

    “善良吗”柳蕴安眼眶微红,喃喃道,“祐帝荒淫昏庸、太子残暴、朝堂上暗潮汹涌。在这样的环境下,若真的如你一般善良,我和三皇子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你没试过又怎知不可以呢你说你和三皇子惨,再惨能比谨王惨吗身为先皇嫡子,却被庶出的兄长赶出京去。这十几年在边境出生入死,守卫大历,到头来却因功勋卓著,被皇上一道圣旨召入京城,在回京的路上又经历了无数次暗杀。可你看,他即便处在这般困境中,可有用手中的兵去肆意屠戮祐帝他在成功之后,可有斩杀与他对立之人如今朝堂上依旧有从前支持太子和三皇子的人为官。他整治的,都是朝廷的蛀虫,而不是按照派系划分。你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以退为进,来到了寺庙中吗”

    内心的想法被柳棠溪戳破。

    “啪嗒”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柳棠溪微微叹气,递过去一方帕子。

    柳蕴安接过去帕子,趴在膝头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柳蕴安终于停了下来。

    今日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多年了,从未与人诉说过。面对同为穿越的柳棠溪,却轻易说出了口。而说出来之后,她感觉心里轻松多了。

    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柳蕴安抬头看向了柳棠溪,道“也对,你若不善良,你早就把我的事情告诉皇上了。皇上若不善良,也早就杀了我了。谢谢你。”

    “不用。”

    “你比我厉害多了。”柳蕴安打心底说道,“从前是我低看你了。”

    “我很厉害吗”柳棠溪抿了抿唇,很诚实地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可没你厉害。”

    “我”柳蕴安自嘲一下,“我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皇上能留我性命让我在这世间苟延残喘就已经是他的仁慈。”

    今日她算是想明白了,她自诩聪明,却猜错了谨王的想法。

    谨王并非是瞧不起她,而是因为,他跟她不一样。

    她为的是一己私欲,谨王为的却是大义。

    “谁说你失败了”柳棠溪道,“你若真想做事,什么事情做不了我记得你学的是理科吧你还喜欢读书,日日泡在图书馆,可谓是博览群书。你脑海中有那么多知识,为何要把视线放在那些权谋上你可以为百姓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常常做一些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给百姓带来便利,后来却不做了。你又不是不会做,为何不做呢你做了先进的东西,自然能积累名望,即便是你不能做官掌握权力,也能收获世人的崇拜。除了这些,你还可以做别的。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柳蕴安怔了怔。

    做东西吗

    她已经十几年没想过了,最初做的时候也是为了赚钱,为了博取怀恩侯的喜欢。

    如此想来,她真的挺失败的,做什么事情都带着目的性。

    “皇上是为百姓做事,你也是为百姓做事,说不定你这般做,更能吸引到皇上的注意,达到自己的目的。”柳棠溪道,说着,她补充了一句,“我听说皇上挺欣赏你的。”

    听到这话,柳蕴安睁着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柳棠溪。

    “但并不是你想的那种。我说过了,皇上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的人。他欣赏你的一些谋略,并不代表他想用你这个人。”柳棠溪道,“你若还是跟从前一样,恐怕也很难获得皇上的青睐。”

    说罢,看了看日头,柳棠溪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家看看孩子去了,就不跟你多说了。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何须我来点拨。你定能想出来更好的法子,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吧。”

    说着,柳棠溪站了起来。

    “对不起。”

    柳棠溪知道柳蕴安说的是什么事情,她转头看了柳蕴安一眼,道“我说了,决定权不在你,若卫寒舟想休了我,你不提他也会休。你又没逼着他休我,与你何干”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瞧着柳棠溪快要消失的身影,柳蕴安问“你为何要帮我”

    虽然柳棠溪前面对她很是冷淡,指责她,可后面这番话,她却明白过来了,柳棠溪是在点醒她,在提醒她新皇的为人和态度,帮着她出主意。

    从柳棠溪今日的态度不难看出,她是真的为了她着想。

    柳棠溪没回头,道“你上次没绑我,算是救了我跟儿子一命,对于别人的恩情,我向来都记着。”

    说完这话,柳棠溪走了出去。

    看着天上的朵朵白云,柳棠溪想,希望柳蕴安能想明白吧。

    柳蕴安本质并不坏。

    若她真的坏,殷氏和柳棠溪早就被她收拾了。

    若她真的坏,那日她跟福平公主早就被她骗走了,如今她和儿子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

    前世,她就是一个善良而有韧劲儿的人,她很佩服她。

    而今生,她在这个大染缸里能保持着最后一丝底线,也着实不易。

    虽然同为穿越女,她学的是文科,又是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实在是做不来什么。

    可柳蕴安非常厉害,她能做很多。她不希望她再这般下去,做一些无用功。她希望她能用自己的才华,去真正做一些对这个时代有利的事情,造福人类。

    想完,柳棠溪坐上马车离开了。

    过了几日,殷氏来到侍郎府看外孙。

    在抱了一会儿外孙之后,殷氏跟柳棠溪一同坐在了榻上。

    听到殷氏第二次叹气后,柳棠溪看了一眼有些瞌睡的叔辰,道“嬷嬷,你先把叔辰抱下去吧。”

    “是,夫人。”

    “你们也都下去吧。”

    等人都退下去之后,柳棠溪看着坐在对面的殷氏,问“母亲可是有话要跟女儿说”

    殷氏纠结了一下,叹了叹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信,递给了女儿。

    柳棠溪有些诧异,接过来信,打开看了看。

    看完,神色也如殷氏一般了。

    “说实话,刚刚得知她去了寺中修行时,我心中很畅快,感觉这么多年压在我心头的东西没了。可渐渐地,想到她先是被三皇子抛弃,又被你爹拿来当弃子,又觉得她很是可怜。”殷氏感慨。

    柳棠溪抬头看了殷氏一眼。

    “她在信中说了你被卖和我中毒的事情,我本应该生气,拿着这封信去找你爹。可不知为何,却气不起来,甚至有些怕你爹知道了之后,会去踩她一脚。”殷氏叹了叹气。

    “仔细想想,这些年,我对她也不够好。我不满她占了本应该属于你的位置拿到了属于你的东西,不满她风头压过你,不满她在外丝毫不把我当成嫡母,落我的面子。我怀疑她把你杀了,可你爹不信,我就想害她。说起来,这件事情是我的错。”

    说完,殷氏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了柳棠溪。

    “母亲,您有话直说便是。”柳棠溪道。

    “我想着,要不就算了吧,你被绑和我被下毒虽然与她有关,但都是三皇子所为,那三皇子已经被圈禁他算是得到了报应和惩罚。”

    柳棠溪笑了,说“好。”

    按照书中的剧情,殷氏因为这次病,后面跟怀恩侯争吵过后死了。而柳棠溪再回京之后,也被关了起来,后,三皇子登基后,杀了她。

    如今这样的结局,比书中好多了。

    “听说皇上对她回府之事有些松动。她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候给她一副嫁妆,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估摸着京城是不行了,还是嫁到外面去吧,让你舅舅们帮帮忙。”

    柳棠溪琢磨了一下,道“母亲不如到时候问问二妹妹的意见。”

    “也好,她是个有主意的。”

    几日后,柳蕴安来到了三皇子被圈禁的地方。

    柳蕴安知道,她此次出来,有不少人监视着她。但她这次前来有事情要做,也不惧旁人看着。

    然而,三皇子却没见她。

    隔着一道朱门,两个人分别站在两边。

    “是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你想要的,还违背诺言,娶了旁人。你以后莫要来找我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嗯。我走了,你也好好跟她过日子。”

    “好。”

    柳蕴安最后看了一眼朱门,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在三皇子决定娶别人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破裂了。想到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她心中有些伤感。

    她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在她离开之后,朱门里面却传出来争吵声。

    “哼,到最后还不是我陪在您的身侧,她就是个下贱的庶女,不配”一个妇人说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本皇子滚”三皇子愤怒地说道。

    “嘁,还皇子呢咱们如今就是阶下囚。”

    “滚”

    “干嘛想打架啊来啊。”

    接着,里面传来了噼里啪啦地声音。

    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到里面的声音就如同没听到一般,这种事情,三天两头就会来一出。

    威震侯府的嫡女自幼习武,三皇子外表看起来强悍,实则只会花拳绣腿,往往到最后,三皇子被打得嗷嗷直叫。

    等到皇上松口时,殷氏派了一辆马车去接柳蕴安,然而柳蕴安却没回来。

    如今她已经落发,说要在寺中修行两年,静思己过。

    听到这个消息时,柳棠溪拿着绣花针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抬头看看外面开得摇曳的花,柳棠溪又转过头来,继续绣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她不觉得自己那日的话能让柳蕴安做出来如此的选择。

    柳蕴安是个心智坚定的人,极有自己的想法。

    她只盼柳蕴安这次真的能想通了。

    她虽然期待一个能为这个时代带来新鲜血液的柳蕴安,但也害怕她跟从前一般,把朝堂搅和地翻天覆地。

    如今的新皇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跟从前那混乱的朝堂不同。

    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大历一定会恢复往日的繁荣。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每一章都写得好纠结,写得好难。尤其是这一章我写了好几天,也修了好几天。本想分开发的,想来想去,还是合在一起了。这一章超级肥,晚上没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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